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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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陵的手臂上是幾道觸目驚心的撕裂傷,隱隱可見黑紫色的霧氣,應是中毒所致。
    “妖毒?”素羽思忖著,一邊催動內力,將靈力聚集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撫過衛陵的手臂,生怕一個不仔細便會弄疼了他。
    二人均未言語,良久後,素羽收斂靈力。“受這麽重的傷,方才在百草閣的時候,為何不請灸和真人幫你療傷?你自小就不擅長醫術,這麽大了還是學不會照顧自己。”
    “因為有你,我以為我永遠不用學著照顧自己。”素羽幫衛陵包紮好傷口,抬起頭正對上衛陵垂下來的目光。鴉翅般的長睫下是一雙深邃的墨色眼眸,眼波流轉,目光溫柔。素羽一驚,隻覺得心跳似乎突然漏掉了幾拍,有些慌忙地丟下衛陵的手臂,起身避開。
    “……說起來,能讓你受傷的妖物,一定非同一般吧。”素羽的手指在食盒的提手上摩挲了半晌,待心情稍許平複後,她轉身將食盒提到衛陵麵前,問道。
    “嗯。”衛陵穿好衣服,道:“我已將其交由執事長老處置,此刻應是已被關入鎮妖池了。”
    “那便好,隻是此次你傷得有些嚴重,短時期內還是不要下山了。”素羽說著,打開食盒的蓋子,一時間飯香四溢。
    “嗯。”衛陵看著麵前的飯菜,一碗白粥,幾碟小菜,唇角溢出一抹微笑。“離山三年,最想念的還是你做的飯。”
    素羽遞上碗筷,笑道:“你什麽時候也學會說謊來哄別人開心了?我不是沒下過山,山下的美食樣樣都超過我做的百倍千倍。”
    衛陵沒有回答,隻是笑了一下,笑聲很低,很好聽。
    “……”待衛陵吃過飯後,素羽遲疑著從取出香囊,遞給衛陵:“靈衣親手做的。”
    衛陵的目光掃過香囊,雙眉微蹙。“我說過,不要再替靈衣送東西。”
    “我隻是覺得,你身上佩帶的香囊已經沒有味道了,靈衣的手工又是無可挑剔,所以不妨換一換?”素羽有心開脫,卻發現衛陵的目光愈發凜了起來,隻好不再言語。
    “罷了。”衛陵見狀,從素羽手中接過香囊:“我自會去送還給她。”
    他說著起身來到桌案前,自包裹中取出一把古琴,遞給素羽。琴身通體黑色,泛著隱隱幽綠,似有綠色藤蔓纏繞其上。
    素羽素羽細細打量片刻,麵露驚喜之色。“這是傳說中的綠綺?”
    衛陵點點頭:“機緣巧合得到此琴,想著你大概會喜歡,便帶回來了。”
    相傳綠綺本屬漢代文人司馬相如。當年梁王慕請他作賦,司馬相如作《如玉賦》相贈,詞藻瑰麗,氣韻非凡。梁王甚為滿意,遂以綠綺回贈。司馬相如如獲至寶,他精湛的琴藝配之綠綺的絕妙音色,使這把琴名得以噪一時。據說當年司馬相如便是用這把綠綺彈奏的《鳳求凰》獲得卓文君的傾心,因此成就了一段曠世佳話。
    素羽的指尖撫過冰絲般的琴弦,琴聲緩緩流淌而出,如昆山玉碎,清冽通透。
    “……這太過貴重,我……”
    “你喜歡就好。”衛陵打斷她,語氣溫柔卻不容拒絕。
    “……謝謝,我很喜歡。”
    與衛陵聊了許多山下見聞,回到繁英閣的時候已經很晚。看著躺在案上的綠綺,素羽心中五味雜陳。那個被自己從小照顧長大的男嬰,如今也成長為一個值得信賴和依靠的男子了。而作為首席弟子的他,在派中眾人麵前一向克己自持、穩重嚴肅,隻是偶爾在她麵前會露出如方才一般溫柔的神情。素羽始終不願相信衛陵對自己可能的異樣情愫,不僅僅因為自己對他來說如姐如母,也是因為衛陵被長老們寄予厚望,他自己也誌在修仙問道,風光霽月才是他該有的人生。
    更何況,她早已下定決心,哪怕傾盡自己所有,也要守得他一生安穩,成就他一世盛名。這是她欠他的,也是她一輩子都還不盡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敲門聲傳來,打斷了素羽的思緒。來人是靈衣,夜晚凜冽的寒風掀起她的衣角,瘦弱的身軀在夜幕中微微發抖。素羽忙將她讓進屋內,見她眼眶發紅,便已經降前因後果猜了個大概。
    “衛陵他……跟你說了什麽?”
    靈衣搖搖頭:“沒什麽,師兄說得對,天玄派弟子本應清心寡欲,靜心修行,是我奢望得太多了。”
    “……”素羽看著靈衣,心中微酸,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得斟了一盞清茶,遞到她麵前。
    “可是我沒有別的奢望,隻是希望他心中有我一席之地就好。”靈衣捏著茶杯的指尖微微發白,聲音有些顫抖。她從袖管中取出香囊,放在桌上:“既然師兄不要,我也不想留著,就送給你吧。”
    半晌後,素羽在琴案前坐下,道:“好久沒有撫琴了,今日正好你在,不如聽我彈奏一曲吧。”
    “這把琴……是大師兄帶回來的吧?”靈衣對古琴也是頗有研究,一眼便看出了這把琴的不同尋常。“真羨慕你,大師兄有什麽都會想著你。”
    “……大概是把我當娘一樣孝順吧。”素羽不假思索地答道。
    靈衣果然被逗得笑了:“淨胡說,你看上去比他還小,哪裏就成了娘了?”
    綠綺的琴聲掩蓋了二人的說笑,琴音如鳴佩環,傳遞出撫琴之人心中的情意悠長,餘音繞梁,久久不散。
    “長相思?”靈衣笑笑:“你的琴聲向來是極好的,最近似乎又精進了許多。憂思難忘,不知你這一曲是為誰所撫?”
    素羽被問得一愣,是啊,自己不過有感而發,卻不知為何選擇了這首曲子。“我不過隨手一彈,你便如此多心,可見衛陵害人不淺。”
    “你別這麽說……”靈衣的神色又暗淡下去。
    “罷了。”素羽按下琴弦,起身道:“你不喜歡我說,我便不說了。時候不早了,既然琴已撫完,早些回房休息吧。”
    素羽送靈衣來到繁英閣外,弦月的清輝映著雪光,遠遠地勾勒出一個正在院外徘徊的身影。那人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向這邊望過來,素羽方才看清,那人是明法長老座下弟子,靈衣的師弟靈覺。靈覺為人頗為傲慢,因入門較早,在門派中頗有人緣,又不服比自己年紀小的靈衣在輩分上卻高於自己,故而向來不將後者放在眼中。此刻的靈覺顯然並未想到會與靈衣在此處相遇,神情一滯。
    “師弟。”靈衣遲疑了片刻,還是選擇首先開口,卻並未得到回應。她也並不放在心上,而是恍若無事般向素羽告辭,離開繁英閣。
    “這麽晚了,有事嗎?”素羽目送靈衣離開後,問道。
    靈覺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瓷質藥瓶,遞給素羽:“這是我在山下帶回來的,我想著應該對你的病有好處。”
    “你又私自下山了?”素羽想到靈覺平日裏不務正業,總是帶著其他弟子一起偷偷下山,並經常給自己帶一些糕點、飾品或者其他東西回來。
    靈覺慌忙擺手:“不不不,這次是奉師父之命下山執行任務,順便帶回來的。”
    “……”素羽猶豫著接過藥瓶,“謝謝你的好意。我的身子已經好了,以後也不需要什麽其他的補藥。靈覺,明法長老對你寄予厚望,你也要勤加修行,莫要讓你師父失望才好。”
    “還有這些東西……以後還是不要再送了。私相授受,終歸是不好。”
    “……靈衣師姐還不是經常送東西給大師兄……”靈覺低聲自語,無意間瞥到素羽微微皺起的眉頭,方才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轉移話題:“方才聽到繁英閣傳出極好的琴聲,一時心向往之,所以……”
    “謝謝,不過是隨手彈彈罷了。”素羽淺淺一笑,道:“時候不早了,你今日剛從山下回來,定是累了。明日還要晨省,早些回去休息罷。”
    靈覺自是聽得出,這是一句語氣溫和的逐客令。既然如此,他也沒有理由繼續在此逗留下去。“好,你也早點休息。”他又看了一眼素羽,然後轉身離開。
    門在身後緩緩關上,靈覺的靴子踩在厚重的積雪中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黑夜中顯得異常寂寞。天玄派雪後初晴的夜晚,星空總是格外明朗。繁英閣院中的月靈花從純白色的積雪中探出嫣紅的花瓣,在如錦的繁星下流動著瑩瑩光輝。
    靈覺第一次見到素羽,便如此情此景。那是十五年前,九歲的靈覺在繁英閣外看到站在月靈花叢中的素羽。秀雅清麗,氣質出塵。膚如凝脂,明眸皓齒,點絳薄唇,巧笑倩兮。黑發在頭上梳成一個十字髻,餘下的頭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披在身後。頭頂上用幾根竹釵固定,在柔美中平添了幾分屬於少女的俏麗與靈動。身著一襲月牙白色煙蘿紗衣長裙,外披一件天水碧顏色小氅,腰間配一枚香囊點綴,簡單精致。淡雅恬靜的氣質仿佛與周圍的雪景融為一體,翩然絕世,不染塵埃。
    他就那樣呆呆地望著,直至失足從樹上掉下,摔傷了手臂。素羽聞聲上前,用一塊錦帕為他包紮。那塊錦帕他至今仍然保留著,上麵繡了幾朵栩栩如生的合歡花。
    天玄派的夜晚如此寂靜,但盡管如此,也注定會有人也不成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