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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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素羽上次前往青鸞峰采藥歸來,已經過了一月有餘。又下了兩場大雪,如今已是年下,距離除夕隻有不到幾日的時間了。
    每年除夕,天玄派都會準許弟子回家探望並小住一段時日,多數弟子都會選擇回到家鄉,畢竟一年也隻有這麽一次名正言順的偷懶機會。因此每到本應是最熱鬧的年根底下,這山上卻總是格外冷清。
    這一日,素羽正同幾名女弟子一同,在膳堂準備過年的點心。天玄派的夥食一向清淡樸素,食材也是極為簡單,但畢竟是一年一度的節日,大家依然十分重視。膳堂裏時不時傳出歡聲笑語,聽上去倒是要比平時熱鬧了許多。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素羽在主位上忙碌,其他女弟子做一些準備和輔助的活計。畢竟天玄派並不傳授廚藝,因此大部分的弟子對做飯均是一竅不通。素羽原本也是如此,但自從開始照顧衛陵和蕭展顏後,她也漸漸學著做一些簡單的飯菜,並經常前去向負責雜務的後勤弟子討教學習。日積月累,也練就了一手不錯的烹飪功夫。
    芷馨也是在膳堂中幫忙的弟子之一,每到年下,灸和真人總會給弟子們一些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用每日都守著丹爐煉藥。芷馨很喜歡素羽做的雪花糕,曾經數次向素羽討教,但都因為各種原因而未能成功。今年她當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素羽手中的動作,一步一步地仔細模仿著。
    “要我說啊,這大雪天的,還是要做梅花酥,看起來才應景。”一旁燒水的玉茗看了看芷馨手中歪歪扭扭的糕點,笑道:“師姐,這糕點做好之後,你做的那塊絕對最醒目,在一堆雪花糕裏一眼就能找到!”
    芷馨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還嘴:“看著你的水罷,小心一會兒沸起來燙傷了你,我還得浪費好多藥替你療傷。”
    芷馨在很小的時候,家鄉爆發了一場瘟疫,病死了很多人。她的父母也在那場瘟疫中去世,幸得有灸和真人路過村子,將她帶回天玄派。她因此感恩在心,為人又十分勤奮刻苦,不久之後便被灸和真人收作弟子。現在芷馨在門派弟子中間已然有了一定的聲望,她的醫術也基本達到了可以獨當一麵的水平。
    玉茗與芷馨不同,她的父親曾是天玄派弟子,在山上修行幾年後便下山回鄉,成家立業,育有一兒一女。玉茗自小便對劍仙俠客的故事十分癡迷和向往,三年前她已過及笄之年,父母終於同意,將她送往天玄派修行。玉茗很喜歡留在山上,即便是除夕,她也是門派中少數不回家過年的弟子之一。
    膳堂中其他人都被她二人的拌嘴逗得笑起來。素羽看了看天色,對玉茗道:“我看現在時辰還早,若是一會兒其他東西都準備好了,倒是可以做些梅花酥來嚐嚐。”
    玉茗聞言,笑嘻嘻地拍拍手:“反正我都不會做,一切就都拜托給前輩啦,我隻負責吃就好了!”此話一出,立刻換來旁邊芷馨的一記眼刀。
    這時,一個身影被陽光拉長到素羽麵前。她抬起頭,是靈衣正裹著外套站在門口。“素羽,你能出來一下嗎?”剛到的時候,她對膳堂裏熱鬧歡快的氣氛感到有略微有些不適應。靈衣為人靦腆內向,甚少與其他弟子一同玩耍,在眾人麵前說話的時候也總是有些羞怯怯的。
    “怎麽了?”素羽隨靈衣一同離開膳堂。她抬手為靈衣掖了掖外套,“這幾天有按時吃藥嗎?怎麽臉色還是不見好轉?”
    靈衣咳了咳,臉上泛起一抹潮紅。“我沒事,隻是平常的傷寒而已,過幾天就會好了。素羽……”她忽然停下腳步,麵向素羽,臉上神色分明焦急,嘴裏卻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開口。
    “大師兄他……他……”靈衣說著,臉紅得愈發厲害,幾乎要滴下血來。“大師兄他在山下……是不是認識了其他姑娘?”
    “啊?”素羽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摸不著頭腦,“你怎麽會突然問這個?”她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問。
    靈衣低著頭,手指不停地抓著自己的衣襟,反複地揉搓著:“我聽好多弟子說,大師兄自從上次下山采藥回來後,身上有一種非常好聞的香味……後來我特意留意看了一下,那香味應該是來自一枚胭脂色的香囊。”
    “香囊?”素羽似乎明白了什麽,如果是上次采藥的時候帶回的,那香囊之中裝的,應是離香草。
    “大師兄好像非常珍視那枚香囊,不佩在身上,也不示人……”靈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說到最後,竟然咳了起來。
    “靈衣,你別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素羽扶靈衣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為她順氣,並將離香草的事情講給她聽。
    “所以那個香囊,是大師兄自己買來做紀念的?”靈衣將信將疑。
    素羽扯了扯嘴角,雖然這個說法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但是為了安撫靈衣,她還是故作鎮定,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離香草這樣神奇,第一次見任誰都會覺得新奇。放心吧,我一直跟著他,未曾見他與其他姑娘有過來往。”
    “……既然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靈衣雖仍有疑問,但終歸還是信得過素羽,這才放下了心,又同素羽聊了幾句,便回靈華閣去了。
    望著靈衣單薄的背影,素羽心中五味雜陳。靈衣的這份癡情,究竟能否換來她想要的回應呢?如果沒有,她又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除夕夜,銀裝素裹的天玄派內到處點綴著紅色的燈籠,清冷高遠的氣氛中增添了一抹喜氣與亮麗的色彩。所有留在山上的弟子與長老們都齊聚在玄天閣中,殿中一派熱鬧的景象。
    涵清真人的麵前擺了一壇酒,時不時地斟上一杯,周圍瞬間酒香四溢。此舉引來坐在一旁的執事長老重元真人的不瞞,抱著“修道之人不宜飲酒”的思想,他始終反對涵清真人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喝酒,並且曾經不止一次地把酒扔掉或者藏起來,但最終都會被涵清真人找到,這一點讓他非常生氣但卻十分無奈。
    素羽環視四周,所有的弟子都在與身邊的人談笑風生,嬉笑打鬧,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角落中的靈衣身上。她正呆呆地望著坐在人群中間的衛陵,麵前的點心還完整無損,幾乎沒有吃過。然後她看到不遠處的涵清真人向自己舉起酒杯,於是也端起麵前的茶杯,遙相呼應,一飲而盡。
    過了子時,山腳下的白城放起了煙花。在山頂上向下望去,看著煙花在自己腳下炸開的景色,當真是美不勝收。有弟子提議下山去白城轉轉,問起素羽是否要通往。素羽婉言拒絕,畢竟在人多的地方久了,總會多少有些疲憊。她打算回後山去,一個人清靜片刻。
    除夕的夜空與平時也並沒有任何不同,依舊是一彎銀月,漫天繁星。這樣相同的景色看得久了,竟然憑空生出了些許落寞之感。素羽來到天液池北岸的古樹下,一個縱身躍上樹枝,靠在樹幹上望著空中的星辰。這是她在天玄派的第一百二十二個年頭了,時間再久一些,恐怕她自己都要記不清了。
    都說活得越久,人就會越明白,但是她一直不懂,活得那樣明白有什麽用呢?更多的時候是平添煩惱,還不如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經曆。就像展顏一樣,她每每看到展顏稚嫩純真的笑容,心裏便止不住地羨慕。這樣無憂無慮、未經世事的時光,她也曾經曆過。然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一去不複返了。她想起了曾經的那些熟悉的身影,那些好聽的聲音,那些溫柔的麵孔,最終也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離開了自己。上天就是這樣,給了你長久的生命,你就注定要承受比常人多上十倍百倍的離散訣別。直到有一天,你再不敢對其他的人付出真心,再不敢與任何人有所牽絆,因為那個時候,你不是已經變得麻木,就是已經脆弱到無法承受更多的痛苦。
    一陣夜風吹過,素羽不自覺地把腳縮進裙擺中。前山的弟子們還在喧鬧著,山腳下的煙花也未曾停止,隻有她一個人在這歡騰的除夕夜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就知道你在這裏。”一個聲音響起,素羽循聲看過去,發現衛陵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離自己不遠的一根樹枝上。
    “我以為你同他們一起下山去了。”素羽直起身子,將自己身邊的位置讓給衛陵。衛陵縱身一躍便落在了她的身邊,同時,素羽感覺到身下的樹枝吃力地顫抖了一下。
    “……”二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你變重了。”素羽打趣道。衛陵小的時候,經常陪素羽坐在這棵古樹的樹枝上看星星。而如今,衛陵長大成人,一根樹枝似乎無法像從前那樣輕鬆地承受兩個人的重量。
    “太久不來這裏,這棵樹好像已經不認識我了。”衛陵笑了笑。
    “是啊,不知不覺過了這麽久。從前你隻有那麽一丁點大,連我都能把你抱起來。現在的你,長高了,長大了。”素羽的語氣中滿是懷念。
    “是啊。”衛陵深深地看向素羽,聲音低緩而溫柔:“我也終於到了可以保護和照顧你的年紀。”
    “……”素羽心中一動,像是有一股暖流湧過,這種感覺讓她有些局促不安。
    衛陵見素羽沒有回應,便從口袋中取出一物,遞到素羽麵前。
    素羽定眼看去,那是一枚精致小巧的胭脂色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