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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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下,西魏軍拋下一地屍骸,如潮水般退去。
    三月的靈州,連卷過的春風都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靈州城牆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突出的矩形墩台,趙三此時就癱坐在西牆一座墩台裏,臉上的血汙看不清他的模樣、年紀。
    扔掉手中卷了刃的長刀,趙三又撿了一把,不算新,至少沒有缺口,靈州被圍四十天,這是他換的第三把刀。
    刀的主人叫達勃,是個鮮卑漢子,刀被趙三拿走主人也沒辦法阻止,因為上午的時候趙三眼睜睜瞧見達勃被流失射中,死在自己麵前。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場景,他叫趙三,因為他有兩個相依為命的哥哥。
    十一年前的北地胡兵暴動,大哥死在靈州城牆上,他依然叫趙三,因為他跟二哥要永遠記住他們的大哥,不過,二哥前幾天也沒了。
    似乎記起了什麽,趙三把手伸進達勃的懷裏一陣摸索,終於掏出了張胡餅,一半還滲了血。
    清晨的時候,趙三親眼瞧見達勃的婆娘把這張餅塞進她男人的懷裏,一個勁地叮囑他要小心著點。
    趙三咀嚼著沾了血的半張餅,有點腥,又把幹淨的半張小心地收好,城裏的糧食早就不多了,從前天開始,刺史大人就隻能分給他們粥水喝。
    為什麽要打這場仗,趙三也不清楚,明明都是關西的袍澤,為什麽長安要來攻打他們,沒有人跟他解釋原由,似乎也沒那個必要跟他這種人解釋。
    趙三瞟了眼不遠處的隊主,隊主閉了眼靠在城牆上,也許是睡了,鏖戰一天大家都很累。趙三才懶得去關心那個匈奴人,趁著長安軍隊退去,他偷摸下城牆,溜進了城內。
    趙三家離西牆不遠,但他不是回家,反正家裏也沒人了。
    趙三在一間黃土屋前徘徊了很久,卻始終不敢敲門。
    這是王寡婦的家,早些年北邊很亂,聽人說那是六鎮暴動,她男人跟趙三的大哥同樣是在追隨刺史女婿守衛城池時沒的,那時候王寡婦懷了孕。
    王寡婦應該很愛她男人,反正這麽些年了,王寡婦都是一個人拉扯女兒長大。
    ‘吱’地一聲,門從裏麵打開。
    果然,王寡婦清瘦了很多,麵色也枯黃。
    “趙三郎,你怎麽在我屋前杵著?”
    趙三撓撓腦袋,隻知道笑。
    王寡婦的聲音跟以前不太一樣,有點軟綿綿的,但還是很好聽。
    趙三家跟王寡婦家離得不遠,打小他就喜歡在這附近轉悠,偶爾能碰見出門的王寡婦,和她打聲招呼都能樂上一整天。
    終於,趙三鼓足了勇氣,從懷裏摸出半張還算幹淨的餅遞給王寡婦,低著腦袋嗡聲道:“給你。”
    王寡婦沒有接,雖然她確實很餓。
    “隊主發的。”趙三強調道。
    “你上城牆需要力氣,你自己吃。”王寡婦還是不肯接。
    “我吃過了,吃撐了。”趙三急了,幹脆拽起王寡婦的手,把餅塞進她手裏,自己轉身就給逃了。
    王寡婦站在身後喊他,他也不回頭,拐過一條街才靠著堵牆喘大氣。
    還是拿刀的時候更輕鬆些。
    把剛才拽過王寡婦的手放在鼻尖輕嗅,隻聞見了血腥味,趙三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把手給洗幹淨。
    王寡婦一定是看了自己手髒才不肯接餅,也不知道她吃了沒有,也許她會跟女兒對半吧。
    以前聽人講女人的手有多軟,根本都是騙人的,王寡婦的手就很粗糙,不過握起來趙三心裏感覺好舒服。
    回到城牆上時隊主已經不見了,達勃也不見了,問同隊的人才知道,都被人收走了。
    他趙三又熬死了一個隊主,或許城外這些人多圍幾個月也能讓他趙三當上隊主咧,到時候死了見著哥哥們,講話都有底氣。
    太陽下山,很快就入了夜,趙三睡得更快,白天實在太累了,夢裏他還見著了王寡婦。
    正睡得熟咧,耳畔充斥著“水”“水”“水”的呐喊。
    這是哪個挨千刀的渴了不知道下城打水喝,被吵醒的趙三罵罵咧咧,當他揉著眼看向周遭,很多人目瞪口呆驚恐的望著城外,趙三爬起身子朝外麵看去,月光下一道高高的白波向著靈州城卷來。
    “那些天殺的混蛋居然引河灌城!”
    新任的隊主在指天痛罵。
    趙三寵耳不聞,他站在城牆上,看著白波衝擊城牆,有些城牆被衝塌了,趙三麵向城裏瞧見了白波從城門洞裏、從城牆垮塌處湧進城中,眼睜睜看著低窪處的屋子被淹沒。
    他家附近的地勢就很低。
    沒了,全沒了。
    十一歲的少年初見鄰家十九歲的新娘子,做了十二年的夢,全完了。
    趙三整個人仿佛魔障了,他衝進了眼前的這片‘池塘’,但是這個西北的漢子根本沒學過遊泳,他在水裏撲騰,水花四濺,有同袍站在台階上把長槊遞過來,喊著他的名字,終於,他沒有接,也沒有理會,他沉了下去。
    “趙三是想回家。”有同袍這麽說。
    “他家都沒人了。”熟悉的人也跟著說。
    “也許是有什麽緊要物件。”
    城牆上的人都沉默了,他們中許多人的家也在‘池塘’裏麵。
    隱隱地,月色下,城牆上,有哭聲。
    城外高地上,西魏軍帥旗招展,李虎、李弼、趙貴三人並立,瞧著眼前水淹靈州的場景。
    “真可惜,若是等水退了,我們定可以拿下靈州。”趙貴不甘道。
    “拿下靈州也守不住,城防已經毀了。”李虎無奈道:“高賊的援兵已經繞道出現在了我軍後方,這場仗不能再打了。”
    一旁的李弼瞧見兩個好友精神不振,出言安慰道:“今夜水淹靈州,毀壞靈州城防,高賊斷不可能駐軍,至少這靈州沒有落到高賊的手裏已經是萬幸。”
    李虎一聲歎息:“就是可惜了這麽一座堅城。”
    趙貴心疼道:“等高賊退去,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才能重建城防。”
    “那群該死的阿至羅人。”李弼恨聲痛罵。
    “走吧,萬俟普那老家夥一遇見阿至羅人的騎兵就已經先溜了。”李虎轉身不再看向那汪水澤,衝著三人身後諸將吩咐道:“傳令拔營,回師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