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探獄

字數:4415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東魏新政 !
    暗無天日的廷尉詔獄,高澄穿行在潮濕陰森的過道中,兩側牢房木柵欄裏時不時探出一隻手,向著高澄搖晃喊冤。
    對於耳畔的嘈雜,高澄不做理會,他相信陸操,能夠被收押在詔獄裏的斷然是犯了事,若是無辜,陸操也自會把他們放出去。
    高澄才過去,畢恭畢敬的獄卒們便換了臉色,個個趾高氣昂:
    “都嚷嚷什麽,驚擾了尚書令,當心一輩子關在這詔獄裏。”
    提著食盒的李順一直跟在高澄身後,牢頭在前方引路,三人最終停在一處牢房前。
    高澄隔著木柵欄與司馬子如對視:果然一頭白發。
    李順瞧了眼牢頭,牢頭心領神會趕緊掏了鑰匙把牢門打開,便退了下去。
    “想不到堂堂尚書令居然也會屈尊來見我。”
    司馬子如沒有被上鐐銬,也沒有遭受刑訊,雖然披散著一頭白發,可精神狀態還算不錯。
    高澄進牢與他對坐,由李順擺上酒菜。
    “尚書令究竟是何意?”司馬子如疑惑道。
    高澄先將李順遣退,向著司馬子如笑了笑:“我曾聽說,死囚臨死前都要飽餐一頓,也不至於當個餓死鬼。”
    司馬子如的瞳孔不自覺放大,強調道:“我罪不至死。”
    “我又沒說你會被論死。”高澄抬著袖子為自己與司馬子如各斟一杯酒,繼續道:“你說你府中除了一對牛角,一輛車其餘都是貪來的,這點我不同意。”
    說罷,舉起一杯酒遞向司馬子如。
    司馬子如接過酒杯疑慮道:“你究竟是何意?”
    高澄端起自己酒杯,抿了一口:“天平二年,父王還賜於你一百三十斤金,我也向你贈送了五十匹良馬。”
    “可我還是落到了這般田地。”司馬子如自嘲道。
    當初高澄蒙難,是他從鄴城趕往晉陽搭救,才使得高家父子和睦如初,這筆錢也是高氏父子給他的酬勞。
    “你覺得我在恩將仇報?”
    司馬子如譏諷道:“難不成尚書令如今是在報恩?”
    高澄扯開話題:“尉景向父王去了書信。”
    司馬子如灌了口酒,沒有說話。
    “你覺得父王會如何處置?”高澄又替他滿上一杯。
    “高王寬容,必會放我。”
    “你很了解父王。”高澄點頭道。
    “我與高王一齊在懷朔奔走時,可還沒有你。”
    “父王現在不許我殺你,將來咧?”高澄往司馬子如的碗裏夾了些菜:“別光喝酒。”
    “尚書令究竟什麽意思?”司馬子如卻不動筷。
    “你說這數千裏山河風光,究竟是姓元,還是姓高?”
    “高王南征北戰得來今日基業,自然是姓高。”
    “可尉景卻說我父王盤剝天子。”高澄笑容清淺。
    “他哪有什麽見識。”司馬子如的不屑掛在臉上。
    “我也瞧不上尉景。”高澄讚同道,舉壺繼續為他斟酒:“既然天下姓高,勳貴們納賄傷民,刨的也就是我高家根基。”
    司馬子如隱隱有些明白了。
    “如今父王不與舊友們計較,是顧念著往日的情分,可這情,經不起你們這麽多人刨呀,總有耗盡的一天。”高澄頓了頓,將酒杯舉向司馬子如:“到那時再入獄,隻怕司馬仆射也沒有與我對飲的機會了。”
    “所以尚書令是在救我?”司馬子如也舉杯對向高澄,眼神玩味。
    “這次你雖然處境窘困,但畢竟沒有性命之憂,甚至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起複,日後也再無人能用過往罪行責難於你,往後為官清正些,朝局變換,你又有何懼?”
    “隻怕不止如此。”司馬子如雙目微眯,嗤笑道。
    “不錯,我不希望你留在尚書省。”高澄放下酒杯,言語坦誠。
    “我自問,尚書令入鄴城來,萬事小心,處處退讓,為何你還是不能容我?”司馬子如心有不甘:“是因為那次反對頒行俸祿?”
    “不全是。”
    “罷了。”司馬子如沒有再追問。
    “該說的也都說了,你我再飲一杯罷。”
    兩人又飲過一杯,高澄這才起身,迤迤然舉步離開。
    臨出牢門前又回頭交待一句:“讓獄卒給司馬消難帶個信,報聲平安,哪些話該說,哪些不該說,司馬仆射心裏應該有數。”
    司馬消難至今還跪在渤海王府前。
    高澄出了司馬子如的牢房沒急著走,如今這詔獄裏還關了位老熟人。
    ......
    孫騰雖不如司馬子如一夜白頭那麽誇張,但同樣麵相蒼老,神色萎靡。
    此刻瞧見了高澄探獄,這才強作精神:“世子可是要來殺我?還是放我?”
    高澄隔著木柵欄問道:“孫司空為何覺得我要殺你?還是說孫司空自覺平素所為,讓我高子惠想要殺你?”
    孫騰閉口不言。
    “我確實不喜歡你的為人,但從未想過要殺你,我很好奇,孫司空當初恭謹勤勉,為何入了鄴城卻驕狂傲慢。”
    孫騰冷哼了一聲,譏諷道:“論驕狂老夫又如何及得上世子。”
    高澄皺了皺眉,卻又舒展,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我若不行事驕狂些,如何壓得住諸位長輩。”朝孫騰拱拱手:“畢竟孫司空同樣是與父王在懷朔鎮遊獵的故人。”
    “你見過司馬子如了?”孫騰從‘同樣’兩字聽出了些味道。
    “不錯。”高澄頜首,不解道:“孫司空心思靈巧,為何還要與尉太保交好,與我為難。”
    孫騰再次沉默。
    “我曾聽麾下幕僚說起過孫司空一件趣事。”
    高澄自顧自道:“聽說孫司空曾經遺失一女,此後派人多方探尋卻沒有結果,因為懷疑女兒成為他人的奴婢,此後凡有奴婢向你請求赦為良人,你都一概應允。”
    “你是要譏笑老夫?”
    “不。”高澄搖頭:“我心中敬你。”
    說罷,朝孫騰鄭重一躬,反倒把孫騰看糊塗了。
    “當日我入鄴城,本就因為年少而急於立威,孫司空當日恰巧托病不見,不得已才與你發難。”
    “世子究竟是何打算?”
    “我欲與孫司空言好。”
    孫騰打量著潮濕昏暗的牢房,笑道:“世子就是這樣與我言好?”
    “清白之身,就是我送給孫司空的誠意。”
    高澄當下就把與司馬子如說的那番道理再細敘給孫騰。
    孫騰默然片刻,惆悵地長歎道:“世子倒是坦蕩。”
    “我知道孫司空是聰明人,這番話,出我口,入你與司馬仆射之耳。”
    “老夫明白了。”
    “我說過,孫司空是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