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普賢真人顯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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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景舟進宮了?”
大司憲府,聽到手底下人的回報,趙光祖頗感詫異,因為以他對洪景舟這位老對手的了解,對方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進宮的才對。
更不用說如今士林派得勢,以對方那力求穩妥的性格,更應該龜縮在府上,所謂一動不如一靜,就是對方的人生格言。
如今怎麽一反常態地進了宮?
屬下人連忙將今早有信使給洪府送信的消息說了出來,並且指明了信上的內容。
“獻一尊神像?”
趙光祖停下了筆,繼而耐心詢問道:“信上還寫什麽了,有沒有抄錄下來?拿來給我看。”
身為能夠在短短四年的時間內,在朝堂上一路高升,直到今日,成為了士林派的領袖,趙光祖所仰仗的,不完全是家世,小心謹慎,以及從來都不小瞧對手的態度,也是必不可少的。
有那麽一個不成文的說法,大概的意思是,能成為勁敵的兩個人,他們除了在能力上分不出高低,在性格上,也一定會高度相似。
趙光祖和洪景舟便是如此。
二人都謹慎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隻不過,相較於洪景舟還有個好女婿打配合,趙光祖手底下的人,就顯得有些差勁了。
“沒抄錄下來?”看著手下人扭捏的神色,趙光祖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崔大人也是覺得隻是獻一尊神像,無論洪景舟獻與不獻,咱們都能借機......”
屬下還想解釋,可趙光祖卻揮了揮手:“行了,你下去吧,讓我一個人想想。”
“屬下告退。”
那下屬鬆了口氣,他知道,趙大人雖然很嚴格,可一般下屬做錯了什麽事,基本上當場就罰了,不會做出事後報複的行為。
隨著書房的門重新關好。
趙光祖一個人皺眉思索著,時不時還在紙上寫寫畫畫,這是他心亂了的表現。
需要文字來幫助自己理清思緒。
其實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認可那屬下的話的。
當然,隻有一部分,那就是若是洪景舟不獻神像,那他真的可以按照下屬所想,借著職務之便,去扯洪景舟的後腿,令他分心。
可問題是,洪景舟進宮了。
以他對這個老對手的了解,對方進宮,無非兩種可能。
一、對方主動請罪,向王上言明自己女婿的想法與自己無關,再幫自己女婿開脫,找一些根本無法證明不存在的祥瑞之說,來請求王上寬宏大量。
洪景舟作為撥亂反正時期的老臣,女兒又是王上後宮的妃子,有著這兩層關係在,再加上王上本身又是個迷信的人,對方這一番操作下來,反倒不會受到什麽重罰。
到時候,即便他再提出這件事情,王上為了向群臣表態,最後也隻會高高抬起,然後輕輕落下。
罰幾個月俸祿就頂天了。
可作為一等靖國功臣、南陽君,洪景舟會差那些許銀錢嗎?
因為幾個月的俸祿,就將洪景舟得罪了,非但沒有將對方的注意力轉移走,反而會適得其反。
二、洪景舟沒有主動開脫,他進宮就是去獻神像的。
要是這樣的話,那情況可就真的糟了。
舉過去的例子可能太過複雜,簡單來說其實隻有一句話,趙光祖並不怕洪景舟謹慎,就怕對方一反常態。
那說明,洪景舟已經讓他有些看不懂了。
好壞參半。
要麽對方老糊塗了,要麽對方有什麽不為人知的謀劃。
趙光祖毫無疑問更傾向於後者。
說實話,這兩種可能,趙光祖更希望是前者,他討厭未知。
“不行,還是要找個理由進宮。”
想了想,趙光祖從自己的書架上,拿出了一本兒童啟蒙著作《小學》。
倒不是他早有想過有這一天。
而是他立誌建立出一個大同社會,所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他隻能依照輕重緩急劃分,一步步朝著自己的理想進發。
頒布推行刊印有益教化之《小學》等書籍,便是他在說服王上革除昭格署後想要做的事情。
為此,他沒少進宮為王上講經。
如今正好借著這個理由,進宮一探究竟。
時間不等人,趙光祖並未向洪景舟那般,等著侍女前來服侍更衣,而是自己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隻是在出門前,專門找人檢查了自己的著裝,確定沒有失禮之處後,才乘上馬車,朝著王宮進發。
等到趙光祖抵達王宮的時候,正好看到被小公公送出來的洪景舟。
見到他從馬車上走下來,洪景舟還朝他笑著點了下頭。
雖然是老對手,可二人無論是在公共場合,還是私下見麵,都十分注重禮節,並不會出現破口大罵等有失風度的情況。
趙光祖也禮貌笑了笑,算作回禮。
而後才朝著王宮走去,抵達宮殿外,便恪守禮節地站在原地,等著小公公前去通報。
不多時,他就等來了王上的傳召。
走進宮殿,趙光祖行過禮後,王上正按著一本書,看向他的眸光也有些閃躲,明顯是心虛的表現。
趙光祖看出了這一點,卻沒有主動提出,而是將自己的來意表明。
高麗王耐心聽完之後,很快就同意了下來。
“王上聖明......”
趙光祖恭維了幾句後,才不經意地問道:“王上,臣剛剛看南陽君出了宮,不知......”
“哦,他啊,也不是什麽家國大事,隻是他的女婿近來得到一尊雕塑,渾然天成,又頗多神異,就想著獻給孤王......”
一尊雕塑?
怕是一尊神像吧。
王上先前之所以會心虛,就是因為前不久才答應自己,革除了昭格署,且不再為一些迷信勞民傷財。
“洪大人有心了。”
盡管猜出了是神像,但趙光祖也沒有抓著不放的想法,因為他知道,王上也是人,在家國利益麵前,對方能夠做出讓步,因為那是大事。
可若是自己連王上的私生活都要去幹涉,且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喜好,那對方可能就會對自己厭煩了。
反倒是自己不去計較這些小事,王上才會覺得,自己這個做臣子的,並非是故意和他對著幹,而是真的為了家國天下。
最後才會更加的相信他。
“臣告退。”
高麗王見趙光祖並未多說什麽,就告辭離開了,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果然如趙光祖所想的那般,認為對方真的是大公無私,且做的也不是那麽過分。
另一邊,出了王宮的趙光祖,一路上都在想洪景舟進宮以及所謂的進獻神像背後有什麽謀劃。
隻不過這次,他無論如何都沒有頭緒。
“若是能親眼看一下那封信就好了。”
趙光祖想著,卻又搖了搖頭,雖說他覺得就這件事而言,自己手下的人做事不夠嚴謹,可他也相信對方傳達給他的訊息,一定就是那封信的核心主旨。
按說不會有錯漏之處。
想到最後也沒有個結果的趙光祖,最後隻得乘坐馬車回府。
......
......
很快,兩天的時間過去了。
又趕上一日早朝。
趙光祖穿戴朝服,來到了王宮。
大殿之上,群臣禮畢,很快就進入了朝政議論的環節,待這個環節結束,才有小公公從殿外小跑進來,於群臣末尾,細聲喊道:“啟稟王上,南原府使道奉詔獻寶,如今正在殿外候著。”
“讓他進來。”高麗王擺了擺手。
在趙光祖錯愕的表情中,立於朝堂上的大太監朗聲道:“宣南原府使道覲見!”
聲音在殿中回蕩。
趙光祖卻聽不進去,腦海中全都是‘南原府使道奉詔獻寶’幾個字。
南原府使道,那不就是洪景舟的女婿?
不是對方要獻寶,而是對方的女婿要獻寶?
且不是將寶物交由洪景舟,而是請了一道詔書,再由卞學道親自前來王都。
那天洪景舟進宮是請詔書的?!
趙光祖反應了過來,同時也猜到了那封書信上,被他屬下忽視的細節,繼而聯想到了很多很多。
總結下來,其實隻有兩點,勳舊派要有行動,和南原府有關。
南原府......他記得,自己前段時間才任命了一位暗行禦史,記得還是李翰林的兒子,叫......李夢龍?
若是南原府的事情,會不會和李夢龍有關?
就在他思緒翻飛的時候,卞學道已經一步步走到了最前麵,恭敬行禮後,伸手朝著身後兩個小公公一引。
就見兩人共同托著一個托盤,其上有一物,有蒲扇大小,透過紅布,隱約呈現出人形結構。
隨後,就見卞學道一邊掀開紅布,一邊介紹道:“此神像,乃是臣近日得來,名為‘普賢真人像’,並非工匠雕琢而成,乃是臣治下一農戶,一日入田間勞作之時,得見一天星墜落,此神像,便取自於天星之中,微臣遍查典籍,未能知曉其來曆,隻是在其座下白象的足底,發現了‘普賢’二字,因此鬥膽將其命名為‘普賢真人像’。”
“不敢藏私,特來獻予王上。”
“快快呈上來。”高麗王有些迫不及待,讓身旁的大太監將神像接過來。
“卞使道,孤王可是聽說了,這神像有諸多神異之處,不知神異在何處?”高麗王問道。
卞學道早有準備,恭聲回道:“回稟王上,此物非金銀銅鐵,亦非玉石珠寶,卻上手溫潤,至於更神奇的......還請王上容臣賣個關子,請以山泉水浸泡神像。”
高麗王饒有興致,不過還是先看了眼趙光祖的方向,見對方沒有想說什麽的意思,便吩咐太監著手去辦。
從古至今,高麗的王便喜歡效仿中原君主,因為了解到大明皇帝的日常飲用水為玉泉山的山泉,便也將自己的生活飲用水,換成了臨近的山川的山泉水。
因此,這一份泉水並沒有讓在場的群臣們等太久。
而在這過程之中,大家自然也不會幹等。
尤其是士林派一眾的官員,他們從來是不相信這些迷信之說。
不過趙光祖沒有開口,其他人也隻是在竊竊私語,商量著要是待會兒神像浸泡在山泉水中,並無明顯的神異之處,便去彈劾卞學道。
不多時,大太監端著一大瓦罐的山泉水疾走回來,並且在高麗王的吩咐下,將神像請了進去。
隨著神像入水,本來隻有七分滿的瓦罐,水麵瞬間與瓦罐口齊平,隱隱還高出了一些,可就是沒有像書中說的那般——水滿則溢。
但這對於士林派的人而言,算不得神異之處。
畢竟大家在喝茶的時候,也有茶水倒滿,卻沒有溢出的現象。
“卞大人,這不對吧,神異何在?玄妙何在?”有人忍不住道。
有了第一個人,不少人也跟著開口。
勳舊派的人,則或擔憂,或惱怒地看著卞學道,認為對方是犯了糊塗。
高麗王也微微皺眉。
他的確迷信,可也不是傻子,僅僅隻是現在這種程度,可不能讓他滿意。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卻見卞學道一臉驚恐地跪在了地上,朝著神像的方向叩拜。
群臣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原本平靜的水麵上,忽地掀起波濤,緊接著,更是炸出了無數水花。
水滴飛濺,將不少大臣,乃至高麗王的衣袍都打濕了。
士林派一位官員的反應最是及時,正準備控訴卞學道,說他獻寶是假,意欲刺王殺駕是真,可話剛說了個開頭。
整個人就像是被鐵滑車撞到了一樣,倒飛出去,直直砸在了柱子上。
還未等其他人反應過來,瓦罐之上,一道似幻似真的影像顯現而出,赫然就是放大版的神像。
不過要更加生動形象。
除了普賢真人的眉眼之間多了幾分慍怒,就連他身下的六牙白象,也發出哀怨的鳴叫聲。
一時間,高麗王看呆了。
旋即便轉為狂喜。
神跡!
這是真的神跡!
幾乎沒有猶豫,高麗王也學著卞學道的姿勢,朝著神像跪拜。
先是請求息怒。
空中的普賢真人影像眸子掃了過去,又看向了那開口的士林派官員,高麗王注意到這一幕,趕忙命人將那官員帶下去責罰。
士林派的其他人,則全都看向了趙光祖的方向,期盼這位領袖能幫那位同僚說些好話。
可趙光祖卻選擇了沉默,他知道,高麗王本就是一個迷信的人,又見到了宛若真身降臨的場麵,現在是絕對聽不進他說的話的。
至於不做聲會不會引起同僚的不滿,這一點他反而不會擔心,因為就現在站在朝堂上的士林派成員,多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要麽就是對他有著幾乎絕對信任的人。
事後解釋一下,隔閡也就消了。
隻是,沉默的趙光祖在看向半空中的虛影時,仍在疑惑。
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