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忽悠,接著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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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虛影消散,高麗王有些擔憂地看向了卞學道的方向。
他這畢竟是第一次看見神跡,難免會擔心自己有什麽冒犯衝撞的地方,在手下人麵前丟了麵子還好,可要是惹得神明不快,然後折十幾二十年壽數就虧大了。
卞學道這邊,也嚐嚐鬆了一口氣,像是度過了什麽危機一樣,注意到高麗王的目光,施施然解釋道:“大王勿要憂心,普賢真人乃是上蒼有感大王治國有方,百姓安居樂意,為嘉獎大王的功績,特意降世而來,隻是此前有小人奸佞,在不恰當的時機言語,衝撞了神靈,才會引得神靈大發神威,以至於神跡提前結束。”
高麗王一聽這話,表情先是舒緩了一些。
和他沒關係就好。
緊接著又轉為狂喜。
上蒼有感他治國有方,百姓安居樂業,還是來嘉獎他的!?
什麽嘉獎,嘉獎什麽?
高麗王自覺不算貪心,不求長生不老,保他個長命百歲也行啊!
縱觀曆史,為王稱帝者,有哪個真正活到了一百歲?
可很快, 他又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聽到了卞學道後麵的半句話,有奸佞小人衝撞了神明,致使神跡提前結束。
結束就結束吧,他身為小國之主都這麽忙,神明要管理的地界可比他大多了,時間珍貴緊張一些也是在所難免的。
可問題是,他的獎賞嘞?
獎賞還沒有發放吧?
這要怎麽算?
會不會神明一生氣,原本屬於他的獎賞就被吞了?
腦海中蹦出這個可怕的想法,高麗王是又驚又氣。
都是那個混賬!
要不是那個不長眼睛的混賬東西,忽然開口,衝撞了神靈,他現在多半已經接受神力的洗禮了。
就算不能長命百歲,無災無病活到八十也好啊!
現在全完了!
怒從心頭起,高麗王直接對身旁的大太監道:“去,把那個不長眼的東西給我砍了!”
此話一出,士林派群臣嘩然一片。
不過這群人要麽級別不夠,要麽膽子太小,根本不敢開口。
最後隻得將目光齊刷刷對準了趙光祖,後者上前一步,恭聲說道:“還請王上開恩,自古以來,未曾聽聞有明君因......”
這是他慣用的說辭,先用明君聖主不會做什麽,來堵高麗王的嘴,後麵再擺事實講道理。
一套連招下來,可謂是無往而不利。
不過很可惜,高麗王如今正處在盛怒的狀態下,別說趙光祖了,就算是趙太祖......他能過來嗎?
“愛卿不必多說,此人衝撞神明,罪大惡極!”
“若是神明降罪於本王,倒還罷了,若是神明降下災禍,本王又要如何麵對這一國的百姓?”
不光趙光祖會扯虎皮拉大旗,高麗王能在勳舊派把持朝政的情況下,仍能扶持出一股不小的勢力。
本身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你能拿明君聖主舉例,我也能拿百姓擋刀。
總不能明君聖主連百姓的死活都不在乎吧?
趙光祖聽到這話,果然說不出話來了。
縱使身後的官員小聲與他催促,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
難道說對方是無心的?
還是說神靈是假的,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神仙,再用孔夫子的話引經據典一番?
別扯了,且不說王上本身就是一個迷信的人。
單剛剛的神跡,就不是能夠解釋清楚的。
而無論卞學道口中的神明嘉獎是真是假,現在都無從證實,可以說,主動權全在對方的身上。
除非......
趙光祖似乎抓到了一絲希望,正準備開口。
卻聽卞學道說:“王上喜怒,神明顯化神跡,乃是大喜之事,實在不宜見血,縱使剛才那位大人有天大的不是,都還請王上從輕發落。”
趙光祖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從表麵上來看,卞學道這是在幫士林派的人說話,可這話中卻是夾槍帶棒,若是承了這份情,那罪大惡極的帽子,就無論如何都摘不掉了。
可若是不承情,他又能說什麽?
難不成讓高麗王不要接受卞學道的建議,直接把人給砍了?
陽謀!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
看來此人也不是個易於之輩,洪景舟還真是有個好女婿。
趙光祖心中想著,再看向高麗王,對方臉上的怒意果然消退了幾分,遊移不定後,最終揮了揮手:“卞愛卿說的在理,既然如此,那就饒他一命,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摘去他的官帽,貶為奴籍!”
聽到這話,士林派的官員皆是表情一變。
貶為奴籍,對於讀書人來說,可不僅僅是羞辱那麽簡單。
本朝有一項律令,那就是一日為奴,終生為奴,子孫後代亦然。
而奴隸,是沒資格參加科舉的。
換言之,那個倒黴蛋還有他更倒黴的子孫後代,永遠都別想做官了。
當然,對方也未必會有子孫後代。
一些人還想要說情,可剛有苗頭,就被高麗王掃了一眼:“不用再勸了,孤王主意已定,誰若是再勸,以同罪論處!”
此話一出,沒有人再敢求情了。
“行了,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就退朝吧,卞愛卿留一下。”高麗王留卞學道,主要就是想問問還有沒有什麽補救措施。
大太監朗聲道:“退朝!”
百官禮畢後,紛紛朝著殿外走去。
趙光祖卻是留在了殿上,高麗王見到他後,雖然心煩意亂,可還是耐心問道:“趙愛卿,可還有什麽事情?”
“啟稟王上,臣已經整理出了啟蒙兒童的書籍名錄,還請王上過目。”
趙光祖將袖中的折子取了出來,恭敬地呈遞過去。
高麗王現在一顆心就掛在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長命百歲上,哪裏有心思去看這些:“些許小事,愛卿自己看著辦好了。”
見王上這般模樣,趙光祖有些猶豫,還是說道:“啟稟王上,事關重大......”
“是啊王上,兒童乃國之未來,乃是重中之重,不能馬虎啊!”正這時,卞學道也開口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並沒有跟趙光祖唱反調,反而還幫著對方說話。
這下連高麗王都有些詫異了。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卞學道是個根正苗紅的勳舊派吧,怎麽反倒幫士林派的魁首說話了?
卞學道似乎看出了高麗王的想法,笑著解釋道:“王上明鑒,晚輩是洪大人的女婿不假,而洪大人偶爾與趙大人意見相左也是真,可無論洪大人還是趙大人,都是大王的臣子,自然應當一切以國家利益為先為重,啟蒙兒童,教化百姓,功在當代利在千秋,臣仗義執言,有何不妥?”
高麗王一聽這話,拍案叫好:“行,既然卞愛卿都這樣說了,趙愛卿,你就把書籍名冊呈遞上來,由孤王來過目。”
“是。”趙光祖心中歎息,看出了卞學道的心機城府,表麵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將名冊交給了王上。
高麗王通篇看了下來,要說趙光祖的能力是非常不錯的,這名冊上除了有啟蒙書籍的名錄,還用簡短而又工整的字跡,寫了為什麽推薦這些書籍,經由這些書籍啟蒙的兒童,又會相較於其他兒童有哪些優勢。
若是過去的高麗王見了,絕對會將趙光祖大誇特誇一番,然後命對方放心施為。
可現在,高麗王本就是在別人的勸說下,才來看這名錄的,可以說是提前帶上了有色眼鏡。
這篇原本還算錯的文章,怎麽看,怎麽覺得枯燥乏味看不進去。
可話都說出去了,又不能不看,因此,高麗王隻能強忍著急躁,將折子通篇看了一遍,又隨便問了兩個問題,最後敷衍地答應了下來。
趙光祖也看出了王上的不耐煩,沒敢過分叨擾。
接回書籍名冊後,便行禮告退。
離開王宮的時候,他心中還在歎息。
真是不能小瞧了卞學道。
對方僅僅隻用了一句話,還是一句好話,就讓他在王上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不出意外的話,王上現在心裏想的絕對是:“我隨便敷衍一下,不還是應付過去了?”
“趙光祖變了,都學會小題大做了。”
不過這些,尚且還在趙光祖的承受範圍之內,甚至,這次主動留下,也是為了進行一次試探。
否則,真當他這位士林派領袖連察言觀色都不會?
他隻是要確認一下,王上究竟魔怔到什麽程度了,好規劃以後的行動。
免得不知深淺,觸怒了王上,犯了忌諱,釀造出更大的悲劇。
不過,現在雖然說試探出來了,但趙光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因為他發現,王上雖然沉淪不久,可陷得卻真不淺。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
趙光祖出宮以後,高麗王便迫不及待地跟卞學道詢問起神像的事情。
在得知卞學道將發現神像的農戶也帶了過來,沒二話,直接傳召。
隨後,一個被卞學道好吃好喝供著,皮膚雖然依舊黝黑,和模樣卻比以往富態許多的憨厚農戶出現在了高麗王麵前,動作生澀地行禮,嘴上還不忘說道:
“草,草民,見,見過大王,大王千歲,千千歲。”
高麗王則詫異的看了眼對方:“你是南原府的農戶?神像就是你發現的?”
“就,就是草民。”農戶磕磕巴巴地將自己下田耕作,到發現天坑,然後從坑中發現神像的事情一一說了。
雖然磕磕絆絆,但卻盡顯真實。
對方那偶爾蹦出來的滑稽形容,更是讓高麗王確認了對方真的是農戶,而非卞學道找來的演員。
倒也不是高麗王的觀察力細致入微。
而是有些事情,是演不出來的。
例如認知。
同樣是月亮,文人就能將他描繪地爛漫無比,又是寄相思、又是染淒涼。
可普通農戶不會這麽看,要是讓他們來描繪月亮,圓圓的,像是鍋貼大餅,殘月就是被咬了一口的大餅,月食就是大餅吃沒了。
這就是認知不同。
而在確認了農戶的身份後,高麗王看向卞學道時,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
這果然是個能臣。
連治下隨便一個農戶,都養的這般富態,南原府現在豈不是已經達到了路不拾遺的程度?
這樣的人,放在地方著實有些可惜了,留在王都輔佐他才對嘛。
“嗯,你幹得不錯,來人啊,賞了。”
高麗王聽完了故事,對身旁的大太監說一句,不多時,就有小公公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盤子中,是白花花的銀兩,還有一份田契與一份地契。
對於卞學道而言,這些錢當然算不上多。
可農戶哪見過這些銀兩,忙是跪地謝恩。
等到農戶帶著賞賜離開後,高麗王又隨便問了兩句有的沒的,才將話題引到了神明賞賜上麵。
卞學道早就猜到了王上將他留下的想法,而這也正是他需要的,便演了起來,故作歎息道:“神愛世人,就如同父母疼愛子女一般。”
高麗王正要鬆一口氣。
卻聽卞學道繼續說:“可王上不妨設身處地的想上一想,若是子女不孝,父母又該如何?”
高麗王想也不想,腦海中就蹦出了答案。
當然是生氣。
隨後,表情就變得有些難看:“可這和本王沒關係,再者說,本王也已經懲罰過他了。”
“王上此言差矣,大王乃是一國之君,一言一行皆為百官之表率。”卞學道把控著力度,見高麗王情緒即將抵達一個臨界值時,語氣溫婉了下來:“幸好王上賞罰分明,神靈才不至於降下災禍。”
“隻不過,神明顯靈一次殊為不易,更不用說是為王上賜福。”
“啊?”
高麗王有些沒聽懂。
什麽叫神明顯靈一次殊為不易?
神明難道不應該是最自由的嗎?
怎麽下界一趟還那麽費勁?
卞學道解釋道:“王上可知曉絕地天通?”
“上古時期,人神混治,致使天下秩序打亂,一些偏遠地方的君長,為求治下穩定,不惜用酷刑重典,天帝巡視四方,罔有馨香德,刑發聞惟腥。”
“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複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
高麗王身為大明的附屬國君主,對中原文化也有所了解,因此聽懂了卞學道的意思。
“這可該如何是好啊!”高麗王歎息著,隻覺得自己的長命百歲夢破滅了。
但就在這時,就聽卞學道話鋒一轉:“不過王上也無需過於擔心,臣在得到神像之後,起初也看不出什麽神異,直到晚上,夢到白象入夢,口吐人言,教給臣一套祭祀用的祈福儀軌,言稱隻要按照方法祭祀神明,匯聚十方香火之力,便能令有功者、安居樂業者百病全消,亦能令有罪者、心懷鬼胎者璐出馬腳。”
“臣照著方法試了一下,果然大受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