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7章 李夢龍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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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高麗王下旨,開設司天台,設靈台郎一職,總領一切祭祀事宜,由卞學道擔任。
    同時下令修建祭壇,一大八小,總共九處。
    得知這個消息後,士林派一眾官員像是聞到了腥味的貓一樣,紛紛來到了趙光祖的大司憲府。
    “這算怎麽回事?”
    “王上明明都答應咱們了,革除昭格署,現在又弄了一個司天台出來,這不是新瓶裝舊酒,換湯不換藥麽?”
    “就是說,要我說,跟那個卞學道脫不了幹係。”
    “這就是個禍星,他一來,王上就被弄得五迷三道,尹大人已經被革職了,天曉得會不會還有下一個尹大人。”
    “孝直兄,你倒是說句話啊!”
    眾人的目光看向了從一開始就沒有表態的趙光祖。
    後者歎了口氣:“諸位想我說什麽,又覺得我能做什麽?”
    “當然是向王上諫言。”一官員大義凜然地說道:“自古以來,帝王一旦開始尋仙訪道覓求長生,那就是國家由盛轉衰的節點。”
    “我等身為大王的臣子,豈能明知禍亂將至而選擇視之不理?”
    “此非為人臣子之道也。”
    聽到這番話,趙光祖讚同地點點頭:“既然如此,不妨由李大人去說?”
    李大人不說話了。
    “那就金大人?”
    “樸大人?還是鄭大人?”
    見眾人全都低著頭不說話,趙光祖又長長歎了口氣:“既然沒人說了,那不妨我來說兩句。”
    “我的建議就是,大家都回去。”
    “然後呢?”又有官員問道。
    趙光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然後洗洗睡吧。”
    眾官員:“???”
    “趙大人,您沒開玩笑吧?”
    “你覺得我還有閑心去開玩笑嘛?”趙光祖看了他一眼,“現在的情況是,卞學道讓王上相信了神跡真實存在,除非我等能拿出切實的證據,證明神跡是假的,否則還是那句話,一動不如一靜。”
    “可要如何證明?”那官員下意識問道。
    “你問我?”趙光祖指了指自己,情緒著實有些失控,可畢竟謹小慎微了這麽多年,他的情緒調節能力還是很出色的,很快就又借著深呼吸,平靜了下來,“罷了,大家還是各自回府,慢慢想辦法吧。”
    趙光祖也知道,這與能力無關,畢竟想要證明一件事物存在很簡單,可想要證明一件事物不存在,無論你找到多少證據,給人的感覺都是差一點。
    “行了行了,趙大人處理了一天公務,大家讓他好好休息休息,有什麽想法,再來趙大人這裏匯報。”李翰林幫著趙光祖勸說起了其他人。
    其他官員聽到後,也覺得有些道理。
    趙大人畢竟是士林派的領袖,肩上的重擔,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
    可不能累壞了。
    便紛紛告辭離去,李翰林也想離開。
    可卻趙光祖留了下來:“翰林,還要勞煩你給夢龍賢侄寫一封信,讓他快些搜集到卞學道......不妥不妥,如今王上正是信重卞學道的時候,卻是不好查下去,你這樣,讓夢龍火速趕往全州,你派人竭力配合,力求搜集全州使道的罪證,此人雖然也是勳舊派的一員,卻並不是核心成員。”
    “大人的意思是,偽勳......”
    兩個字剛出口,李翰林就被趙光祖的目光嚇得閉上了嘴巴。
    “名單的確需要重新擬定。”趙光祖收回了目光。
    李翰林試探道:“大人,要不咱們還是暫避鋒芒,延後行動如何?”
    聽到這個建議,趙光祖當真思索了一會兒,權衡利弊後,卻還是搖了搖頭:“不妥,士林派如今權力三分,本能維持平衡,可卞學道的出現,非但妨礙了我等的道路,也打破了勳舊派內部的平衡。”
    “若是無法抓住這次機會,趁著勳舊派內鬥大肆發展我等的勢力,等到洪景舟一統勳舊派,我等士林派將再沒有出頭之日。”
    ......
    ......
    另一邊。
    卞學道忙了兩天,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這處宅邸,是他當初獲封靖國功臣時高麗王賞賜的,這些年一直都是老丈人洪景舟安排人打理,雖說規模不大,但勝在私密,拎包就能入住。
    而就在這處宅邸的地下,同樣存在一處監牢。
    隻是這處監牢比起使道府,可就差得遠了。
    陰暗潮濕不說,囚室連個土炕都沒有,已經被秘密轉移過來的李夢龍,如今隻能蜷縮在幹草堆上。
    且要抱著一坨幹草入眠,方能維持自己讀書人最後的體麵。
    不多時,陰暗的牢房外傳出了一陣嘎吱的聲響。
    李夢龍聽到這聲音,立刻坐直了身體,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淡然模樣。
    “呦,還挺精神的嘛,不枉費我專門改建了這處地牢。”卞學道看著李夢龍,笑著開口。
    “哼!你這欺上瞞下的奸佞小人,遲早有一天,我要稟明王上,叫你抄家滅族!”李夢龍篤定卞學道不敢殺了自己,話鋒很是犀利。
    卞學道卻不在意,笑了笑,“是是是,誰讓你是大司憲親自指派的全羅道暗行禦史呢,你瞧,馬牌我還帶著呢。”
    說著,他將袖口中的馬牌滑了出來,拎著繩子隔著欄杆,在李夢龍眼前晃了晃。
    李夢龍心中疑惑。
    怎麽卞學道如今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要知道,以往對方即便是見了自己,要麽是裝作不認識,要麽就一推二五六,各種推卸責任,然後拖著他。
    怎的今日轉了性?
    莫不是趙大人削勳的事情被人查到了馬腳?
    念及至此,李夢龍就很是自責,若不是他糊塗失言,也不至於......不過很快,李夢龍又否決了自己的這個猜測。
    趙大人若是想要削勳,必然會做好萬全的準備,自己的一句話,雖說會引起對方的警覺,可卻也會讓趙大人意識到勳舊派的反應不對,從而延後行動。
    卞學道卻沒有想到李夢龍會在短短幾個瞬間,想這麽多事,隻是接著自己剛才的話繼續說:“那夢龍賢侄,你可否知曉,我如今是什麽官職?”
    卞學道說著,原地繞了個圈,展示了一下自己身著的衣袍。
    地牢的光線有些暗淡,剛才李夢龍還沒有留意,經他這麽一說,也是認真打量了起來。
    旋即,便是一副不摻雜任何虛假的困惑麵孔。
    怎麽看對方身著的補子官服,這品級還有所下降呢?
    高麗王朝,身為大明的附屬藩國,除了用中原文字當做本國的文字外,官員服飾亦效仿大明。
    胸前搞起了補子,雖然還有些簡陋,色彩也不繽紛,但好歹能區分出官員的品級。
    以前的卞學道,官服上便是四品的補子,可現在一看, 對方胸前又換了七品的補子?
    按照九品十八級來算的話,對方可是妥妥的連降五級。
    按說李夢龍應該是高興,可問題是,卞學道的臉上帶著笑意,語氣又明顯是來跟他顯擺的。
    這就隻能說明,對方的品級有貓膩。
    而其中貓膩,又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對方的品級雖然降了,但卻得到了更大的權力或是地位。
    這並非沒有可能。
    就像是宮中的那些小公公,雖說品級不高,可卻是實打實的大王近臣,正因如此,即便是朝中那些三品的權臣,也輕易不會得罪這一夥兒人。
    “夢龍賢侄別白費腦力了,你與其猜我現在是什麽職務,不妨猜猜看,我接下來還有幾個消息要告訴你,你要是猜對了,我就兩個都告訴你。”卞學道哈哈一笑。
    李夢龍卻沒接這個話茬。
    這不免讓對方有些遺憾,咂吧了一下嘴,說道:“夢龍賢侄就不能配合一下麽?”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提醒一下,消息可是事關那位春香姑娘的哦。”
    “嘭!”
    “你把春香怎麽了!?”
    李夢龍‘騰’的一下就站起來,雙手一下握住欄杆,力氣大的,讓成年人小腿粗細的木柵欄都晃了晃。
    不過也僅此而已,這欄杆雖說是木製的,可裏麵卻釺了鋼條,不是李夢龍能折斷的。
    卞學道不慌不忙,坐在了正對牢門的椅子上,“現在有興致了麽?”
    “我選,好消息。”
    李夢龍幾乎是咬著牙齒說出來的。
    “早這樣不就好了?”卞學道笑了笑,繼續道:“好消息就是,我先前把春香姑娘抓進南原府的大牢之後,又安排了人去城中緝拿盜賊......這件事夢龍賢侄應該是知道的。”
    “之後呢,因為盜賊實在是有些多,牢房有點不夠用,我就安排春香姑娘,和幾個罪犯擠了擠。”
    他這話剛一出口,李夢龍再次炸了。
    用力敲打著欄杆,木頭上都出現了裂痕。
    這踏馬也叫好消息?!
    卞學道掃了他一眼,嗔怪道:“你看,又急,都說了是好消息,你就不能聽人把話說完麽?”
    “好消息是,下麵的人陽奉陰違,擔心春香姑娘是什麽大人物的妻子,所以就自作主張,給她留了一個單間。”
    李夢龍這才鬆了口氣。
    春香沒事就好。
    卞學道見他這副模樣,很是惡趣味地說道:“說實話,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是有些生氣的,畢竟下麵的人今天敢對我陽奉陰違,改天還不得反了天了?”
    “哼!你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李夢龍惡狠狠道。
    卞學道一攤手:“隨你怎麽說好了,接下來,該輪到壞消息了。”
    聽到壞消息三個字,李夢龍下意識感覺到不妙,心髒也像是被揪了一下,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卞學道故意放慢了節奏,一字一頓道:“壞消息就是,早在你回來以前,春香姑娘就已經是我的人了。”
    “你說什麽?”李夢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髒像是被刀割一般難受。
    “沒聽清楚嗎?那我就再重複一遍。”卞學道很是惡趣味地湊上前去,表情陰險地重複道:“春香姑娘早就是我的人了,你還沒有回來,月梅夫人聽說我想要收春香作外室,就迫不及待地,連夜把人送到了我的府邸。”
    “你還別說,春香姑娘比我見過的花魁,都要水靈,一個字,潤!”
    李夢龍已經瘋狂了,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出畫麵,想到春香被眼前這個大胡子惡霸肆意欺淩,恨不得衝出去用牙咬碎他的喉嚨。
    “我要!殺了你!”
    “你這個混蛋!”
    “嘭——”
    “嘭嘭——”
    “這就受不了了?”卞學道嘖嘖嘴,而後抬起手拍了拍:“把人帶進來。”
    又是一陣嘎吱作響,很快,兩名長相極為相似的女子走了進來,一位盡顯成熟風韻,另一人則青春甜美,隻是麵容有些呆滯。
    來人正是月梅夫人與成春香。
    便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又一左一右立於卞學道身旁,緩緩跪坐。
    “不,這不是真的。”
    “春香,春香你看看我啊,我是夢龍!”
    李夢龍大聲地喊著,可成春香卻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
    卞學道一邊撫摸著兩女的頭發,一邊像是才想起來似的,看向李夢龍道:“對了,你想知道為什麽月梅會把春香送給我麽?”
    “你難道就不好奇麽,月梅夫人好歹也是成使道的妻子,盡管丈夫病逝,可也不算是孤苦無助,為什麽在聽說我想要納春香為外室時,毫不猶疑地把人送過來?”
    李夢龍聽不進去這些,目光中,腦海中,全都是春香的模樣,依舊在發了狂地大聲叫喊。
    春香卻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早在來之前,卞學道就找了專門的能人異士,將春香‘改造’了一下。
    如今,這個漂亮女人的心中,就隻剩下了卞學道一個人。
    李夢龍?
    那是誰啊?
    卞學道見火候差不多了,也不管李夢龍如何反應,直言道:“事實上,月梅夫人將春香送給我,是金大人在背後屬意,金......哦,光說姓氏你可能不知道是誰,是大司成金大人,這位士林派的權臣,為了堅定你對抗勳舊派的信念,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呢。”
    “好了,我言盡於此,接下來,你就好好看著吧。”
    卞學道笑了笑,伸手攬過了月梅夫人與春香。
    李夢龍喊得聲嘶力竭,卻成了此地唯一一個局外人,沒有被任何人搭理。
    直到半個時辰後,卞學道帶著人離開,李夢龍的拳頭已經砸欄杆砸得血肉模糊,力竭地跪在了地上,卻仍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直到‘哢’的一聲。
    有一條欄杆忽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