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誰的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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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大人啊,你說說,你這條命可真是金貴,十萬兩紋銀,本官這一年的俸祿才不過二百兩!”
    薛路平也跟席遠修似的,把自己的雙手背在身後,調侃著對方。
    他說完此話後,又恰巧瞟到了席遠修那間牢房裏,順著外麵牆壁滲進來的汙水,他慢步走到席遠修麵前,把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指在那積滿汙水的地方。
    “席大人,要是本官把這買你命的錢,用來修繕下這破牢,還有我衙裏那些破磚爛瓦,不知你覺得如何啊!”
    席遠修笑道:“大人要是用來修整府衙,那自然是極好的!”
    “隻是...”
    席遠修緊接著說出的“隻是”二字,並沒有下文,似乎在等著薛路平來問。
    薛路平也的確很順席遠修的心意,他很想知道席遠修接下來要說些什麽,他眯眼看著席遠修,問道:“隻是什麽?”
    席遠修搖頭歎息道:“隻是大人在揚州做著那麽多買賣,您以後要是也來這牢中住上個十年半載的話,那還真是可惜了!”
    兩隻手相互蹭來蹭去的薛路平,不禁想起自己現在,在揚州裏的這些生意,的確是隻要被人查出來任何一樁,自己都能在這裏養老了。
    不過他並不認為自己會落到眼前這個青年人同樣的地步,因為他是揚州第一任知府,沒有任何一個景國人比他更熟悉這裏。
    “席大人不必這麽關心本官,再怎麽樣,這裏是我的揚州,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不明白嗎?”
    薛路平此刻平靜地看著站在牢房內的席遠修,就像是那年席遠修剛來揚州之時,兩人也是這麽四目相對。
    不過二人當日中間隔著的,並不是這冰冷的牢門,而是那堆滿揚州各地奏折的書桌。
    薛路平覺得有些累了,又像昨晚一樣,拉過來一條長凳,坐在上麵,繼續說道:“你那年來的時候,我就不太喜歡你這個人,你跟你那位父親一樣,最喜歡當眾拂人顏麵,可侯爺的吩咐,我自然是要做好,所以為了給你安排個去處,我隻能把我那姨丈送到別的地方,把你弄去那裏!”
    席遠修也是今日才得知為何自己初來乍到就能去瓢城當上知縣,原來竟是這般!
    李元桓此刻也從那傷神往事中,回過神來,不禁問道:“揚州治下官員的調度,都不用往朝中報備嗎?”
    薛路平聽到這位獻王殿下開口說話了,沒有回頭,直接背著身子回道:“這裏是我的揚州,自然是由我說得算!”
    此時的李元桓看起來,不似平時那般儒雅,可以稱得上是狼狽。
    李元桓把微低的頭抬起來後,那兩條本是迷人的劍眉,不再迷人,雙眼也像是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再加上他現在這張慘白的麵孔,恐怕就算是那位平日裏不近人情的皇帝陛下見到,也會擠出來些眼淚。
    “是你的揚州,還是我李家的揚州,薛大人是不是糊塗了!”
    李元桓用手把垂在臉上的雜亂鬢發,別在耳後,看著背對自己的薛路平說著。
    薛路平聽到李家以後,臉上的表情在席遠修的眼裏有了明顯的變化,不過不是席遠修想象中的恐懼,而是忿怒!
    不忿,惱怒!
    薛路平也是今日來這牢中,第一次正眼看李元桓,他看到李元桓現在這個樣子,有種說不出來的滿意。
    “獻王殿下,我這可憐的四皇子,你莫非真的認為,這揚州是你們李家的吧!”
    薛路平此時說話的態度與語氣,跟之前全然不同,好像是兩個人,可的的確確是一個人!
    李元桓與邊英兩人相互攙扶著,緩緩站起身來,而後李元桓靠在欄杆上,用細若遊絲地語氣道:“這揚州為何不是我李家的,你現在身上穿的,你平日裏吃的,就連你昨晚睡的,哪一樣不是我大景的,大景是我李家的,你又怎麽敢說這揚州不是我大景的,你又怎麽敢說這揚州不是我李家的!”
    薛路平漠然回道:“博學多才的獻王殿下,在反駁別人的時候,竟是如此的蒼白無力,聽起來更像是在講繞口令!”
    李元桓輕聲說道:“你既然回答不上本王的話,那麽本王說得隻要是對的就夠了,這是我皇長兄以命換來的揚州,薛大人就不要在此涎言涎語了!”
    席遠修看見薛路平此時放在長凳上的手,明顯的顫抖了起來,隻見他慢慢站起身來,把臉直接貼到了李元桓的麵前。
    “你獻王的皇長兄死了,皇帝陛下為他留著寢宮,立著牌坊,我薛路平的胞弟沒了,就隻能與那些東越賊子的屍體,一同長眠在這揚州的荒郊,就因為他姓李,而我的胞弟姓薛?”
    牢內的四人聽到薛路平這些話後,一時間不知怎麽回他,薛路平此番話,字字誅心!
    那年埋骨在此的景國將士實在是太多了,除了有名的那幾位將軍還有那位皇長子外,其他那些人,除了他們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外,誰又能記住呢!
    薛路平見這幾人默不作聲,於是冷哼了幾聲,繼續說道:“本官的家鄉在梁州,那年應召入伍,並沒有建功立業之心,隻求得個溫飽,與本官一同前往的也不僅僅是本官的胞弟,還有我們整個村子的大部分男人,除了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幾乎都入了那東征軍!”
    那年前方戰事吃緊,不僅僅是糧草,還有那些能上陣殺敵的將士,所以東征軍隻能在各地再行招兵,而薛路平等人就是那第二批入伍的景國人。
    “本官帶著連同本官胞弟的二十幾人,跟著你那位皇長兄手底下的先鋒官,來到了他的麾下。”
    薛路平此話更讓李元桓心頭一震,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個看不出來半點兒忠義的薛路平,曾在自己的皇長兄手底下任過職。
    “你們兩個剛才是不是也說到了,安平皇子的死,本官因替安平皇子給你的父親席芳傳遞軍情,所以當日並不在安平皇子的隊伍之中,也因此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薛路平說到席芳的時候,還轉頭看了席遠修一眼,此時的他把壓抑了十幾年的話,在這些他眼中不期而死的人麵前,終於都說了出來。
    薛路平神色一下子激動了起來,用手死死抓著李元桓的衣領,大聲喊道:“我撿回了一條命,可他們沒有,我的胞弟,我從梁州中帶出來的二十幾人沒有,他們都因為你的皇長兄,死在這了,再也沒有回過梁州!!!”
    李元桓的臉有些地方已經被薛路平的唾沫給打濕了,不過他沒有試著去擦,他平靜地看著眼前這有些暴躁不安的薛路平說道:“行軍打仗,誰能確保萬無一失,我皇長兄不是一樣跟你那些家鄉的人戰死在此,你又有什麽可抱怨!”
    席遠修也是在那邊點頭說道:“誰也不想讓你胞弟,還有你帶出來的那些人,白白死在疆場上,你要...”
    席遠修的話,被薛路平踢倒長凳的響聲給打斷了。
    薛路平用手來回指了指這兩人的鼻子,然後憤然說道:“你們兩個當年還在長安吃喝享樂的束發小兒知道些什麽,要不是你那位自詡高明的父親,你那位貪功冒進的皇兄,他們怎麽可能葬身於此!”
    席遠修與李元桓相視一眼,全然不知薛路平在說些什麽,因為當年那場戰役,兩人剛剛還交談過,完全是因為與東越軍遭遇太過於突然。
    薛路平用手撣了撣,剛因踢倒長凳,而沾上塵土的官服,繼續說道:“那日我剛到主帥帳內,遞完軍情正欲離開,可剛出帳門我就聽到裏麵交談起我們那支先行軍的事情了!”
    李元桓連忙問道:“什麽事情!”
    薛路平此刻不像先前那麽揚眉奮髯,他緩緩說道:“我們那支先行軍,不是要轉道青州,而本就是要去阻攔東越增援的兵力!”
    薛路平漠然注視著李元桓,接著說道:“席芳拍定此事後,當年的二皇子本想帶著自己那支隊伍前往,卻被你那愚蠢的皇長兄給攔下了,然後他就帶著除我以外的所有將士,白白赴了死!”
    現在的席遠修與李元桓兩人徹底愣住了,李元桓連再次開口問詢的想法都打消掉了!
    因為當年李安平手底下的軍官,幾乎全部姓薛,都是薛路平從梁州那小村落裏帶出來的人!
    薛路平不再看他們其中任何人,而是看著地下的長凳,喃喃自語道:“可憐我那胞弟,那些跟著我一起出來的人,沒有他們的死,他李微又怎麽拿得下這鐵板一塊的揚州,所以這到底是你李家的揚州,還是我薛家的墓地!”
    此刻李元桓聽見薛路平直呼自己父皇名諱,都沒有出言製止。
    薛路平也覺得今日說得有些了多了,正準備拂袖而去,隻聽席遠修開口問道。
    “薛大人能否告知是誰出的那十萬兩白銀?”
    薛路平沒有回頭,邊走邊說:“自然是不喜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