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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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流水之漢末風雲!
    雞鳴晨鍾時分,未央宮正門打開。四駕馬車踏著朝陽而出,緊跟著的是皇家羽林騎。因為決定倉促,行程一共也不過四日,所以此次隨行的官員、宮人、禁軍總計不過三千餘人,但就算如此,也是旌旗飄飄、浩浩蕩蕩了。
    此次王莽與太子劉嬰前往祝禱的太廟位於驪山腳下,王莽一行打算先在驪山溫泉泡湯沐浴,然後再入廟祭祀祝禱,以表對先帝們的敬意。一路上王莽一直抱著劉嬰,孩子癡癡傻傻並不理解這個很少見的男子為何對自己如此親和,但對於深宮裏的孩子來說,能出行就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於是表現的十分乖順。
    車架隨行,也就半日間便到了驪山腳下的太廟,太廟裏的宮殿樓閣自然與未央宮無法相提並論,故而隻有王莽、劉嬰、近侍重臣才入得廟內,其餘人等皆在廟外駐紮。
    趙雲瀾隻身一人早早就到達了太廟後的驪山,在山林裏隱藏了蹤跡。之前他深陷大內地牢,沈魏是趁著元宵日沒有宵禁,裏應外合救出自己,可見此人若是行動必然會有縝密的思慮。所以趙雲瀾推算,若沈魏此次出手,第一看中的必然是時機,那麽最好的時機,就是整個隊伍祭祀祝禱完畢回程前一日的深夜。因為那時既可以趁夜色掩護,也是整個隊伍最為疲憊之時,而且通過前三日,沈魏完全可以摸排清楚此次禁軍與太廟駐軍的布防以及巡邏路線,甚至還能略做手腳,給自己爭取到時間。第二看中的應該是“地利”。驪山對沈魏來說十分熟悉,又處高位,沈魏應該也會隱身其間。如果自己運氣好,能提前遇見,那麽自己就能勸他不要犯傻衝動,再不行自己鬧點事出來,讓他錯失時機也未嚐不可。排兵布陣無非天時地利人和,趙雲瀾自小熟讀軍書,對於這兩點推論自是有把握的。隻是他推不出沈魏的“人和”究竟是落在哪裏,首先沈魏並未動用鬼嵬,其次趙雲瀾對禁軍和太廟駐軍並不熟悉,無跡可尋,隻能碰碰運氣。
    一到初夏,山邊的雨也就多了起來。王莽一行在太廟的第三日午後傍晚,突然起風,密雲湧動眼看又是一場豪雨將至。眾人皆道攝皇帝誠心禱告感天動地,漢室先祖顯靈。大殿裏漢室先皇的排位下,王莽抱著劉嬰,一直哭哭啼啼,訴說著自己對漢家的衷心,也訴說著朝局艱難,四處皆有反聲,祈求祖宗庇佑。
    沈夜守在殿外,對於殿內每日哭哭啼啼,眾人唱和毫無興趣,一心看著天邊的雲一層疊上一層,心想今夜還要調派禁軍沿路回防,這一場雨真不是時候。於是給副將使了個顏色,回到自己的房內,再把回防的事務交待一番。
    入到房內,沈夜卸下頭上盔甲,扔到桌上。忽然看到桌上有些東西,定睛一看,內心一陣狂跳,隨機不動聲色的用身子擋住桌子,然後轉頭對副將道
    “耿純,這場雨一下,今夜兄弟們更加辛苦。你代我巡視下,若有情況立即來報。”
    “屬下遵命。”耿純不疑有他,直接告退辦差去了。
    沈夜看著耿純合上房門,這才緩緩轉身,打開手心,看著剛才捏牢在手心裏的三顆糖蓮子。而這幾顆糖蓮子因為沈夜捏的使勁,都碎了,然後中間露出一張很小的紙條。沈夜抽出一看“今夜醜時,驪山山頂。”
    沈夜盯著碎了的糖蓮子出神,腦海中想起自己三歲不到時候,卷縮在一個驛館門口,餓得頭暈眼花,身上瑟瑟發抖,抱著膝蓋努力的不讓自己暈過。正以為自己被哥哥扔下不管了,看到沈魏踉踉蹌蹌跑了過來,笑眯眯舉著小拳頭,在麵前一晃,然後打開手心,裏麵就躺著三個糖蓮子。沈夜都未來得及問沈魏從哪搞來的,就被沈魏一個個塞到了沈夜的嘴裏。當時沈夜以為自己遇到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可是後來才知道,壓根不是。想到此處,沈夜用力一捏,那些糖粒子碎成了粉末。
    子時剛到,遠處就響起了驚雷,雷聲密布,一聲接著一聲。豆大的雨珠子和冰雹一塊落了下來,敲打在大殿的屋簷上嗶哩吧啦個不停。王莽一旁的劉嬰已經睡著了,王莽自個也疲憊不堪,但是為了讓臣子們看到他對漢室的忠誠,依然還是跪在了排位前,年老體弱的都回各自房內休息,隻剩下平晏候和幾個宮人。
    外麵一聲驚雷,劃破天空,大殿的門打開了。電閃間,看到一人手持一把一人高的斬馬刀立於殿門,刀柄刀身幾乎一樣長短,刀刃黑鐵鑄成,正滴著不知道是誰的血漬。
    又是一陣閃電,電光打亮了整個殿內,所有人得以看清那人渾身濕透,一身縞素孝服,白色的孝衣上有著各種淩亂的血痕,血腥味和著泥土雨水氣息,在殿內彌漫。他每走一步都在大殿的青石地上留下濕濕的腳印,這腳印上還混合著血漬,就像惡鬼踩著血肉從地獄爬出來一般。
    “沈將軍?”平晏候顫顫巍巍地問,“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
    那人和沈夜一樣的麵貌,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似修羅一般,一步步往前,盯著王莽。
    王莽也直視著他,啞聲道“你是沈魏!”
    “王莽,哀帝為保天下百姓,削減外戚之權,又將你們王氏一族的土地收納國庫,故而太皇太後王政軍與你都心生不滿。”沈魏原本清冷溫潤的嗓音竟然聽不出活人的生氣。
    “哀帝敬愛大司馬董賢(注1),你就故意散播謠言,汙蔑陛下色令智昏。”沈魏離王莽隻剩十丈遠。
    “而後你又瞞住太皇太後,在哀帝飲食中下毒,並聯通其它世家在朝堂上給陛下施壓。陛下心軟,不忍一網打盡,怕動搖國之根本,隻是愈加信任愛重董大人。”沈魏的語調中已有厲鬼的森冷。
    王莽站了起來,還抱起來沉睡著的劉嬰。其它宮人聽著這些宮闈秘聞,嚇得一聲不吭,偶有膽大的想出門尋人報信,卻被沈魏橫舉的斬馬刀給輕輕一點,嚇得腿軟,站在那也不敢動彈。平晏候站在那嘴唇哆嗦著“你,你……”
    “最後,陛下積重難返,自知上愧於朝廷天下,下愧於董大人,故而提前命我誓死保護董大人。”沈魏臉上有了一絲沉痛,看了眼王莽身後的排位繼續道“陛下駕崩,在陛下喪期,你居然還誣陷董大人未能親自侍藥。你原本是想一石二鳥,卻不知陛下對董大人的愛重,早就超過對自己的看重,從來不肯讓他侍候用藥。董大人對陛下忠心不二,陛下死後一心求死,我雖能護他一時安危,但卻不忍他獨活受苦,最後眼睜睜地看董大人自盡,有負陛下所托。而你,竟然還令人挖!墓!鞭!屍!”
    話音未落,門外闖入了2名禁軍直撲沈魏。沈魏右膝微曲重心定在右腳,而左腳向左挪出半步,右手緊握刀柄以右腿為圓心,借刀身之力畫了一個巨大的圓弧,薄長的刀刃先是迎上前來禁軍的佩劍,但沈魏將內力與速度推到極致,斬馬刀直接砍斷了禁軍佩劍,並從那名禁軍的右腋下斬入,刀鋒破左肩而出,骨頭斷裂的聲音、宮人倒抽氣的聲音、殿外的電閃雷鳴似乎對沈魏毫無影響,他感到骨肉對刀身的相阻,左手掌心又施立推向了刀柄,那名禁軍便身手異處。頭顱和半個肩膀掉落在地滾到一邊,那沒了頭顱的身子才晃了晃,倒了下來。於此同時,斬馬刀已經將另一名禁軍胳膊砍了下來,那名禁軍反應極快,知道自己毫無勝算側了身子,胳膊齊斷人直往後退,退了幾步才覺著劇痛,倒在一邊。
    沈魏的白素孝服上被濺上了更多的血漬,血漬覆著血漬,漸漸發黑。整個大殿的鐵鏽味濃鬱到讓人作嘔。沈魏原本就偏白的皮膚,在鮮血和忽明忽暗的電閃雷鳴中,似厲鬼似修羅。他卻渾然不覺,繼續向前走,單手平舉起了斬馬刀指向王莽冷冷道“今日,我就在先帝麵前了結此事。”
    平晏候呼喊“刺客!”,可不知是雷雨聲太大,還是為何,居然一時間並無禁軍入內。
    沈魏看都未看平晏候,一步步舉著斬馬刀向前,直逼王莽。這時大殿的柱梁上落下一個人,正是蒙了麵的趙雲瀾。
    “沈魏,你住手!”
    “讓開。”沈魏沒有看趙雲瀾,繼續一步步走向王莽,逼得王莽抱著劉嬰步步後推。
    趙雲瀾伸手去抓沈魏的肩膀,沈魏輕巧一避,臉色更加冷然,看著趙雲瀾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趙雲瀾看著沈魏微紅的眼睛,神色極其複雜,他知道這會沈魏認出了他,也知道就算是他,沈魏也會下殺手,而且這也許才是真正的沈魏,那個溫潤疏離夫子的另一麵。
    “哈哈哈——”王莽抱著劉嬰一陣大笑,“哀帝養了一條好狗,你一直不來找我,是沒查到真相還是顧忌沈夜在我手上?”
    “哼,沈夜這個廢物,這會也不知道去了哪。”王莽自言自語繼續道“董賢是個什麽東西,劉欣坐上帝位靠的是我們王家,他卻削我們王家勢力。劉欣喜歡個男人,這也罷了,劉家皇帝個個這德性,可劉欣居然還要把皇位給這個男人,這皇位不是他劉欣的,是漢室祖宗的!他既然不要,還不如讓我來坐!”
    注1董賢當然就是斷袖的男主之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