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家門紛擾 世外桃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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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懂了,就跟彈弓什麽的差不多吧?”徐季象興趣缺缺地瞟了瞟徐廣陵手中火銃,見徐廣陵熱情洋溢地把火銃遞過來,似乎是想要他親手把玩,肥胖商人急忙擺擺手敬謝不敏,“四叔年紀大了,玩不來你們年輕人的東西……”
    徐廣陵聳聳肩,看著手裏做工粗糙的火銃道:
    “有的時候,我真的很佩服這些民間匠人,居然能為了討幾個紈絝公子哥歡心,就做出來這等好東西……不過呢,現在這玩意兒還有缺憾,一來是用的鑄鐵不好,銃身看著結實,其實內部都是細小孔洞,一不小心就會炸膛——我前些日子花三百兩銀子一共買了三隻火銃,結果就倒黴炸了一隻……”
    徐廣陵痛心疾首地指指院子角落,徐季象瞪眼看去,發現了地上的一片焦黑遺跡。
    端著茶水走近的丫鬟碧桃,頓時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
    她可還記得兩天前,少爺拿著那叫什麽“火銃”的奇怪鐵棒,說什麽要“試射”,結果點燃火沒多久,“砰”的一聲巨響,少爺塞進鐵棒裏的鉛球沒射出去,那個鐵棒卻在少爺手中炸成碎片,飛射的鐵片把本就身上有傷的少爺,手臂上又劃出幾個鮮血淋漓的可怖口子。
    後來徐廣陵回想起那次失敗試射,其實心裏也是頗為後怕:前世的幽州道神機坊,為了改良火銃可是付出了巨大代價,曾有無數辛勤工匠被炸膛崩出的破片割破喉嚨;萬幸的是,太平十四年,這種民間自製火銃威力還很有限、也沒有使用那種經過提純的精煉火藥,再加上徐廣陵自己有武功底子、眼疾手快地避開要害部位,這才沒因為炸膛釀成大禍。
    “少爺,這是交趾郡的黑茶,奴婢前些天特地托人買的。”碧桃給徐廣陵呈上一盞茶,然後再沏好一盞,遞給徐季象:
    “老爺,慢用。”
    理所當然認識徐季象的碧桃,並沒有按照徐家人的叫法,管徐季象叫四老爺,甚至奉茶的順序,也把徐季象排在了徐廣陵的後麵——小丫鬟一直對把少爺逐出家門的徐家心懷不滿,這下可算是徹底劃清了界限:從此以後,碧桃就是徐廣陵而非徐家的丫鬟,其他徐家人來了這個小院,不過是尋常賓客罷了。
    少女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徐廣陵和徐季象兩個老油條,不過他們也就是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實事求是地講,一向與徐廣陵親近的四叔徐季象,或許心中對於徐家的怨氣,比起碧桃隻多不少。
    徐廣陵跟碧桃道了聲謝,伸手在小丫鬟腰肢上輕輕一拍,直到碧桃紅著小臉蛋走遠了以後,白衣公子才抿了口茶,轉向徐季象。
    不過令徐季象悲憤萬分的是,自己的這個親侄子居然沒有任何說正事的打算,反而又興致勃勃地念叨起了火銃:
    “剛才跟您說了這火銃的第一個缺點……嗯是啥來著,哦對是炸膛。第二個缺點就是,這些火銃的引火口封閉不嚴,你開槍以後,火藥氣流會直接往手上噴,簡直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愚不可及……”
    “停停停!”對這些奇技淫巧向來沒什麽興趣的徐季象,急忙打斷了徐廣陵的高談闊論,“廣陵啊,你是不是住在這兒日子過得太閑了?沒事兒像以前那樣寫寫字、作作詩,不也挺好?何必跟這些鐵棒子過不去?”
    “這可是正經事!”徐廣陵煞有介事地掂了掂手裏的鑄鐵火銃。
    徐季象一臉鬱悶:也沒聽說過在大牢裏關上倆月,能把人腦子整糊塗啊?
    “四叔您想,這麽一個火銃,用起來也就是填藥、裝彈、點火、瞄準幾步,連個七歲小娃娃都能有樣學樣。”徐廣陵認真地道,“可威力呢?即便是那些皮糙肉厚的野豬,中了幾根倒鉤利箭都能橫衝直撞的,挨了一發火銃鉛彈立刻就走不動路了!你想啊,這玩意兒打豬都這麽厲害,那打人呢?”
    徐季象突然呆住了。
    一個可怕又令人興奮的想法,正在這個中年商賈的聰明腦瓜裏冉冉升起。
    “如果打人……”徐季象伸出肥厚手掌,試探性地摸了摸桌上的鑄鐵圓筒。
    他想象著,如果一顆拇指大小的鉛彈,飛速貫入某位倒黴蛋的腦袋,那會是什麽場麵?
    簡而言之,一顆汁水四溢的碩大西瓜。
    “徐廣陵!”徐季象咬牙切齒地道,“你個小畜生,難道殺了個咱家的客卿、新上任的吏部校書郎還不夠,你還要用這火銃去崩別人的腦袋?就不能消停兩天?金陵大牢坐上癮了?”
    ——整個徐家,也就是這個四叔,敢當麵罵大才子徐廣陵一句“小畜生”。
    “我又沒病!”徐廣陵同樣出言不善,嗤之以鼻,“老畜生,我又不是殺人成癮的綠林魔頭,難道手裏隻要拿著個凶器,就要跑到街上大開殺戒?有備無患你懂不懂?”
    ——整個徐家,也就是這個侄子,敢當麵罵「金陵四徐」一句“老畜生”。
    “有備無患?”徐季象嗤之以鼻,鼠須一陣顫抖,“難道你還需要用這火銃防身?誰沒事兒來找你麻煩?”
    徐廣陵漠然道:“您看見門外的血跡沒有?”
    徐季象沉默了。
    這個中年富商看看門口,再看看徐廣陵,最後把視線投向桌上的火銃。
    “廣陵,咱們徐家大小在揚州道也有幾分勢力,要是真遇見麻煩了,別不好意思跟家裏說……”徐季象輕聲道,“雖然你爺爺把你趕出徐家,但那是陛下的意思,咱們徐家可沒有一個真把你當外人……”
    徐廣陵搖頭道:
    “不把我當外人?我看未必吧……難道我那些表兄堂弟的,沒有為我被逐出門牆彈冠相慶?難道大伯三叔,沒有為我爹失去嫡子暗中竊喜?難道我這個不成器的探花郎被剝去功名後,整個徐府就都如喪考妣、就沒有一個人悄悄燃起野心?”
    徐廣陵一言,恰好戳到了徐季象心中憂慮的痛處。徐季象苦笑道:
    “咳……大家族嘛,長房二房三房,誰不是為了自家那點兒利益?既然你走了,你的位置自然會有人搶,這些,也不能算是針對你……”
    徐廣陵點點頭,看著自己一向知無不言的四叔,輕歎道:
    “是啊,徐家是個大家族,是扶搖直上九萬裏的助力,也可以是墮入煉獄十八重的累贅。其實啊,四叔,我一直在想,當今聖上一向親賢愛才,據說還曾對我的殿試文章讚賞有加……可我殺人之後,為何治國以寬宏仁厚為本的陛下,卻嚴令要治我死罪不得姑息,甚至即便我逃過鍘刀之後,陛下也要逼著爺爺將我逐出門牆?”
    在徐季象疑惑目光的注視下,徐廣陵輕輕拿過並未裝藥的火銃,將那鑄鐵圓筒高高舉起,指向萬丈天穹,然後才緩緩道:
    “我想,陛下心中或許未嚐沒有一種打算……陛下他是想要我,離徐家、離廟堂都遠遠的……有時候,離得遠了,反而才更自由……”
    他順著槍管眯起眼睛,看向高懸空中、已經愈發耀眼的燦爛驕陽。
    偏居金陵紫金山下一隅的小院中,白衣公子和肥胖富商相對而坐,四下寧靜;
    而遠在玄武湖畔金陵城中心的鼎盛徐府,一場將會把金陵城無數人命運牽連其中的洶湧浪潮,才剛剛開始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