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昔年華采 今日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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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之前褚牧野大罵金陵才子、拂袖而去時,畫舫船艙裏已是一片寂靜,那等到名叫徐廣陵的白衣公子,身後跟著一個怯生生的俏麗丫鬟、按著腰間劍柄、笑眯眯地跨過廳堂門檻時,近乎凝滯的空氣中,就隻剩下無窮的驚慌和……恐懼。
    而當徐廣陵麵帶笑意,抬頭望向人人魂不守舍的詩社首席,溫文爾雅地拱手一揖時,幾乎所有在場的金陵士子,腦海中都浮現出並不怎麽令人愉快的回憶——
    那是正好五年前的春天,同樣是金陵城,同樣是華林詩社,隻不過舉辦地點不是玄武湖上的畫舫,而是秦淮河畔的「凝翠樓」——當時年僅十三四、幾乎比起所有參會者都年幼幾歲的徐廣陵,同樣是一襲瀟灑白衣,卻姿勢豪放地側倚在酒桌之上,靴子掛在腳尖,手裏提著酒壺。
    於是,那一年的金陵士子們,就眼睜睜看著這個少年才子,舉起酒壺灌一口淡酒,便張開繡口吐出一句新詩,最後,如連珠落地般冒出的奇崛詩詞,就這麽將所有平日裏自詡風流的儒生打擊得找不到北——那一年負責評審詩詞的博學鴻儒,足足花了往年三倍的時間,才從徐廣陵的三首詩五首詞中排出了高下次序,不過結果直到今日仍有爭議。
    至於再往後嘛……
    那簡直是堪稱金陵所有儒生噩夢的一個年頭:幾乎每次詩社詩會、不論大小,都會有一個白衣少年興高采烈地列席參加,然後用一首首獨步古今的詩詞歌行,把其餘參會者的箱底大作映襯得活像鄉間老農的胡謅——白衣少年那張英俊裏透著機敏的麵容,在金陵士子們看來簡直比閻羅王還要凶神惡煞幾分,即便時隔兩年光陰,還依舊記憶猶新!
    最後讓金陵士子們得到解放的,是一個既幸運又不幸的消息:
    那個名叫徐廣陵的徐家天才,在徐家長輩的慫恿下參加了一次金陵城的鄉試,排名揚州道第一,成了多少年來金陵城拿到的唯一一個揚州道解元……
    再然後,徐廣陵便不再參加各種文人聚會,據說是在家中寒窗苦讀了兩年,還去北方的裴家、趙家借讀了一陣,最後又啟程前往國都參加人生中的第一場會試、殿試;至於結果嘛,人盡皆知:太平十三載的殿試第三,名正言順的大漢探花郎。
    可以說,太平十四載的華林詩社,幾乎是正要擺脫那個殺人行凶、聲名盡墨的探花郎的巨大陰影,可此時出現在畫舫上的一襲白衣,則徹底擊垮了儒生們的美好幻想。
    完全陷入死寂的畫舫上,最先反應過來的既不是以胡岩為首的博學名士,甚至也不是完全陷入呆滯的葉家公子葉參,反倒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許榮華。
    隻見這位許家獨子,騰地從詩社首席上拍案而起,伸手惡狠狠指著徐廣陵,臉上手上均是青筋畢露,可最後也沒說出一句囫圇話。
    徐廣陵像是完全沒看見許榮華的敵視姿態,微笑著拱手道:
    “金陵徐廣陵,自作主張冒昧前來,不冒犯吧?”
    幾乎在場所有人都在心中暗罵了一句:你丫這冒犯可大了!
    當然,沒一個人敢真把這話說出口。
    人情練達的葉參也回過神來,同樣從首席上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還禮道:
    “既然貴客來訪,敝社榮幸還來不及,又有何冒犯?”
    徐廣陵放下雙手,嗬嗬笑道:
    “免貴免貴,徐某一介閑雲野鶴、孤家寡人而已,葉兄不必過謙……”
    葉參眯了眯眼,也緩緩放下手來。
    在場眾人,忽然有些回過味來:徐廣陵這“閑雲野鶴、孤家寡人”的自稱,並非空缺來風,金陵徐家早已發過布告,將徐廣陵逐出家族——如此說來,現今的徐廣陵還真就是一個失去門庭蔭蔽的無根蓬草!
    一時間,眾人自覺腰杆都挺直了些。
    在江南揚州道、在金陵城這一畝三分地,誰還不靠著些家族的庇佑?君不見那些窮得揭不開鍋的所謂“寒門士子”,論起祖上也不乏聲名顯赫的英雄人物,不過是最近家道中落窮困潦倒而已——真正意義上的平民百姓、農夫商戶,從出身上就已被排除在文壇仕途之外,隻會被名門大族當做笑柄而已!
    至於如今的徐廣陵,被自己家族開革出門,處境恐怕比那些世代務農的貧民還差上幾分!雖說他曾高中探花,但成績早已取消,金陵城中又有誰會認他這個殺人害命的案犯!
    一時間,畫舫上再度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人們看向徐廣陵的目光,也從恐懼變成同情、最後變成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和鄙夷不齒——居然幹出殺人行凶的勾當,你徐廣陵的聖賢書,真是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活該!
    更有甚者,腦海中突然冒出些奇思妙想:
    這個徐廣陵的才子名聲,是不是都是被他們徐家吹捧起來的?說來也是,小小年紀誰能有那般文采,大概都是徐家那些俊逸客卿的代筆罷了!——讓客卿代筆、讓賓客造勢、硬是塑造出一位少年天才,徐家真是好大的手筆啊……
    諸如此類的邏輯,在儒生們心中轉上幾圈,登時顯得頗有說服力了。
    於是,他們眼中的白衣徐廣陵,徹底變成了一個欺世盜名的紈絝廢材。
    小丫鬟碧桃站在徐廣陵身後,感受著周圍蔓延滋長的輕蔑和敵意,不覺揪緊了衣襟;徐廣陵回過頭,衝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於是小丫頭一下子又放鬆下來。
    至於首席之上,更是展現出人生百態:列席的大儒名士們,雖說都是應葉家、許家邀請而來,但其中跟徐府交情不淺的也大有人在,其中甚至還有兩位徐家客卿;可問題在於,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於被逐出家門的前任少爺該拿出何種態度,隻能低垂著頭數螞蟻。
    坐在首位的葉參,則已經重新落座,托腮打量著徐廣陵,眼中神色變幻。
    最不安生的是許榮華。這個惡名滿金陵的紈絝公子,站在桌後,用幾欲吞人噬骨的凶狠目光掃視著徐廣陵,幾乎是低吼道:
    “徐廣陵,你來我們華林詩社,是來搗亂的?”
    “搗亂?怎麽會!”徐廣陵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徐某一向喜歡這些吟詩作對的風雅之事,更是對貴社頗有仰慕之心——更何況……”
    徐廣陵頓了頓,突然眼神和聲音同時一冷:
    “……既然今天徐家無人出席,那徐某隻好恬著臉過來湊湊熱鬧——畢竟我也不想讓大家認為,偌大的金陵城,少了他們徐家的徐維揚、徐姑蘇,便再沒有一個姓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