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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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起來,薛寶釵就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模樣。
    今天是她敬茶的大日子,換了別人,隻怕早就心裏忐忑不安得緊了。可薛寶釵卻不是。隻見她異常冷靜,在鶯兒和文杏兩個幫她梳妝的時候,她還有心情吩咐道:“去把老箱子裏那套粉紫的拿來。”
    文杏連忙退下,換了晴雯上來伺候。
    雖然薛姨媽偏心,可薛蟠別的地方不好,可待妹妹的心卻是極好的。即便是這幾年,他們薛家的生意江河日下,薛蟠也沒短了薛寶釵的用度,每季給薛寶釵做的新衣裳都是論箱往裏搬的。
    隻是那時候,薛寶釵到底是商家女,很多衣料她根本就不能上身。如今她嫁了,那些衣裳不能繼續留在家裏,自然都裝在了老箱子裏帶了來。
    薛寶釵很清楚,這些衣裳,哪怕她從來就沒有上過身,以後也不能再穿,用來賞人卻不妨。
    這套粉紫的羅裙,包括淺紫亮緞的褙子、淺粉色的小袖上襦、淺粉色的羅裙,便是其中之一。
    衣裳拿來之後,薛寶釵對晴雯道:“這套衣裳,你拿去改一改,回頭去探望林妹妹的時候穿。若是楊家太太問你,你可知道如何回答?”
    晴雯哪裏敢在薛寶釵麵前顯擺,連忙道:“我是什麽人,還請二奶奶指點。”
    她敢仗著賈寶玉的寵愛,揭襲人的短兒,跟賈寶玉嗆聲,甚至敢在剛搬入大觀園的時候背地裏數落薛寶釵,但是,薛寶釵做了寶二奶奶,她隻有奉承的份兒。
    薛寶釵道:“楊家,你隻管大大方方的去,若是別人問起你,不獨楊家人,就是林妹妹問你,你也一樣回答。就說,我在園子裏的時候,跟林妹妹最好,本就是金蘭姐妹,如今又嫁了二爺,是林妹妹的正經表嫂,聽說林妹妹不回門了,所以派你給林妹妹帶四色禮物。你說,就說是我的話,讓林妹妹放心。我們這位二爺隻是驚了魂,如今雖然醒了,可看著越發像小孩子,隻怕全然恢複也要等個一兩年。好在身體看著還康健,讓林妹妹放心。別的,都不要說。”
    晴雯忍不住道:“可萬一,要是楊家太太誤會了呢?”
    “不要去爭辯,也不要聲張。林妹妹的公爹是當朝的吏部侍郎,老爺的升遷都在人家手裏捏著。明白麽?”
    總之,一切往兄妹情分骨肉親情上圓。外頭怎麽想,她顧不上,但是他們自個兒隻能咬死了隻有骨肉親情。
    晴雯恍然大悟,連忙應下。
    “你今日就先把這衣服改改,回頭我跟鳳丫頭說一聲,給你預備車馬和隨行的婆子。”
    “是,二奶奶。”
    說話間,薛寶釵已經打點整齊了。
    她站起來後,看看身後晴雯隻用一根紅頭繩紮起來的慵懶發型,忍不住又道:“你這模樣,嬌俏是嬌俏了,隻可惜太太素日裏不喜歡這樣的。你若是愛靈巧的發型,不如學學平兒的淩虛平髻。”又隨手從梳妝匣裏拿出一隻掌心大的銜珠小鳳釵,道:“這個給你。”
    晴雯連忙接過鳳釵,應了。
    薛寶釵來到正堂,賈寶玉依舊不見人影,隻能長歎一聲,走到臥室門前,隔著簾子道:“寶玉,今日敬茶,你不過去嗎?”
    裏麵半晌沒動靜。
    薛寶釵望向侍立在一旁的麝月,見麝月對她搖搖頭。薛寶釵什麽都沒有說,直接讓人去榮禧堂通報,然後自己扶著鶯兒的手,一個人往榮禧堂這邊來了。
    老實說,賈政這會兒還懵著。
    在他的心目中,林黛玉和薛寶釵兩個的區別很明顯:林黛玉是他嫡嫡親的外甥女,又是賈母教養大的,啟蒙老師也是進士,詩文好,學問也好,有她陪著,賈寶玉就是再混賬,耳濡目染的,多多少少也能學進些東西;薛寶釵呢,看似博聞廣識,可實際上卻是半瓶水晃蕩,更重要的是,她的內心深處並不看重學問,偏偏整日裏端著個架子,這樣的人呆在賈寶玉身邊,不僅不能讓賈寶玉受到好的熏陶,還是一道鎖鏈,隻會讓賈寶玉覺得窒息。
    所以,跟林黛玉在一起,賈寶玉是身心愉快的,跟薛寶釵在一起,賈寶玉大概隻會覺得痛苦。
    就連賈政自己也承認,換成是他,娶了薛寶釵這樣的女人,也是痛苦的。
    因為薛寶釵不適合成為妻子,她隻適合做管家婆。
    就跟王夫人一樣,無趣。
    可是現在,林黛玉還沒到十五歲就嫁了,然後薛寶釵急急忙忙嫁了進來,成了他的兒媳婦,再然後,賈寶玉就病了?病得認不得人呢了?
    賈政別提有多鬱悶了。
    賈政這人一重學問,二重身份,薛蟠是個不入流的紈絝子弟,除了敗家什麽都不會,薛寶釵是個商家女,這樣的出身,這樣的家庭,賈政如何看得上?做親戚也就罷了,看在王夫人為他生兒育女的份兒上,賈政可以當做沒看見。可是讓薛寶釵嫁進來做兒媳婦?
    賈政對王夫人失望透頂。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對王夫人失望了。
    與此同時,賈政對賈母也不禁升起了一股埋怨之心:就是外甥女出嫁了,也不用讓寶玉娶了薛寶釵嫁啊?!放著貴妃在,放著赫赫國公府邸,他什麽樣的兒媳婦娶不到?非要薛寶釵不可?!難不成天底下就隻剩下了薛寶釵一個大家閨秀了不成?
    隻是這樣的話,賈政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他隻能悶在心裏。
    悶在心裏的結果就是,薛寶釵來敬茶的時候,他的臉上淡淡的。
    還有王夫人。
    原本以為賈寶玉娶了薛寶釵,薛寶釵能約束著賈寶玉,讓賈寶玉往正途上走,可結果,賈寶玉一揭蓋頭直接瘋了。
    王夫人當然不舍得責怪兒子,她一恨林黛玉出嫁了還不消停,勾著她的兒子跟她離了心,二則對薛寶釵也起了埋怨之心:論姿容,你不輸林丫頭,在園子裏的風評甚至蓋過了林丫頭,可你怎麽就留不住寶玉的心呢?
    王夫人心中暗暗嫌棄薛寶釵無用,隻是今天是薛寶釵敬茶的日子,隻是表麵上沒有帶出來罷了。
    薛寶釵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敬茶的:沒有丈夫的陪同,太婆婆明顯心情不好,公爹婆婆各有心思,也都淡淡的,在場的也隻有李紈和探春惜春,旁的親眷,全都不在。
    薛寶釵就這樣,安靜地走完了敬茶的程序。
    收下太婆婆公爹婆婆的見麵禮,送出給小姑子們的禮物,就沒有她的事兒了。
    因為賈政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哥怎麽不在。”
    賈母沒有說話。
    王夫人隻能開口道:“大老爺上本請辭爵位、自請出宗,萬歲已經允了。聽說璉兒今日一大早出去就是為了找房子。鳳丫頭已經把對牌交上來了。”
    彩霞捧出了一個托盤,裏麵正是他們榮國府的對牌。
    賈政興致缺缺:“既然對牌交到了你手裏,那你管著吧。”
    王夫人道:“老爺,我也是有年紀的人了,精神也不比從前。不如,讓寶丫頭管吧。”
    “也行。”
    反正這個兒媳就是個管家婆。
    賈母這才道:“林丫頭嫁了,楊家卻不許回門,還不知道楊家怎麽待她呢。”
    薛寶釵忙道:“回老太太的話,我已經讓晴雯預備了,明天讓她去瞧瞧林妹妹。”
    “晴雯?”
    賈母這才想起這個自己早就給賈寶玉預備下的準姨娘。
    她道:“說起來她的模樣倒是俏麗了,可這性子卻急。隻怕不中用。”
    薛寶釵連忙道:“晴雯原是老太太屋裏出來的,論模樣,她在我們院子裏是頭一份,論這女紅,眾丫頭沒有一個比得上她。隻是她原本是看屋子的,因此不曾經曆過事兒,比別的丫頭天真些,多曆練曆練也就好了。我看她模樣俏麗,站出去也比別的丫頭體麵些,因此才派了她這份差事。”
    聽得賈政來了興致。
    “既然如此,那就叫她過來看看。”
    早有丫頭去叫晴雯了。
    這邊晴雯才梳好頭發,聽得榮禧堂傳喚,心中暗暗慶幸薛寶釵的提點,連忙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著打扮,隻見頭發油光順滑,頭頂的部分編成辮子淩空虛盤在頭頂,辮子中間星星點點地點綴著幾根小小的彩銀花簪,右側簪著薛寶釵新給的小鳳釵,後麵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垂在腦後。
    聽到外頭催,晴雯想了想,換了一副碧玉環耳墜子,對著鏡子又檢查了一下,這才跟著那丫頭往榮禧堂來。
    王夫人看見晴雯的時候,心裏咯噔就是一下。
    倒是賈母,見到晴雯十分歡喜:“你怎麽這早晚才來。”
    晴雯答道:“回老太太,我們奶奶吩咐我明兒一大早去探望林姑娘,又恐我失了禮數,特特賜了一套粉紫色的衣裙。叫我先妝扮起來,給她過眼。”
    “所以,這頭發也是新梳的?”
    “回老太太,是的,這隻鳳釵也是二奶奶剛賞的。”
    晴雯身材高挑、膚色白皙、氣色紅潤,無論是淺紫還是粉紫,她都能壓得住色,加上這發式,就連賈母也點頭:“你二奶奶就是太老實了。明明很會打扮的人,卻在自己身上不用心。你這樣打扮起來,果然好看。”又道:“寶丫頭有心了。”
    聽得賈母誇讚,薛寶釵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麽說,今兒個這一關,算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