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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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小區,經過涼亭時候才發現今天特別的熱鬧,幾個白頭發圍成一圈,都低著頭往下看,一個個激動的很。裏麵有個聲音大呼小叫的。“我贏了我贏了。”從那圈裏又鑽出個白頭發來。扶著腰,笑的前仰後合,一張掉的隻剩牙床的嘴,說話一直漏氣。
    這樣熱的天,涼亭建在水邊上取了幾分涼意。
    一個很好聽的女聲輕輕的笑著,從圈裏傳出來。旁邊的白頭發們很不服氣。“人家故意讓你的讓你的。”一起噓漏氣的聲音。噓聲也一直漏氣。
    “好啦好啦,你們贏了,也該放我辦事去了。”那是個極好聽的女聲。不年輕了,卻婉轉動人。
    明澄聞言皺了皺眉,有一瞬間明澈想轉身就走。可是她知道是躲不過的。
    隨著聲音,圈子慢慢散開,一個女人亭亭的站了起來。
    她穿著一身米白色套裝,就那麽蹲坐在地上。裙子上粘滿了灰,她不介意的拍了拍。
    “我得辦事去了。下次真不能這麽跟你們下了。”
    明澈看到裏麵擱了張塑料凳子鋪著硬殼紙,紙上用大頭筆畫了楚河漢界,放著的象棋邊角都開裂了。很常見的老人的消遣方式。
    那個說話的女人抬起頭,夕陽下水光裏閃閃發光的臉,溫和從容,端莊柔美。已經過了容顏的鼎盛期,就像花瓣邊角微微有了黃色,有枯萎的感覺。可是盛放或者枯萎,她似乎毫不自知,也不甚在意。
    你可以把很都詞放在她身上,雍容華麗,富貴逼人等等這些近義詞。
    她看到明澈,立刻就笑起來,笑靨如花,眼角有厚重的紋路。
    先跨出白頭發的圈子,揮手跟他們再見,迎著明澈走了上去。
    “下班啦?”輕輕柔柔跟明澈打招呼。上下打量。“氣色。。。”她斟酌著措辭。“這樣差。”
    她說的真心客氣,實際上明澈雙目發赤,黑眼圈亮的快能照人,簡直一生潦倒的模樣。
    明澈嗯了一聲,有氣無力的。
    “不高興見我?”
    “沒有。”
    她嗬嗬一笑。“走吧,請我喝杯水,來了半天,幾個老頭硬是不放人。”她指了指散掉的幾個白頭發。
    明澈轉身往外走。她拉住,朝前麵指了指。
    “你就在樓上對吧,請我去你家坐坐好麽?”
    明澈搖頭。
    她很無奈。“別這樣,我又不會害你。你看。”她攤手。“等了你一下午了。就隻是跟你說說話。”
    “走吧。”她牽明澈的手,明澈把手掙脫出來。
    她也不惱,隻是回過身一笑,前麵有夕陽,她的笑映襯著有很溫暖的善意。
    樓道裏依舊灰蒙蒙的,在陽光下明顯更寒磣了些。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階上,蹬蹬的發出響聲。白色的鞋粘的灰撲撲的,衣服上也有明顯的汙點。她有點狼狽的。
    明澈看著她有些吃力的爬樓,不曉得怎麽的有點心疼,就停了下來,站在那裏等她走上來,她十分勉強的扶起她的胳膊。
    她有些意外,沒說什麽,看看她,停下來,扶住她,拍了拍她的胳膊。
    進了家門,明澈請她在沙發上坐下。自己爬去廚房倒水。
    明澈倒了水出來,遞給她,自己也灌了一大口。
    她的鬢角有汗滲出,從包裏拿出紙巾按了按。接過水隻是抿了一口,放著茶幾上。
    沒有裝空調,顯然是有點熱的。
    她一直在擦汗,明澈認命把風扇從房間裏搬出來。開到最大檔,搖擺著頭吹。
    正吹到人臉上有點猛。茶幾上墊桌子的報紙被吹的直響。
    明澈小心的調整了角度,避免直吹到她身上。
    “天熱,坐坐就回去吧。”明澈說。
    她不接話,抬眼打量房間。房子十分簡陋。
    沙發上鋪著新買來的墊子。窗簾也換成了鮮豔的顏色。邊上從牆裏掏了個書櫃,書架上密密麻麻的擺滿了各種書。
    客廳很窄,但是連著個小小的陽台,視野還是很開闊的。
    明澈讓家裏維持著原樣,隻是舔了點亮色,讓屋子不能沉悶。
    她知道這個家對麵前這個人來說,簡陋的堪稱原始,然而她沒有局促,靠著門,安靜的看著地。
    “回來多久啦?過來坐。”她拍拍沙發。“站著怪累的。”
    明澈搖頭。“沒多久。”
    然後沉默,這顯然不是友好的表現。
    她嗔怪。“別這麽凶,我就是來看看你。”
    明澈不動。
    她不知道該對麵前的這個人用什麽樣的感情。他們不熟。這隻是第二次見麵。
    可是她親切的就像自己家的老人一樣。可她畢竟不是。
    她是鬢影衣香的那種人。
    隻不過是一個小概率的偶然事件把他們聯係,不,甚至不是他們聯係在一起。如果不是她衝出來,帶著這樣的親切和緩,他們就是走在街頭都不能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明澈沒有反應。她也沒有辦法給出更多的反應。
    她頗有幾分尷尬,笑了笑,站起來活動了兩下,朝陽台走了過去。
    陽台小小的,為了安全,陽台像所有老式房子一樣,裝了鐵製的防護欄。
    時間久了,防護欄生了厚重的鏽。
    明澈做衛生的時候勉強夠得著,隻能潦草的擦了擦。
    朝南,罕見的前無遮擋,視野十分的開闊。
    更難能可貴的,一條極窄的但清澈見底的河流從下麵蜿蜒而過。河那邊是舊的兒童公園。二十多年了老公園,曆久彌新,幾棟帶著童趣的然而可以說奇形怪狀的建築新刷了漆。藍色的城堡,粉色的宮殿,或許很俗氣,但現在一點也不。
    兩邊隔河都種了綠色的植物,一隻白鷺停留在上麵,低頭疏離著自己的羽毛。白鷺隻願意出現在生態良好的地方。
    近幾日天氣晴好,白日天空湛藍,此時太陽西斜,陽光帶著幾絲溫柔散落在麵前的河流上。遠處可見幾許雲層暈染散開。
    偶爾河風飄來,帶點水汽,竟然不覺得熱。
    明澈在陽台上放了把椅子,偶爾下班無事,或站或坐,閑散心情。明澄曾經在那裏豎了一個沙袋,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了。
    她啊一聲,很是欣喜的坐了下來。
    “你這小地方還是蠻不錯的。”
    明澈一笑。心情好,風景便好,不過是看人。焦頭爛額,仙境也是地獄。
    她寂靜的看著遠處的雲層。
    “在這裏長大的麽?”她問。
    明澈站在窗前,她想起往事,夕陽拂在她臉上,有幾分夢幻的色彩。她溫柔的嗯了聲。
    “那個公園,小時候常去。”
    明澄也是常客。也是爸爸鍛煉的地方。
    他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跑一個小時再回來。明澄稍大了些,被要求天天跟著他跑。小孩子都愛賴床,他卻能堅持下來,從沒抱怨過。
    而且還變本加厲,瞧不起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每每嘲諷。
    明澈溫柔的笑了笑。隻有想到了身邊最親近的人,你才會露出這樣甜蜜溫暖的笑來。
    她愛憐的看著明澈。
    “想到了誰?”
    明澈頓時收起笑,她不吭聲,把兩條長腿疊起來。
    遠處那太陽將落未落,金紅色的光落在她臉上,沒有光的地方就有點暗。
    風景在這種地方,誠然不錯。
    可惜這個地方要拆了。
    明澈心裏一陣黯然。
    她很習慣明澈的冷漠,所以不以為意。
    她歎了一聲,端起水喝了口,緩緩的鄭重的說。她姿態優雅,那是長期的養尊處優,良好教養才能有的好姿態。
    “明澈。我很感激你,你知道的。可是更多的我很喜歡你,我隻是跟你做個朋友。”
    她笑了笑,“我這樣冒昧的來,你覺得被打擾了,你很生氣,可是你還是接待了我,還肯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好明澈,你是個好孩子。你別推開我。你就當我是報恩好麽?”
    她走到明澈跟前,握住明澈的手,握的緊緊的。一雙溫柔的眼睛,就這樣殷切的望住她。
    明澈看著她的眼,那裏熱切深沉的如同今日的天氣,她想起來一些往事,心裏不由的一軟。
    她緩緩點了點頭。
    這就算達成了共識,她很高興,揚起手要摸摸她的臉,看到自己一手的汗,尷尬的放了下來。
    半天沒說話。她想起了什麽。“對了。”
    她回到客廳,打開包。
    她從包裏掏了個大號的信封來,鼓鼓囊囊的,遞給明澈。
    “你青州的學生給你的。”
    明澈疑惑的接過打開。牛皮信封裏是包草藥,曬的灰黃的。她在青州時候胃痛,藥吃完來不及買的時候,就煎點來喝。
    “就是那個跟我跳皮筋的兩個大孩子。”她說起他們就笑。老人家都喜歡孩子。
    “上個月去青州看你,撲了個空。”她歎氣。“孩子們說你回家了,可能再也不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讓我一通好找。知道我要找你,千萬托我帶你給。那些孩子,說著說著眼就紅了。”
    明澈愣住,明澈在課上很凶,下課也少跟孩子們嬉皮笑臉,個性使然。
    她以為他們跟他們感情都不好。
    她溫柔的拂去明澈額前落發。
    “你的好,別人自然記得的。”
    她微微笑著,轉過身四處看了看。
    她看到了什麽,心念一動走進廚房。
    廚房窄小,餐具卻擦的發亮,很明顯處於閑置狀態。明澈偶爾做飯。她的手藝實在談不上好,自己能吃得下而已。
    “晚上吃什麽呢?”她拿著炒鍋問。
    “等下外麵吃點。”明澈說。
    “我都來了,你不請我吃個飯麽?”她很吃驚的問。
    明澈一時莫名其妙。
    而她已經丟下鍋,興高采烈的說。“我來的時候看過了,這附近有個菜場,咱們去買個菜,晚上我下廚。”
    明澈覺得荒唐的很。“你要在這裏吃飯?”
    ”不可以麽?”
    明澈往前走了一步。她理了理頭緒。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她沒有做好準備接納她成為她身邊親近的人。
    “我覺得。”她吸了口氣,剛開口就被她打斷了。
    “不覺得什麽,得買菜去了,去晚了菜場,菜場會關門的吧?”
    明澈沒反應過來的啊了一聲
    就見她已經打開了門。
    “走吧。”
    明澈攀著門不放。那架勢是誓與門共存亡的。
    “不行。”
    “怎麽不行?我買菜,我下廚,就借你的廚房用一用。”
    “你怎麽能在這吃飯。。。”
    “我怎麽不能在這吃飯?”她瞪她。“我們不熟,就見過兩次,連朋友都談不上?”
    明澈無語。
    她去拉明澈,明澈拉著門不放。
    這個人的熱情一向不容她拒絕。她不請自來,來了就跟熟人一樣。熱情溫暖,明澈找不到拒絕的方式。
    兩個人僵持著,風扇兀自擺著頭吹,吹的茶幾上報紙飛起來。
    她三兩步走過去撿起報紙,又關了風扇,再去拉明澈。
    “快點吧,菜場不會關門吧。”
    明澈歎息一聲放棄了,攔著她,“我去吧。”菜場太亂,天氣這麽熱,氣味一般人都受不了。
    “你知道買什麽?”她看了看廚房可憐兮兮的道具“我覺得缺的東西怪多的,你不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