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郎,你要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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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自己情況特殊,對於通過這關,李青十有著足夠的自信。但當真的踏上麵前浮石的時候,他心裏還是有些發怵。一個沒有任何修為的普通人,站在這塊站兩人都稍顯擁擠的浮石上,身下是洶湧如潮的烈火岩漿,在沒什麽護身法寶的情況下,要是腳下不穩,可就真的灰飛煙滅了。
    再想著燕小花特意強調的那句話,李青十不得不在眾人想明白之前先行通關,不然等試子們反應過來,恐怕又是一場惡鬥。
    但好在還有個梁小元,作為舒樓樓主的關門弟子,修為身手自是不錯,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會因為走路不穩、身手太差而掉下浮石,這也是李青十拉上梁小元一起的原因。當然,作為回報,李青十也可保證梁小元不受到來自大燚崖的神魂襲擾,這一關自然會順利通過。但想到這裏,未免又覺得是梁小元占了便宜,因此李青十又計上心來,攛掇梁小元為自己這隻紙老虎作倀,至於如何作倀,便是後話了。隻記得,在這次大燚崖試煉中李青十做的這件極不地道的事,成為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證明自己與李青十共同參與過這場試煉必不可少的談資。
    但現在作為小蝦米的李青十,還遠遠沒有享受這等尊崇的資格。此時站在浮石上搖搖晃晃的他,仍然是頂著諸多汙濁難聽的帽子,在萬千嗤笑之下迷之自信大步前行的劍客之恥。
    “他站上去了!”人群當中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喊叫,似乎帶著些期盼和難以置信。
    隻見李青十邁出那一步後,已穩穩站上那塊浮石的中心,他看著梁小元,用力往身前一拉,梁小元便被拖著一並站上了浮石。
    他身形晃了晃,梁小元連忙探手穩住,李青十心道:“叫上小元老弟果然不虧,現在終於是可以放心過關了。”他思忖之時,便是一副沉默模樣,看在眾人眼裏,倒像是李青十身形突然定住,臉上表情亦隨之不動。
    “難道是大燚崖業火開始作祟,這賊小子被迷了心欲?”
    大燚崖畢竟是常湖至寶所幻化,威能難以估量,李青十兩人走上通關之路已有一段時間,大燚崖不可能沉寂這麽久,要說大燚崖遲遲未開始試煉的原因,最多便是二人並未開始沿浮石通過之故,現在李青十已然踏上另一塊浮石,大燚崖試煉合該正式開始了。
    眼見李青十這麽快就陷入吉凶難測之境,眾人不得不開始思量大燚崖試煉的種種險處。
    然而眾人想象當中李青十崩潰失利的情形並未出現,反倒是,李青十突然回過神來,一臉輕鬆的踏下了另一塊浮石。
    然後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李青十拖著梁小元,步伐輕快,二人行動不見絲毫瘀滯,幾如平地行走一般。
    “這……嗯?”一人驚呼出聲,一臉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在場自然不止一個人發出這樣的疑問,想那大燚崖是何等凶物,數千年間不知多少高手命喪於此,但這李青十一絲修為也無,為何走的如此輕鬆?沒有人相信李青十的心性修養已達到了不受大燚崖影響的地步,畢竟就連教主級別的大德高功都不敢等閑視之。難道常湖至寶失靈了嗎?
    但俗話說棒打出頭鳥,所以盡管有人這麽想,卻也沒人下場去試驗這個猜測。畢竟浮石還有數十塊,在李青十沒能走到最後一塊之時,沒人敢保證到大燚崖不會生出什麽變故,萬一就是最後一步出問題呢?還是靜觀其變最好。
    萬千目光注視之下的李青十似乎並沒有發覺自己已經被試子們當成了探路的卒子,也並未感受到什麽壓力,仍和梁小元自顧自的往前行,第七塊、第八塊,第九塊……一樣的步伐輕鬆,每一步跨出,眾人的神色都越來越古怪,大燚崖畔響起陣陣急促的呼吸聲,仿佛李青十踏上的不是浮石,而是他們思緒沉重的心髒。
    陽蕊鳴眼見李青十將要通關,心中不忿,故意大聲道:“這無恥之徒一絲修為都沒有都敢下場試煉,還能達至這步光景,難道你們這些宗門天驕的膽識和能力還不如一個無恥小子不成?”他見眾人不以為然,又續道:“你們連這等膽識都沒有,如何又在修行大道上不斷精進?”
    雖然知道陽蕊鳴的話並不真是對自己的告誡,更多還是想讓自己一行人在場上相搏,但既然聽到了,便難以忽視的了,修行首重道心,如果求道之心不堅,恐怕難有所成。有些本就處於修行定心階段的試子們,心中什麽東西似乎開始呼嘯,正引誘著自己:“試一下吧,那個無恥小子都沒事,我們又怎麽會有事呢?試一下吧,不然被那小子得了先機了。試一下吧。”
    然後,刹那間,數名試子開始踏上浮石……
    燕曉看了看被陽蕊鳴譏諷而踏上浮石的試子們,又看了看穩如泰山的淩洛昭,終於還是沒有邁出步子。
    其他所謂的各位宗門入世人,也一樣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現狀,不肯動身。顯然是明白了燕小花那一句刻意強調的話其中包含的意思。
    李青十聽到身後的響動,回頭一看,卻見稀稀拉拉的幾名試子們已經排成一列,皺著眉頭開始一步步的向著前方的浮石走去。
    他心中暗道不好,沒有絲毫停頓,對梁小元吼道:“小元老弟,還得加快速度,接下來的幾塊石頭可不那麽容易過了。”梁小元還以為接下裏的幾塊浮石有特殊之處,正想勸阻李青十擬定對策之後才好繼續前行,卻聽李青十繼續說道:
    “大燚崖僅在通關之時不能施法、祭寶,並不禁於未開始通關之人,再者燕長老又言試煉首要重的仍是比拚競鬥,所以這一關不僅要防大燚崖,還得防沒有上浮石準備通關的試子。”
    梁小元不是蠢笨之人,李青十甫一開口,他便已明白其中含義。也終於明白哪些宗門的入世弟子到現在還遲遲沒有下場通關的原因,這樣一想,他不免有些挫敗,別人能想到的事情,他為何又想不到呢?對啊,自己都沒想到,這個李青十居然先於眾人就能想到這一點,當機立斷下場試煉,這番心性,不可謂不恐怖了。
    而且自己深知,大燚崖並非能夠被在場試子們小覷的存在,好幾次他的神識都感受到了來自大燚崖幾近實質的磅礴威壓,識海深處似乎有濃濃的岩漿洶湧而來,心神被熾熱的烈火炙烤,但就在自己心神即將紊亂之時,總是被李青十不知道以什麽手段把神識中的熊熊烈焰通通逼退了去。
    自己反而是沾了李青十的光。梁小元如是想到,對李青十的看法大為改觀,半是疑惑,半是好奇與感激。
    他忽又想到李青十在試煉開始時交代給自己的話,當時覺得這種事情頗不好下手,但現在,可就難說了。一念及此,哪怕現在形勢緊急,他還是忍不住嘴角上翹。
    場上明白燕小花言語的人不在少數,陽蕊鳴看著這群和自己一樣留在大燚崖上的試子,心中很是煩躁,本以為這個討厭的李青十踏上浮石之後,自己便可以趁機洞悉關隘的險處,然後從容應對,到時候既能通關,又能順手解決掉這個令人作嘔的賊子,豈不美哉?卻不料這個賊子自踏上通關路以來,一路順遂,眼見就要走到盡頭,她如何能夠甘心?
    “難道是因為常湖宮對其在自己門中受傷有愧,大行方便之門?不然這種隻知道借勢的無能無恥之輩,有什麽資格和本事先我過關?”
    她心中氣甚,本打算直接出手阻止,但轉念一想,萬一眾試子們見狀,無人再下場,難道要自己親曆去感受這關隘威能不成?
    她思慮既起,便有了先前數名試子被她所激,跟著李青十的腳步,踏上浮石的景象。
    不過事實證明,她的思慮方向是完全正確的。
    因為空氣中突然蕩出一陣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滔天的海水自四麵八方奔湧過來,帶著殷紅的血色傾灌而入,把點點浮石粗暴地吞沒。天空也漸漸泛起了奇異的紅色,一隻隻叫聲喑啞的禿鷲在雲上襲殺爭鬥,羽毛鮮血四處散落,匯入粘稠沸騰的海水,成為海麵上無數殘肢斷臂的一員。一顆顆的血色的頭顱從海水中探出來,頭顱下麵是一副血肉分離的軀體,他們抓過禿鷲殘缺的肢體,癲狂的撕咬,任由鮮血迸濺,每吃一口血食,他們身上的血肉仿佛又生出來了些,這令他們很是興奮,不斷的撕咬尋找血食,然後開始撕扯自己的耳朵、五髒六腑,啃食自己的手臂、小腿,然後又變回血肉模糊的可怖模樣,又不停的尋找血食,周而複始……
    眾人看著這詭異恐怖的一幕,都漸漸說不出話來,尚在浮石之上的試子們眼見著身處血海,周圍是數不清的餓殍,十分心驚。李青十看了看冷汗直冒、嘴唇微微顫抖的梁小元,隻好微微捏了捏他的手,找了個理由說道:“不怕,肯定是幻覺。”梁小元呼吸急促,顯然受驚不小,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幻覺,看到李青十篤定的眼神,艱難的點了點頭。餓殍們忽然轉頭,齊齊盯著大半身子都沒入血海中的試子們,眼中發出狂熱的光彩!
    梁小元心神慌亂,識海哄然炸響,似乎無數餓殍衝進了腦袋,意識渙散前,他最後聽到的似乎是李青十那可惡的打趣聲:“小屁孩兒,手還挺嫩。”
    在他意識完全渙散之際,一輪紅色的夕陽突然在海平麵盡頭緩緩升起,餓殍們停止了動作,開始向著夕陽出現的地方蠕動。
    然後是幾艘船,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裏。那是三艘小船,每艘船上都有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老嫗在撐船,她緩緩行來,餓殍們齊齊讓路。
    “老婆子來收菜咯”三個撐船人齊齊吼道,尾音被她們拖得老長,仿佛市井吆喝一般,別有一番韻味。
    “大白菜,小白菜,摘一摘,存起來;少年郎,白又白,想去哪兒,上船來,船上有個老婆子,炒呀炒白菜……”她們忽然又開始不停的哼著奇怪的曲調,還是劃著船,隻不過速度加快了許多。
    等到靠近些,眾人這才看到,這三個老嫗,居然長得一模一樣。一艘船停在了,第一塊浮石的邊上,一位老嫗抬起頭來,她眯著眼睛,嘴上還掛著淺淺的笑意,花白的頭發落在圓圓的臉上,顯得很是慈祥。
    它看向一位試子,溫聲道:“少年郎,要到哪裏去?”
    那位試子驚魂未定,雖然對眼前的三個老嫗感到詭異,但待看到老婆婆慈眉善目的表情,仿佛家中和藹的奶奶在關愛自己,他心中深感寬慰,心道就回答個問題,料想也無妨,便柔聲答道:“前輩,小子要到這浮石盡頭去……”
    話還沒說完,那兩位沒有抬頭的老嫗也忽然抬起頭來,一樣眯著眼,一樣慈祥和藹,他們把撐船的竹竿放了下去,各從船上拿出兩隻鐵鉤,相互扣響,和著乒乒乓乓的拍子唱到:“少年郎,少年郎,修行路漫長,但往去處去,莫道去何方。”
    那試子若有所思,正想回話,那兩個老嫗忽然睜開眼睛厲喝道:“你答錯了!”
    三個老嫗一起睜開眼睛,空洞的眼眶內一片黑暗,老嫗們身形陡然劇增,直到一丈高下。那試子悚然大驚,正思忖間,四隻鐵鉤忽然勾住了自己的脖子,根本來不及反應,自己就被鐵鉤架在了半空。
    然後,眾人隻看到在鐵鉤上的試子,忽而哭泣、忽而大笑、忽而萎靡、忽而振奮,到最後氣息慢慢低沉。
    “少年郎,少年郎,原醉夢中不願醒,且去海中央。”
    持鉤的老嫗用手一拉,那試子脖頸斷裂,鮮血狂飆,就此身死。
    不管是正在通關的試子們,還是在外的試子們,都看的毛骨悚然。
    把那試子扔進海裏,老嫗們繼續唱到:“少年郎,少年郎,長睡血海裏,海中歲月長。”
    老嫗們又眯著眼,臉上一如春風般和藹,開始撐著船來回遊動,似乎在找下一個試子,要問出她那古怪的問題。
    李青十一臉淡然地看著在他麵前站定的三個老嫗,沒有說話。
    然後,三個老嫗對著他唱了起來:
    “少年郎,你要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