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下唯心 十二、民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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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州,鄴城。
    沮授在酒肆二樓坐著,街上人流穿行,卻與他毫無關係。
    現在的他,已經心灰意冷了。
    夜鋒在河北的勢力已經十分微弱,自從玉琉死後,也沒什麽人來找過他了。
    而且,袁紹在許攸、田豐和逢紀的勸說下,再次改變了初衷,決定去迎取皇帝。
    其實,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還是袁紹的愛將們。
    河北四庭柱意見全都一致,他們自從得到探報說在司州發現曹洪的蹤跡之後,便立刻去見了袁紹。
    結果,同意的聲音一旦占了多數,袁紹也就認同了。
    再過兩日,袁紹便會派顏良、高覽率軍兩萬做為先鋒出發。而他本人,則會親提八萬大軍,率領文醜及部分文臣隨後而動。
    至於幽州,反正現在公孫瓚也是龜縮不戰,隻須讓麴義與他相持即可。
    徐州剛剛易主,量呂布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犯;而邊地異族,張郃完全可以應付。
    袁氏的未來,似乎一片光明,沮授雖然心恨,卻也無法阻止了。
    所以,除了例行的軍議,他整天便窩在此處飲酒,對其他事再不過問。
    可是今天的酒,似乎無法盡興了,因為一個男子在未征得他同意的情況下,便坐到了對麵,倒上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陸分統,怎麽今天有興致來找沮某人了?”沮授都不用轉頭,也知道來的是誰。
    “嗬嗬,見過大人。我來自然是有事相求。”
    說話的男子,正是莫嶽手下分統,陸遠。
    自從玉琉罹難,他便隻好隱匿身份,甚至連沮授都很少去見。
    畢竟,袁紹已經完全知曉了河北有夜鋒的存在,而且已經進行了一番徹底的清剿。
    雖然此事是秘密進行的,卻也還是驚動了部分百姓,因為搜查的士兵無法準確辨別出夜鋒成員,導致不少無辜平民成了替死鬼。
    現在,河北已經是夜鋒無法插足的地界了。
    不過,現在的夜鋒,也基本上不存在了。
    沮授不關心夜鋒的存亡,他現在什麽都不想過問,即便是陸遠說有事相求,他也隻是搖搖頭,繼續喝自己的酒。
    陸遠知道沮授的感受,也並不急於得到答案,他慢慢端起酒杯,送到了沮授麵前。
    “大人,可否告知在下,這杯中是何物?”
    “你來莫非是拿我沮授打趣?這不是一杯濁酒麽?”
    “既知酒濁,又為何要飲?”
    “求得一時忘情,不問世事。”
    “可酒醒之後,豈不徒增痛苦?”
    “你究竟何意?”
    “大人,既身處高位,便不能枉費天下蒼生之信任。如今世道亂離,梟雄四起,大人有能力息止刀兵,又豈能獨身偷閑?”
    沮授本已端起酒杯,聽得這話,便不禁又放下了,“我一介文生,豈會有那般能耐。強如夜鋒,不也落得被逐出河北麽?”
    “說到此事,陸遠倒是有點不解了。既然袁紹知你與夜鋒有關係,又為何不動你分毫?”
    “哼,時候未到而已。我與夜鋒有往來,不光是他,河北四庭柱各個皆知。隻是因為張郃與我本同為韓馥部下,袁紹為安張郃之心,才未處置,免得張郃心生不安。畢竟現在他在袁紹軍中名聲頗高,且甚得將士愛戴,若是因我一人而使得軍中生變,便得不償失了。不過,沮某的性命怕是也不久矣。”
    “哦?此話怎講?”
    “袁紹迎取皇帝之後,便可以天子之名四方征討,到那時,他必先將我等降將鏟除。以他的胸襟,隻怕會猜疑沮授到時會慫恿後來降將作亂吧。”
    “欲得天下,必先得人。袁紹豈會絕天下誌士之心?”
    “嗬,他隻須再以天子名義下一詔書,封賞張郃,而將我論罪即可。天下人看到的,隻會是他的賞罰分明。”
    “如此說來,我與大人共飲的機會怕是不多了?”
    陸遠訕笑著說。
    “到時候,隻望你能念起沮授曾為你夜鋒所做之事,去我墳上時別忘了帶壺好酒。”
    “那大人為何不逃?”
    “現在黃河以北盡是袁紹之兵,要捉沮某易如反掌。再說……沮某也累了。”
    陸遠知道,韓馥死後,是夜鋒的存在給了沮授希望,讓他能堅持著不放棄。可夜鋒除了利用他,根本沒有幫過他分毫,即便是再忠厚之人,也快到極限了。
    “大人為夜鋒所做之事,我等必銘記在心。隻是此刻,還不到大人如此自棄之時。”
    沮授把酒杯放到嘴上,一邊慢飲著一邊用眼角看向陸遠。
    “說吧,”喝了兩口,沮授知道躲不過,便無奈地開口:“此次又是何事?”
    “告密。”
    “什麽?!”沮授猛地轉過頭。
    “夜鋒將與公孫瓚聯合,突襲麴義。”
    “為何要我如此?”
    “一者,大人可假意在袁紹麵前表明心誌,痛改前非;二者……令袁紹無暇西顧。”
    沮授終於明白了,夜鋒與曹操的合作最為密切,現在曹操已經準備去接迎皇帝了,若是袁紹與之相爭,以曹操的身世和地位是無法與之一較高下的。所以,必須弄出些棘手之事拖住袁紹,而這棘手之事,便是公孫瓚的反撲。
    “隻怕以公孫瓚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令袁紹分心吧。”
    “不錯,但若是麴義軍中有人心存不軌呢?”
    “誰?”
    “劉和、閻柔。”
    “怎會?”
    “他們與公孫瓚雖然有仇,但對於袁紹也並無好感,劉和更是時刻擔心自己會遭袁紹毒手。我夜鋒所做之事,不過是截斷麴義糧道,而謀劃兵變的,便是他們二人。”
    “可……若行此事,隻怕袁紹的兵馬,會大舉北向。到時候,你們也很難全身而退。”
    “袁紹若得到天子,他便會大軍南下,遭殃的,就不單單是幽州一地了。”
    “你們夜鋒之人,當真都不怕死麽?”
    陸遠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慢慢起身,將杯中的酒猛地往嗓子裏一灌,笑著回答:
    “長劍鋒已損,猶可誅佞臣。青史聲名敗,炙血鑒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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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會稽郡,山陰。
    “賢老,王朗自從聽到孫策準備來犯的消息,就一直在積極備戰。可屬下心中清楚,他絕非是孫策的對手。”
    說話之人,是十賢老座下夜帥虞翻。
    前番十賢老命他與玄虯一同前來,輔助王朗進行布防。
    他們雖然手下也有數千屬下,卻都非能上戰場之人。
    玄虯這邊還好些,畢竟他習武多年,平日裏也時常點撥手下。可虞翻一直是主修政事,唯一擅長的便是用弩。
    可會稽的地勢,似乎是跟他做對一般,高低不平,樹木繁茂,正是遠程兵器的劣勢之境。
    所以,最終他們定下的計策,也隻能是用東南總堂唯一特有的利器——火油。
    隻不過,虞翻對於使用方法做了新的設計。
    在山陰四周,挖出數條暗道,用以調動人馬。暗道的出口均勻分布,待孫策軍到來,便暗兵齊出,將隨身火油拋出點燃,將敵人圍於城下。
    之後,城上亂箭齊發,必能大挫孫策軍士氣。、
    隻是這計策中,有一點始終讓十賢老覺得心中難受,那便是,為了讓暗道絕不被敵人察覺,虞翻所設計出的掩飾之法——難民亂墳。
    每個州郡,總有些遊蕩在周邊饑腸轆轆的難民。王朗一直愛民如子,凡是有難民到此,他必開倉放糧,並將之安頓。
    也因為這,會稽雖是邊郡,卻人丁興旺。
    可是虞翻的計策,卻與王朗的治法背道而馳。
    虞翻對十賢老明言,隻要收到孫策過境的探報,便立刻阻止難民進城,理由是防止敵軍混入。
    如此,必會有老弱之難民無法生存,暴屍荒野。
    之後王朗隻須將幸存之民放入城中,將那些不幸喪命之人丟棄城邊,孫策一到,也無心多疑。
    這計策十賢老聽完後沒有回應,他隻是很疲憊地點了點頭。
    其實在他心中,虞翻這個人,是很難把握的。
    十賢老當初隻是遵從東南總堂的一致決定才多收了三名夜帥,對於他們的過往,並沒有過多詢問。
    可是,漸漸地,十賢老發現虞翻根本與夜鋒的道義無相合之處。
    在他的眼中,視百姓如草芥,隻有夜鋒才是他唯一在乎的。
    至於為天下蒼生謀福,更是無稽之談,虞翻所要的,不過是功名。
    或許正是因為他的這點,才讓之前他所投的地方官吏反感而不願收納吧。
    可是,虞翻對於夜鋒成員,卻關懷備至。這也使得一般不明就裏的普通成員對他的呼聲極高。
    也許,正是東南夜鋒想要自建政權的做法,才把這麽個怪人吸引過來的。
    他偏偏又正好是在自己的座下,這是讓十賢老最煩惱的。因為與六、七二位賢老不同,十賢老統禦的部下,便是普通百姓,而手段,是宗教。
    信奉教義的組織一旦失了人心,便也失去了一切。
    所以,十賢老隻好對虞翻的某些做法裝糊塗。
    至於給王朗的信,也隻是簡單的一句話:
    “欲安民,必先能守境。若城破身死,萬事皆為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