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琉璃玉階九宮闕,拂塵掃盡玲瓏塔 第二百一十章 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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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七公主可要失望了。”秦夜泊收回了目光,稍微活動了下手腕,鮮血瞬間順著手臂流下來。
    自知掙脫絕無可能,也不再白費力氣。
    薑殊嫦顯然是知道他會這樣回答,又問道:“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到這裏,不知秦教主心中是何等的滋味?”
    “……”
    何等滋味?秦夜泊還真是沒有仔細體會過,他不能,也不敢。
    隻有自己切身體會了,才明白為何都想要一個痛快。
    他也想,但是不能。
    “說不出?”薑殊嫦站在他麵前,一手抓住他的脖子,“抬頭,看著我。我問你,是你先動手殺了薑鶴山的?”
    秦夜泊搖了下頭,無論是在誰麵前,他都是咬死了是薑鶴山先動的手。
    “我不過是自保罷了。”
    薑殊嫦聽完這句話,便反應了過來,道:“你說了什麽,能讓他對你動了殺心?”
    一個毫無城府的人,被激起了殺心,那定然是戳到了薑鶴山的痛處。
    “真想知道?”
    薑殊嫦似乎是來了一點興致,道:“說說看?”
    “我告訴他,有朝一日就算是我這條野狗入得了七公主的眼,七公主也不會正眼瞧他。”
    薑殊嫦臉色瞬間陰沉下去,鬆開他的脖子,一腳踩在他肩膀上。
    秦夜泊抓了一下鎖鏈,這個力道壓在他身上,手腕上的痛感算得上十分強烈。
    “七公主這是當真了?”
    “你敢耍我。”
    秦夜泊笑了笑,沒有說話。
    無論薑殊嫦是懷著什麽心思來的,到這個時候,秦夜泊心裏這個時候早就該明白了。
    薑殊嫦就是故意來接近他的。
    他這才激怒了薑殊嫦,而薑殊嫦的確沒讓他失望,半分猶豫都沒有,那一腳踩下去可真是絲毫都不留情。
    既然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又何必揚言要救他?
    隻有一個解釋,在他孤立無援的時候伸出援手,成為他在大涼唯一的依靠,日後才能驅使他。
    難怪薑雲笙從不阻攔薑殊嫦來見他,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那他,豈不是也可以順水推舟?
    “你當真想死在這裏?”
    秦夜泊搖頭,答道:“沒人想死的。”
    薑殊嫦不解,卻也沒有再多問。
    染靈總壇。
    姬冰塵選出的殺手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無牽無掛,這是秦夜泊臨行之前托給他的事情,他已然是不能懈怠了。
    此事是瞞著所有人做的,他挑出的人也並未放在染靈。
    祁景安從鬼門回了府,馬不停蹄又去看了六大山莊,江渚山莊他暫且動不了,幹脆甩給了羅影,其餘的幾個,他都已經安排人手去查底細。
    深夜未眠,蘇逸先來見了祁景安。
    蘇逸最關心的不是江湖紛爭,而是雁門。
    而今雁門關外,大涼與南盛幾番試探,終究是並未全麵開戰,而蘇逸的這顆心,卻是懸了起來。
    他不知道薑雲笙動過什麽手腳,姬曦告訴他,軍中有不安分的人,卻不知道背後的主謀。
    蘇逸的目標始終都是蘇彥坐下的那把龍椅,他的倚仗,就是雁門關。
    “祁副教主,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祁景安點了下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即便是在蘇逸麵前,祁景安依舊是絲毫不懼,哪怕他也知道蘇逸這種人未必是他能夠駕馭的。
    “我想去雁門,須帶一人聽我差遣,還請祁副教主替我周全此事。”
    蘇逸沒有動用自己的漫園,他手下的絕大部分都是殺手,一來是不適合這樣的喬裝打扮,二來是姬冰塵從漫園挑了不少的人,想必,留下漫園的人定有他用。
    祁景安聽到雁門兩個字的時候,便是十分警覺。
    染靈雖說能夠勝任此事的人不在少數,但若是全然信任的……
    祁景安的腦海中立刻想到了一個名字。
    秦瀟晗。
    大涼對他的戒心並沒有那麽重,他也更熟悉道義禮節,最為合適。
    “你一人前去,還是?”
    蘇逸點了下頭,答道:“我一人前去。”
    雁門的小閻王,可非浪得虛名。
    他此行,是為了大計,雁門有他手下的人,同樣也有大涼的人,敵在暗,他絕不可在明。
    除了軍師姬曦,還有大將軍公梁傑。
    “祁副教主,此事事關重大,切不可疏漏。”蘇逸本想帶走姬冰塵,但是咱們的老人都太熟悉姬冰塵了,反而誤事。
    “秦瀟晗。”祁景安毫不猶豫選定了秦瀟晗。
    蘇逸點了點頭,這是秦夜泊的人,他還是信得過。
    祁景安沒有耽擱,立刻尋了秦瀟晗。秦瀟晗聽了個大概便一口答應,毫無推辭。
    大涼。
    跪了一夜,的確是有些僵了。
    陸從秋扯了一條麻繩,在他脖子上纏了一圈,最後握在手中。
    “你就是這麽勒死鶴山的?”
    秦夜泊想了一下,搖頭,道:“我用的不是繩子。”
    陸從秋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不過不會有太大區別。”
    薑雲笙對他死活是不聞不問,就連秦夜泊心中都有些沒有底氣,是不是要這樣繼續熬下去。
    時紹星他是保不住了,此行還未到功敗垂成的地步,可也差不多是滿盤皆輸。
    陸從秋到底還是沒有痛下殺手。
    脖子上兩道淤痕是被勒出來的,秦夜泊也不在乎,問道:“你是想不到其他的手段來對付我了麽?”
    “秦教主,不會水吧?”
    “……”
    的確不會。
    “秦教主不會啊?”陸從秋心中估摸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臉,又道:“再這麽打下去,你改成活多久?”
    “你盡管來。”
    “痛快。”陸從秋站起身,解了他手腕上的鎖鏈。隨後一手拽住他的手臂,這才沒讓他倒在地上。
    上次掉進水裏,還是在秦淮河邊,被祁景安一腳踹進去的。
    陸從秋一手捏著他的脖子就按了進去。等他覺不出秦夜泊的力道,這才拽了出來。
    秦夜泊閉著眼,緩了許久,這才平複下來,陸從秋是沒打算淹死他的。
    若非形勢所迫,多少也要把陸從秋按進去試試。
    如此反複。
    秦夜泊聲音都有一些微弱,盯著他看了片刻,這才閉上眼。
    “陸從秋,你有本事就繼續,來搞死我。”
    “不急,不急……”
    他與薑雲笙一樣,都是太了解秦夜泊,能撐到現在還不鬆口半分,無非是因為他坐在了染靈教主的位置上。
    也讓陸從秋徹底明白了一件事,秦夜泊與他的身份就是不可逾越的絕壁,即便真的扣留在大涼,他也不會像薑鶴山一樣喊他一聲師父的。
    不過是片刻,再看秦夜泊時,已經是緊閉雙眼,沒了意識。
    陸從秋探了一下他的氣息,尚有命在。
    “別讓他死了。”
    而另一邊。
    “他不像是顧澤那個老東西精心培養的殺手,在此之前,他先是一個二少爺。”
    否則一個殺手,怎麽會坐到這個位置,怎麽又會有那麽多人傾心相交?
    薑殊嫦心頭顫了下,用蠱也好,用刑也罷,在這裏這些日子,從未聽過秦夜泊開口喊過一聲。
    這時候她才想起來,秦夜泊並非專職殺手,單憑這一身骨氣撐到現在。
    這個人是坐在染靈教主位置上的,可謂是一呼百應,也是一個秦家的二少爺。但凡是這樣身份的人,又有幾個受過牢獄之災的?
    隻是用刑也便罷了,就算是楊孤雁,在下了蠱之後,也在一心求死。
    薑雲笙看向了薑殊嫦,目光有些微妙,想要張口問什麽,又如鯁在喉,不知如何開口。
    “先生?”薑殊嫦喊了他一聲。
    “阿嫦……是對秦夜泊動了心思麽?”
    薑殊嫦立刻想到了秦夜泊與她說的那句話,就算是他入了七公主的眼,也輪不到薑鶴山。
    “一時新鮮的玩意兒罷了。”
    不過一個階下囚,哪裏值得她動心?薑殊嫦性格強勢,秦夜泊對她來說不過就是一時新鮮。
    薑雲笙反而更是擔憂,心中已然明白了幾分薑殊嫦的心思。
    還沒等他想好如何勸一勸薑殊嫦,陸從秋的消息便傳到了這裏。
    “還不能讓他死……”薑雲笙思索片刻,便道:“想辦法留他一命。”
    陸從秋明白薑雲笙的意思,當下差人去辦。
    “不能再繼續了,此人氣血虧虛五髒俱損,再不好好醫治,怕是無力回天。”
    陸從秋點了下頭,示意已經知道了。
    頭痛欲裂,秦夜泊睜開眼,陸從秋一手按著他的肩膀,一手抓住了穿過他琵琶骨的鎖鏈,直接抽了出來。
    這才有些難耐地哼了幾聲。
    “綁了,帶走。”
    秦夜泊頭腦尚未徹底清醒,聽的也不甚清晰。
    這幾日,蘇逸已經與秦瀟晗趕往雁門,祁景安與羅影挨著將六個山莊拜訪了一遍,最後去的才是江渚山莊。
    “梁安和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羅影看了一眼祁景安,便知道了祁景安心中與他所想幾乎無差。
    江渚山莊的少莊主,他的話,這兩個人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你說呢?”祁景安直接將這個問題丟了回去。
    “江渚山莊啊,魚龍混雜,死了那麽多人,半分消息都沒傳出來。”羅影這一去,就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他對蠱十分敏銳,這幾日的時間,已經足夠他想出對策。
    “臨楓山莊是夜泊親舅舅,多少看在他的麵子上,暫且不動,至於其餘四個,我會想辦法解決的。”祁景安自然是不怕六個山莊的勢力,隻是秦夜泊尚未歸來,隻怕日後會有大事。
    羅影沒什麽表示,隻問道:“臨楓山莊的那個趙懿?與江渚山莊蛇鼠一窩罷了,有什麽忌諱?”
    祁景安沒有搭話,先前趙懿來訪,他早就對此人不滿,即便是殺之如何?
    可是這話,絕對不能從他的口中說出。
    羅影或許猜到幾分,卻也是懶得參與這些。
    大涼。
    “教主?”沈亦算得上日夜守在秦夜泊身旁的。
    秦夜泊睜眼看了他一眼,多少有些疑惑。手腕上纏著繩索,四處看了一圈,卻是沒有多問什麽。
    沈亦心底冰涼,試探的張開了嘴:“秦夜泊?”
    “……這是什麽地方?”
    沈亦沉默了片刻,才道:“大涼。”
    秦夜泊剛想問什麽,卻又收了回去。
    “教主當真是不記得了?”
    秦夜泊搖了搖頭。
    沈亦早就屏退了其他人,秦夜泊是信得過沈亦的,沒必要連他也瞞著。
    薑雲笙心中是不信,可幾番試探下來,滴水不漏。
    “或許他是真不記得了。”陸從秋反倒是覺得不失為良機。
    昏迷數日,高燒不退。
    薑雲笙重複了一下兩個字:“或許。”
    陸從秋立刻噤了聲。
    薑雲笙毫不在意,道:“殺了時紹星,他不記得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讓他無路可退。”
    隻有無路可退的時候,他要麽選擇投靠大涼,要麽選擇自裁。
    沈亦閉了下眼,按下了所有的情緒。
    不忍,則亂大謀。
    秦夜泊見到了渾身是血的時紹星。
    大涼還是對他動了手,什麽時候開始將矛頭對準了時紹星呢?
    大抵是他高燒之始,大涼沒有在動他。時紹星隻不過一介文人,怎能抵得過大涼的手段?
    “此人?”
    “殺了他。”
    秦夜泊有些猶豫,還沒等他開口,便聽到薑雲笙先開了口。
    “殺了他,才是不枉你受的冤屈。”
    “如此……”秦夜泊抽出了陸從秋的彎刀。
    “死則死矣。”
    時紹星躺在地上,輕輕閉上眼。
    此番,大抵便是再也不必為了這些紛紛擾擾的事情而操勞。
    半月之前。
    已經是夜過三更,書房中卻依舊掌著燈。
    “此一去,你已經料到了大涼會做什麽,秦夜泊,想清楚,哪怕是重刑加身,你也必不能吐露一點點關於破局的事情。”
    秦夜泊點頭,道:“你我二人,無論下場,這件事,一定要完成。”
    薑雲笙以張庚衍的身份做了太多的事情,一旦戰起,那南盛必定是內憂外患。
    而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清除張庚衍留下的勢力。
    怎麽才能挖出來這些勢力?
    他們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了,最快的方法,就是從張庚衍嘴裏套知。
    時紹星對大涼的目的心知肚明,方晚橫不過是一個拙劣至極的誘餌,可他依舊選擇前往。
    他一旦身死,那月無雙便成了最無法掌控的因素。
    所以,時紹星早就留了絕命書。
    “秦夜泊,你要明白,無論什麽情況,你一定,一定要掙紮著,活下來,就算是背上叛國的罪名,就算是連祁景安都無法理解你,就算是……就算是你身邊的人都因此而死,你也要活下來。”
    時紹星的目光,十分堅定,而且決絕。
    就像是當年他舍棄寒雲教的時候,一樣決絕。
    “我會活下來,不僅僅是為了回到南盛,也為了清掃南盛的煙雲。想要騙過薑雲笙,就必須,騙過所有人。”秦夜泊如何不是這一腔熱血。
    這般的人,怎麽會輕易向大涼低頭。
    而他要做的,便是騙過大涼的所有人,最終選擇臣服。
    一腔熱血,一身傲骨,都要敲得一點不剩。
    “你不可露出半分破綻,就算是要你殺了我,那你也要……”時紹星沒有繼續說下去,想必,秦夜泊也知道該怎麽辦了。
    時紹星要秦夜泊,絕不可感情用事。
    秦夜泊起身,鄭重跪拜。
    “時教主大義,秦夜泊,在此,拜別。”
    而現在的場景,是秦夜泊手中拿著彎刀,麵對時紹星。
    “秦夜泊,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麽?”
    “我知道該怎麽做。”秦夜泊心中默默重複一遍,我知道,該怎麽做。
    薑雲笙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很輕。
    秦夜泊握住彎刀,與時紹星的目光交匯的一刻,刀刃已經刺入了他的心髒。
    時紹星極輕的點了下頭,便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