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下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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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一步踏出就不能回頭。
    刀,一夕出鞘非見血不收。
    刀象征了死亡。刀與刀的相會,是生命間最淒美的較量。
    可惜這世上懂刀的人不多,真正會用刀的人更少。
    書案已裂成兩半,臨摹的字帖已如飛花落葉般飄散。一地狼藉裏,有一本陳舊的簿冊被撿起。酒窖前後兩道門不知何時已洞開。風穿堂而過,將一打書頁吹得颯颯作響。紙張泛黃,邊角卷起,還有沾濕後曬幹的痕跡。青龍刀、泰山刀、日月雙刀、彭家十二刀…每一頁上都寫著一種名動一時的刀法,每個字都用質樸渾厚的小楷寫成。
    這難道是一本記載天下名刀的刀譜?若說刀譜,裏麵除了刀法名字外什麽也沒有,既沒有圖樣,也沒有注解,更沒有運刀竅門。
    然而,葉七卻看得仔細,看得用心,和她在這裏生活過的每個日子一樣用心。
    這本簿冊本就是由她所寫,是她一個人的刀譜。這裏麵每種刀法都是她曾經觀摩甚至親身體驗過的。八年裏,她將這簿冊翻了兩千三百九十九回,裏麵的刀法也在她心裏轉了兩千三百九十九回。
    躺在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椅子裏,葉七閉上了雙眼。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她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塞外。
    突然漫天黃沙中亮出一柄環首刀,刀法詭譎,矯若遊龍,正是冠絕兩廣的青龍刀。這一刀來勢洶洶,眼看就要刺入葉七的胸膛。卻看她雙眼依然緊閉,毫無驚慌之色,左手一揚,手裏竟憑空出現一把九環金背大刀。她運氣丹田,寶刀自頭頂向下一劈,青山為之崩裂,風雲為之變色,使的赫然是泰山刀。
    九環金背刀與那環首刀沉重一擊,兩相崩裂,青龍浩瀚的衝勁戛然而止。
    夕陽尚未落入地平線,圓月已升起。一晃眼,天邊的日月雙輪化作一雙彎刀,滾滾而來。日刀裹挾了大漠殘存的熱氣,燒得火紅;月刀冰冷徹骨,卷起撕裂大地的風。月刀藏在日刀的影子裏,雙刀擋住了人四麵八方的路。
    一時險象環生。葉七眉頭一緊,單膝跪下,在腳邊的沙土裏摸索,竟拋出一把鏽跡斑斑的柴刀。她身影隨刀而起,一眨眼掠過雙刀。十二道剛猛的刀氣來自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反將日月雙輪禁錮在刀陣中。
    泰山一脈早已不問江湖事,這絕世刀法為何會被一個戲子使出?
    彭家四子同氣連枝練就的十二刀陣,憑她一人就能用得分毫不差?
    還有那青龍刀、日月雙刀,這些令人膽寒,享譽一方的名刀,竟被她一招破開。
    她究竟是什麽人,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
    風平浪未盡,曲終人未散。葉七雙唇抿緊,雙目洞開,以海納百川之勢將周身氣息匯入腹中,傳至四肢百骸。她腳尖點在沙粒上,體態輕盈似鴻羽,內息澎湃如碧濤。她身上每一個角落都處在將動未動之間,整個空間裏任何一點變化都能被她輕易捕捉到,任何危險都能被她抹消。
    這正是龜息之術的奧妙,大成者可立於不敗之地。在過去八年裏,她日複一日參悟,已將這一功法練至九成。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突然間,一抹淡淡的血色映入眼眶。沒有來路,沒有去向,仿佛天涯海角隻剩這孤獨的一刀。
    隻見葉七氣息一頓,身體晃了晃,“嘭”得一聲重重倒下,沉入了流沙裏。她仰麵朝天躺著,依舊麵無表情。
    這是她第兩千四百次失敗,第兩千四百次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那把刀。鮮紅的刀,血色的羽刃。天下第一刀。
    還差一點。既不夠快,也不夠慢。盾還很虛弱,矛也不鋒利。差的這一點,天壤之別。
    葉七從冥想中醒來時,麵前的書案還好好的。身材變得很嬌小,幾乎縮進了椅子的一角。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裏光滑柔嫩,幹淨得不像是個武人。太不真實了。她全身上下明明沒有一個地方是幹淨的。就連那雙細白的手,手心裏也有幾道猙獰的疤痕。
    又是那個夢啊。
    夢裏,那個人的手卻是沒有舊傷的。他的手幹燥、寬大,就像一塊被驕陽烘熱的花崗岩一樣。他的衣服也是寬大、溫暖的,可惜沾上了血。
    她身上的血,別人的血,弄髒了他銀白色的袍子。
    那個人張著嘴在說什麽?
    “…不是你的罪。”
    不是我的罪,是誰的罪?
    “鐺”得一聲,是心跌落穀底的聲音。葉七瞪大了雙眼,眼前已經被鮮血覆蓋,什麽都看不清。鼻尖上蘭草的香氣已經散去,一股腥臭趁機竄了進來。耳朵裏有咯咯的笑聲,男女莫辨。
    小鬼,騙子,殺人償命
    俠者,傻子,以命換命
    司空府裏,錦衣華服的屍體一個一個站起來。他們嘴角裂到耳邊,放肆大笑、怪叫。已經死了的人不能再殺一遍,再沒有人能堵住他們的口舌。如果地獄裏有鬼差,他們也不介意用涎水淹死一兩個。
    葉七渾身顫抖,麵色慘白,胃裏不住地翻滾,一口牙都要咬碎。但她雙眼依然不肯閉上。她瞪視麵前的魑魅魍魎,將他們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咀嚼幹淨,直到再也沒有東西能夠幹擾她。
    幹擾她揮出這一刀!
    刀是冰冷的,因為它象征著死亡。
    葉七的懷裏多了一把冰冷、漆黑的刀,八尺長刀!
    這把刀是完全陌生的,在她的記憶裏不曾出現過。但她隱約知道該怎麽使用它。在那深沉的意識之海裏,她心念一動,雙手擎起那長刀,向那些魑魅魍魎奮力橫掃過去。這一刀所過處,風卷殘雲,氣象一清。死物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活人又回到了熟悉的酒窖。一切不過是一場連環夢。
    人死不能複生,東西壞了也不會憑空複原。葉七坐在碎裂的木板間,表情有些複雜。她望向自己的刀譜。就在天下第一刀的後麵,刀譜的最後一頁,寥寥數筆畫了一口長兵器,附上波斯語書寫的幾個字:
    無名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