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前塵鏡】再遇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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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玄英帶領妖族,向神族宣戰。兩族大戰一觸即發,奢比屍與其餘十位祖巫隔三差五就前往雨師妾議事,加上玄英勉強也才與神族打個平手,卻是在神帝未出手的情況下。
戰況膠著,妖族無法推進半分,神族也寸步不讓,死傷越來越多,古戰場上屍橫遍野,多是被撕咬得死無全屍的神族,和被神力轟成一灘爛泥的妖,就連未參戰的人族也受到波及。數不清的死屍成山一般堆起,九州大川河水皆被染成紅色,血沁黃土三尺不止,哀嚎遍野。在此情況下,奢比屍迅速崛起,憑借取之無盡的活死人軍團一躍成為妖族第一大將,終於招來神帝怒火,派赤龍上了戰場。
赤龍天火落下,燒毀了人界十三山,數不清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被活活燒死,冤魂無數難散,後來那被燒毀的一十三座山,被人界凡修澆築了一層又一層的結界,當作大奸大惡之徒的牢獄,後來稱作罪戒嶺。
那時兩方已經鬥了五百年,幾乎都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最後一戰一觸即發,卻哪一方也不願先一步動手,紛紛屏息窺視著戰局,借此換來短時間的休憩。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青歡再一次見到了他。
那段時間玄英預感到自己天劫將至,妖族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玄英飛升上麵。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天劫,玄英幾乎日日都在閉關,照顧青歡的任務就落到了明確表示不參戰的鳳凰身上。
青歡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轉醒,眼睛都還沒睜開就開始喊哥哥,喊了半天沒人理她,這才勉強睜開一隻眼,霎時間就對上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龐。
青歡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一尾巴抽了過去,結結實實拍在那張漂亮的臉上。
鳳凰捂著一邊臉,可憐兮兮看著她:“小青青你力氣又大了……”
青歡給徹底嚇醒了,沒忍住罵道:“大清早你幹嘛嚇人!”
鳳凰委屈:“祖宗,都要用午膳了。”
青歡:“……”
鳳凰遞上一盤果子,笑嘻嘻道:“小乖乖,這都是早晨我親自去摘的,新鮮著呢,都是你愛吃的。”
青歡撇嘴:“我都吃了半個月果子了。”
“這不是你哥哥閉關嗎?我也做不來人族的吃食,上回拿火給你烤肉你又不吃。”鳳凰挑出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你就將就著填填肚子,”
青歡接過蘋果,惡狠狠咬了口,瞪他:“你還好意思說上次那個烤肉,差一點點就燒成木炭了,吃那個還不如挖捧土吞了。”
鳳凰一點不覺得有什麽:“我是吃素的,哪會烤什麽肉嘛。你就跟著我吃果子吧,小姑娘少吃些肉,保持身材,胖了就不好看了。”
青歡悠悠:“我要告訴哥哥,你每天就知道教我要打扮要好看。”
鳳凰立馬歇了火:“別,求你,小玄英會打死我的。”
青歡道:“你還怕死嗎?”
“那倒是不怕,但我也會痛啊。”鳳凰頂著臉上非常明顯的一個尾巴印坐到她身邊,“青啊,我知道你不會告狀的,別告訴你哥哥唄。”
青歡斜睨他:“不行。”
鳳凰眼咕嚕一轉:“你看你一個人多無聊啊,我陪你玩兒怎麽樣?”
青歡:“你就隻會梳毛,我才不要跟你玩。”
鳳凰:“胡說,梳毛隻是身為一隻鳳凰的基本修養,我本質還是個有趣的妖怪。”
青歡:“那我就告訴哥哥,說你虐待我。”
鳳凰無語:“不是,我怎麽又虐待你了?”
青歡:“你不給我吃肉。”
鳳凰:“那我給你烤肉你吃不吃嘛?”
青歡:“不吃。”
鳳凰攤手:“那你就老老實實吃果子吧。”
青歡:“我不要!”
鳳凰:“嘿,你這孩子怎麽越大越難帶了!小時候給你吃果子你不知道有多開心!”
青歡翻白眼:“偶爾吃幾次是無所謂,但一連半個月三餐都吃果子,蛇是吃肉的啊!我要吃肉!”
鳳凰不伺候了:“你愛吃不吃,不吃餓死。”
青歡:“……我告訴哥哥。”
鳳凰:“我錯了。”
青歡眨眨眼:“那我要去聖湖。”
“不行!”鳳凰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為什麽!”青歡不理解。
“我的小祖宗呦。”鳳凰向她解釋,“最近外麵可不太平,你就安安心心待在家裏,那麽大的妖王府還不夠你玩嗎?你萬一出了個好歹我怎麽跟小玄英交代。”
“聖湖也不讓去嗎?”青歡撇嘴,“可是這段時間越來越熱了,我都要被烤幹了。”
正值夏日,雨師妾本就全年燥熱,一到夏天更加熱氣騰騰,青歡這種少見的水屬向來是吃不消的,為此玄英想了許多辦法,甚至親自去了極北,打了座玄玉座回來,還學人族煉了柄法器扇子,讓青歡拿著扇涼。
鳳凰也是火屬,靠近青歡這麽一會她已經出汗了,今年赤龍參了戰,火球滿天飛的,於青歡來說確實受不住。
他思考了好一會才終於鬆口:“去聖湖可以,但是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行吧行吧。”
“隻能玩一會兒!”
青歡識趣點頭。
……
到達聖湖時已是正午,天邊的雲霞今日似乎格外好看。青歡早就泡在了湖裏,鳳凰則守在岸邊,警惕地監視著周圍。
他幻化出了巨大的雙翅,幾乎將青歡整個圈在裏麵,一旦有危險隨時都可以跑路。
聖湖本就鮮少有妖怪來。這是雨師妾唯一一處水源,但由於聖湖水的特殊性,火屬的妖怪僅僅隻能飲水,再多的接觸就會感覺苦不堪言了,是以尋常也比較安靜。
但對於水屬來說就是再舒服不過的地方了。聖湖的水格外的清涼,青歡一個人撲水玩兒,半晌覺得沒勁,便化出蛇尾撩了水往岸上的鳳凰身上潑。
這些水是不足以傷到鳳凰的,但他還是尖叫起來。鳳凰最愛惜自己的羽毛,生怕尾巴被腐蝕,叮囑她許久,非逼著她保證不離開這一塊,便罵罵咧咧躲進樹林整理自己的毛發去了。
青歡又覺得無趣,便潛進水裏甩著尾巴嚇唬魚群。
本來好好盤踞著的魚群突得散去,青歡察覺不對,鑽出水麵時發現天邊不知何時竟然漫天赤霞,雲霞之中突然躥出個什麽東西來,正隕星一般迅速朝聖湖的方向飛來。
“鳳凰!鳳凰!”青歡大驚失色,甩動尾巴奮力朝岸邊遊去。可就快要觸到湖岸時,那東西正好撲通一聲砸入水中,濺起滔天的水花,隻是這些水花都帶著衝擊產生的熱氣,將青歡狠狠掀了出去。
鳳凰看到天邊不對勁時便從林中衝了出來,卻猝不及防被熱浪轟飛,眼睜睜看著青歡被沸騰的湖水吞噬。
“青青!”
青歡被那熱氣烤得暈頭轉向,本能地用盡所有力氣朝更加冰冷的湖底遊去。可不經意抬頭一瞥那東西落下之處,便再遊不動路了。
那似乎是個人影,正緩慢向下沉去。他外袍被灼燒得破爛不堪,渾身上下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鮮紅的血液迅速在湖中漫開,引得原先四散奔逃的魚群又重新聚集了過來。
它們圍聚在那人身邊試探打量,幾隻膽大的上前頂了頂,見其沒有反應,魚群迅速沸騰。
這些魚可是食肉的啊,青歡這種成了精的他們不敢碰,沒有反抗能力的人可就是送上門的食物了!
青歡麵色一沉,顧不得多想,迅速甩出蛇尾環住那人的腰身,將他拉到自己身前。
好燙!
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圈鱗片瞬間變得焦黑,青歡下意識就想將他扔出去,可還是理智占了上風。
她將那人緊緊摟在懷裏,警告性地朝魚群吐了吐信子。那魚群忌憚她卻又不舍得將到手的食物拱手送人,不依不饒隔著一段距離遠遠跟著。
她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可隔著他臉上七八條血淋淋的傷疤卻怎麽也辨認不出。見那人一直沒有反應,便抽出手拍拍他的臉,後者卻依舊一動不動。
青歡心道不會死了吧,她想了想,覺得還是救人為大,便顧不得那麽多,捧起那人的臉就吻了下去。
精純的靈力從她丹田之處溢出,和呼吸需要的空氣一起,經過兩人貼合的嘴唇緩緩渡進他的身體。淡青色的靈光在兩人之間流轉,將周身陰暗的湖水堪堪照亮一片狹小的天地。
那人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好看的墨色瞳孔出現在青歡眼前。
她又看到了那雙眼裏倒映的自己,依舊有些糟糕和狼狽不堪。
是他!
湖麵再次傳來翻騰的水聲,青歡迅速化出原身將他從頭到腳嚴嚴實實裹住,下一刻又一層熱浪湧來,毫不留情將兩人撲向湖底。
……
青歡再睜開眼時已經是熟悉的山洞,溫暖的懷抱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渾身上下疼得厲害,依稀竟然還有肉被烤熟的香氣。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尾巴此時一定慘不忍睹。
她被人緊緊摟在懷裏,源源不斷的靈力傳入她的身體。身後那人身子顫得厲害,卻在她睜眼的同時就察覺到了。
“青青!”
玄英驚喜的聲音傳來,青歡艱難牽起嘴角朝他笑笑。
他眼下一片青黑,眼裏布滿了血絲,甚至連帶著眼角都微微泛紅,一頭卷發亂七八糟耷拉在肩上。
他將她更緊地摟在懷裏,聲音中滿是失而複得的狂喜。
“幸好,幸好……”
鳳凰不顧看守阻攔衝進洞裏,臉色同樣差到了極點。
“小青青醒了嗎?”
那鳥見她清醒,終於是鬆了口氣。
“小祖宗你可算沒事了!是我的錯,我不該帶你去聖湖。”
“我該想到的。最近外麵不太平,我該想到會有危險的。”
玄英臉色陰沉得厲害,低吼道:“滾出去。”
鳳凰忙道:“這件事是我的錯,你別生氣……”
“孤讓你滾!”
“是是是,我這就滾,你別氣壞了身體。”鳳凰說著卻並未離開,仍舊眼巴巴望著男人懷裏的小姑娘,問道:“小青青你感覺怎麽樣?你哥哥一聽說你受傷就出關了,可那火實在是厲害,連他救你時都受了傷。”
青歡微愣,張了張嘴卻隻覺得嗓子疼得厲害。
玄英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見她如此,忙道:“我無事。你嗓子傷了,先別說話,養幾日就能好了。”
她鉚足了力氣,好半晌才勉強出聲:
“他呢……”
玄英瞬間黑了臉。
“小青青你也太沒良心了!你哥哥不顧那天火跳進湖裏把你撈起來,又不吃不喝守了你十天,沒日沒夜給你輸靈力,你醒來第一句話竟然是問那個野男人!”
青歡倒是沒有想到,心下一時滿是愧疚。“哥哥……”
玄英見不得她如此,歎了口氣道:“那人已經關進地牢了。”
青歡急了,掙紮著想要起身,一動身上便傳來一陣劇痛。
玄英製止了她,道:“你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若是不好好養著會留下病痛的。”
她用盡全身力氣朝玄英伸出雙手,固執地看向他。
玄英眉心皺成一團,二人僵持了好一會,玄英看著她眼裏因為疼痛逐漸豐盈的淚花,終於敗下陣來。
“真拿你沒辦法。”玄英小心翼翼將她抱起,讓其坐在自己臂彎上。青歡乖巧摟住他的脖子,燒焦的蛇尾虛弱地圈上他的腳踝。
盡管玄英已經盡量避開她尾巴上翻卷的鱗片,但還是不可避免碰到傷口,疼的她倒抽一口涼氣。
地牢裏陰暗潮濕,角落裏各種蛇蟲鼠蟻爬過,見到玄英便四下逃竄不見蹤影。
岩上一滴水珠滴進青歡後頸,凍得她一激靈。玄英察覺到,施了法術將她籠罩在內。
她滿心焦急並沒有在意這一舉動,隻是努力伸長了脖子往每一個牢房裏瞅。
玄英抱著她一直走到了地牢最深處。那裏深居地底,長年不見陽光,寒冷徹骨,又寂靜無聲。
男子雙手雙腳皆被碗口粗的鏈子鎖住,吊掛在人形柱上。他的白袍已經完全被鮮血浸染,暗紅的地方已經結痂,更多的新傷源源不斷地流出鮮血。
他的頭低垂著,不見絲毫生氣。
像一具屍體。
青歡突然覺得胸口疼得厲害,那一瞬間一口氣梗在嗓眼,讓她幾乎要因為無法呼吸而昏死過去。
她掙脫玄英的懷抱,不管不顧用盡全身力氣擺動尾巴朝他爬去。蛇尾上一片片翻卷的青鱗在冰冷的地麵劃過,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她卻似乎再也感覺不到痛。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啊……
她張了張嘴,顫著手想觸碰他的臉,卻又堪堪收回。
她想擦去他白袍上的血汙,可那袍子卻不停向下滴著血。
那股青草氣息早已被血氣覆蓋,饒是嗅覺靈敏如她也再聞不見。
玄英見她這幅樣子,心裏湧起一股火氣,卻還是耐著性子道:“救你上來的時候他被你護在懷裏,倒是沒再被火浪灼傷。你可知他是什麽人?”
青歡回頭不解地看向他。
玄英道:“傷你們的那火是九天之上司掌刑懲的赤龍的琉璃神火,這個人是天界出逃的罪神!”
青歡愣住了。
玄英心下一痛,軟了聲音道:“青青……”
哪知青歡道:“你們……是不是準備拿他跟神族談條件?”
饒是她再遲鈍此刻也反應過來了。自己這一身傷算是他造成的,依著玄英的脾氣,尋常這般早就將人殺了,哪還會好好留著,還關在這隱秘的地底。
彼時天界對妖界宣戰,雙方鬥得你死我活。九州硝煙四起,怨聲載道,妖神死傷無數,二者卻誰也不肯退讓。可妖終究是妖,妖費盡心力最終也不過為了修煉成神,但神卻早就是神。雨師妾因為是妖王府邸,已經是如今少有的淨土了。
玄英急著突破、迎接天劫也是因此。
就算是罪神,用赤龍看管,說不定也能做籌碼。
“青青,你不需要考慮這些,你隻要知道我一定會讓你平平安安的就夠了!”
“可是哥哥……”
“不必多說,”玄英打斷她,“人你也見了,地牢濕冷,與你不利,隨我回去吧。”
青歡沉默。
玄英歎了口氣,道:“青青聽話。”
青歡終於是咬了咬牙,朝他伸出雙手。
玄英笑了,將人抱進懷裏。
青歡將頭埋在他頸間,抓著他肩膀的手微微顫抖。
玄英忙道:“傷口又疼了嗎,回去我給你療傷……”
可他話還未說完,脖子上就傳來一陣刺痛,竟是青歡一口咬了下去。他剛反應過來就倒地不起,隻掙紮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對不起哥哥……真的對不起,可我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我的毒還不到家,這些蛇毒以哥哥的修為過半日就能恢複了。對不起,不能把他交給神族,他會死的,我隻能這樣了……對不起哥哥……”
她從玄英身上摸出鑰匙打開了鎖鏈,幻出本相小心翼翼卷起那人,飛快離開。
她帶著那人一路逃竄,守衛害怕傷到她,打得束手束腳,她不一會便逃出了地牢。
一路都是追兵,顯然玄英吩咐過此人是重犯。青歡眼看力氣就要耗盡,心念一動轉身朝聖湖遊去。
雨師妾靠近日出之地湯穀,是水屬的妖極少,聖湖水又是火屬妖族的克星,她思來想去似乎隻能將他安置在此處。
她用靈力將他包裹起來,深吸一口氣躍入水中,朝湖心島遊去。身後追兵被湖水阻攔,隻能在岸邊眼巴巴看著他們遠去。
湖心島離湖岸有百丈之遠,常年無人踏足。島上靈氣充沛,又叢林密布,確是個療傷聖地。
青歡卯足了力氣才將他拖上岸,有靈力保護,他自然安然無恙,倒是她自己渾身濕透,涼水澆灌傷口刺得她渾身劇痛。
她顧不上自己,抬手放在他胸口,將自己所剩不多的靈力盡數送了過去。
她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隻好一遍遍喚他:“你還好嗎?你醒醒?”
那人卻毫無反應。
她慌了神,突然想到什麽,猶豫了片刻,還是義無反顧朝著他唇上吻下去。
丹田爆發出劇烈的青光,她的妖丹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被渡進了他的身體裏。那光落在他胸腔的同時,青白兩種光大盛,迅速在他全身蔓延開來。
那人眉心微皺,雙眸緩緩睜開。
“你醒了!”
青歡覺得心髒從沒有跳的這樣厲害過,胸口那處劇烈的顫動讓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識到自己是活著的。
那人看著她,眼裏隻有她。
弱小無助是她,惶恐不安是她,蓬頭垢麵也是她。
她看到他眼裏的疑惑,忙牽起他的手,吐出信子在他手背輕輕舔了舔。
那人雙眼微微一亮,驀得勾起嘴角,道:“是你啊,小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