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前塵鏡】橫渠四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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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族打了一場非常漂亮的勝仗,一直將戰線往前推了三十裏。神族叛將投靠妖族,效力妖王的事情不脛而走,在三界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盡管巽元表示自己不會親自動手,這與他主和派的思想背道而馳,但不可否認的是,作為軍師來用,這個似乎無所不知的神君,確實是一戰成名。
    眾妖猶記得那日陣前,別著鳳凰尾羽的旗幟插在妖族大軍之前,神帝檀陀伽看到那支羽毛時臉色有一瞬的慘白,於是那場戰役到最終他也沒有出手。
    玄英沒有問巽元緣由,隻是對他說今後鳳凰的一切,都不允許利用到戰爭中來。
    與此同時,另一個消息同樣震驚了妖族。妖王最疼愛的小巴蛇,妖族的青姑娘,拜了這位罪神為師。
    巽元在神山腳下造了一間竹苑,本來半月就能完工,在某隻蛇的熱心幫助下,硬生生將工期拖到了三個月。巽元給她留了間偏房,小巴蛇就高高興興住了進去,怎麽說都不回家。
    “你是我師尊,我自要與你離得近些,不然你怎麽教我東西?”
    小巴蛇理直氣壯如是回答。
    巽元伸出三個手指,“三天回一次。”
    小巴蛇不理解:“為什麽?”
    巽元老神在在端起茶淺抿一口,淡淡道:“上回你拜師,你哥哥的眼神就想要殺了我。再不回家,我這竹苑遲早被玄英掀了。”
    小巴蛇試圖抗爭:“五天。”
    巽元巋然不動:“三天。”
    小巴蛇繼續反抗:“四天。”
    巽元掃她一眼:“兩天。”
    小巴蛇咬牙切齒:“三天就三天。”
    巽元悄悄勾起嘴角:“就兩天。”
    小巴蛇呆滯:“你剛剛還說三天!”
    巽元笑:“你也說了是剛剛,因為你一直不同意,所以現在的條件變成兩天了。”
    小巴蛇抓狂:“你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
    巽元攤手:“那就一天嘍。”
    小巴蛇認清現實:“就兩天!我同意了!不要再變了!我雖然是條蛇但也是有尊嚴的!”
    巽元別過頭去,肩膀微微抖動。
    小巴蛇惱羞成怒去掰他,“你笑我!我都發現了!轉過來給我看看!”
    “沒有……噗唔!”
    “你還說沒有!你都笑出聲了!”
    巽元被掰扯回來,因為憋笑脖頸都漲得通紅,為了照顧小巴蛇的自尊心卻還是強忍著否定:“真沒有。”
    “啊啊啊啊!!!”青歡手腳並用撲過去捂他的嘴,力道之大他頰上的肉都從少女的指縫間擠出一個鼓包。“不準笑了!我真的生氣了!”
    “唔唔唔。”
    “你說什麽?”
    “唔唔唔——”
    巽元好不容易從小巴蛇大發慈悲裏解救出自己的臉,揉了揉兩頰酸澀的肌肉,繼而又笑得陽光燦爛。
    “不笑了。”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的巽元如是說道。
    青歡幽怨地看著他。
    “真的不笑了。”巽元在自己嘴上比了個封口的手勢,問她,“為什麽想留在我這裏?我不聽那些學本事之類的場麵話。”
    他本是隨口一提,哪知小巴蛇愣了愣,才回答他:“我不知道,可能因為你是我師尊?我想和你親近些。”
    巽元撐著腦袋笑眼盈盈:“你從前不是去過須彌之處,跟著九陰學過一陣子嗎?”
    青歡點頭:“九陰叔叔教我讀書習字,還有為妖處世的道理。”
    巽元另一隻手指指尖在桌上無意識點著,評價:“燭九陰是個很好的老師,他讀的書明的理確實是天底下頂好的了。”
    青歡眨眨眼,“哥哥也這麽說,但九陰叔叔說我們沒有師徒緣分,而且他隻能教我書上的東西,在亂世之中活下去還是要有真正的本事。”
    “武能平亂世,而不能治天下,文能治天下,卻不能平亂世。若想成就一番大事,兩者皆須登臨頂峰。”巽元沉默了片刻,道:“雖然玄英同我說過要盡心教你,但他似乎不想讓你習武。”
    青歡道:“哥哥說修行會吃苦。”
    巽元笑了:“我在天上時隻聽說玄英疼愛你,沒想到當真是捧在手裏都怕摔了。”
    青歡聳肩:“哥哥說我不需要變得很厲害,因為他已經很厲害了。”
    巽元表示讚同:“玄英的本事確實了得。”
    “那你呢?”青歡湊到他身邊,“哥哥說你也很厲害。”
    巽元一愣,轉而笑道:“我與他竟然還惺惺相惜。”
    青歡道:“我也覺得你很厲害。哥哥說鳳凰火是神火,但是你一下子就撲滅了,救了我,還給我療傷,我覺得很厲害。”
    巽元不置可否,突然想起什麽,問她:“妖丹的事情……告訴你哥哥了嗎?”
    哪知青歡搖搖頭,平靜地說:“沒有。”
    巽元額角直抽,感歎:“玄英不殺我真是我命大。”
    青歡嚴肅反駁:“哥哥不會殺你的,哥哥很好的。”
    巽元聽了直點頭,“嗯嗯,好,你說的都對。”
    光環真的不是一般重。
    青歡問:“所以你打算教我修行嗎?”
    巽元反問:“你想強大起來嗎?”
    青歡對自己的認知非常清晰:“我天賦有限,變得強大估計是一輩子都不可能了,但是我想能幫上哥哥,至少……至少讓我有可以自保的能力,不會拖哥哥的後腿。”
    “我雖沒上過戰場,但也是知道戰場的險惡的,何況對手是神族,稍有不慎就會一腳踏空,落入萬丈深淵。我不想哥哥以命拚殺的時候,還要顧及背後有我這個拖油瓶。”
    青歡望向聖湖波光粼粼的湖麵,似乎在那一瞬間就成長了起來,她道:“往淺了說,最起碼我要能守護住家吧。”
    巽元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下眸,不輕不重地說:“那便如你所願。”
    青歡朝他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可是我有點笨誒。”
    “勤能補拙。”巽元回答。
    然而這個觀點在日後教導青歡的時候,就徹底被推翻了。
    巽元以為她隻是同自己客套一下,卻沒想到這小蛇的天分是真的非常差勁。不僅如此,對於修行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倒是非常熱衷於用拳頭打架。
    “我們妖族就是拳頭硬的才有資格說話。”青歡是這樣說的。
    巽元頹敗的狠搓了一把臉,問:“那你除了拳頭還有什麽擅長的嗎?”
    青歡倨傲地揚起下巴:“我都可以。”
    巽元:“……”
    巽元道:“這樣吧,我教你習劍,看好了,太虛!”
    巽元流暢地給她耍了一套劍法,青歡看得雙眼發光,直拍手叫好。
    巽元有一種自己在當街賣藝的感覺。
    巽元給她講解:“武器可以提升自身能力,激發潛質,能更好地對敵製勝。將靈力付諸在普通武器之上,就成了靈氣,再在靈氣的基礎上,集天材地寶、修為和機緣為一體,氣運足夠時便可將其淬煉成法器。”
    “靈器的威力在尋常武器之上,法器又在靈器之上。法器的煉製需要耗費巨大心血,已經與自身性命密不可分,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人器合一的狀態,可以短時間內將實力提升到巔峰,幾乎就相當於另一個自己。”
    巽元捏住她的手腕,替她擺正姿勢,身軀緊貼著她的後背,微微彎下了腰,使自己的目光與她平齊,順著兩人幾近同一角度的視線,麵無表情地凝視著閃著寒光的劍尖。“記住拿劍的姿勢,將你的敵人和你的劍置於同一點。記住,劍尖永遠不要對準除了對手之外的人。”
    青歡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厲害,她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是為什麽,巽元就已經與她拉開了距離,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不曾存在過。
    青歡覺得自己可能有些發燙,她偷偷瞄了眼巽元,對方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似乎並沒有因為方才的動作產生異樣的情緒。
    哪知巽元立刻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釋道:“你的姿勢一直不對,很容易傷到自己。這隻是教學需要,並無其他,如果你不喜歡,以後我會注意。”
    “哦。”青歡接著他方才的話頭,“對著自己也不可以嗎?”
    巽元一愣:“什麽對著自己?”
    青歡茫然的眨眼,“你說劍尖隻能對準對手,那對準自己也不可以嗎?”
    巽元眉心輕撅:“為什麽你會想到對準自己?”
    青歡默了一下,才道:“我會占卜之術,你知道吧?”
    巽元掃了眼她頸上的瓔珞項圈,點頭:“是燭九陰的絕技。”巽元頓了頓,道,“你算過自己的命?”
    青歡垂下頭,“按道理來說命數是不能算的,尤其是自己的,但是我架不住好奇,就偷偷算了一下。”
    巽元莫名覺得有些焦躁:“窺探天機會遭天譴的。”
    青歡忙擺手:“我的修為隻能算一點點啦,而且有三世六爻石幫我掩藏氣息,就讓我僥幸算出了一些……”
    巽元死死盯著她:“你算出了什麽?”
    “就隻有一幕。”青歡啞聲道,“我在一座山上,手裏拿著一柄蛇形的碧色長劍,然後……”
    “然後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巽元的呼吸微不可見地一滯,“也許你是被什麽操縱了,才會選擇自戕,而且命數不一定就是注定好的,你潛心修行,修為足夠了,或許命盤就能改變。再說,據我所知,天底下並沒有一柄你說的蛇形長劍,你修為尚淺,算錯也未可知。”
    青歡盯著他看了許久,才重新揚起一個笑臉:“你說得沒錯,我就經常算錯,為此九陰叔叔還頭痛了許久。”
    巽元長出了一口氣,也笑起來:“所以好好修煉吧,命是自己的,不要相信天定。”
    “嗯。”
    青歡沒有說的是,她算錯的那些卦,全都是用路邊撿的石頭卜的。而三世六爻石身為燭九陰的法器,天下至寶,即使卜卦者靈力再低微,也不會出錯。
    隻是那之後,巽元再也沒有教她練劍了。
    緊接著就是巽元的每日一問:“你真的是玄英的妹妹嗎?”
    每每這時青歡都沒好氣地瞪他:“我不是你是嗎?”
    巽元內心抓狂,麵上笑眯眯:“你的毒術已經有很大進展了,拳腳功夫也有了章法,昨日教給你的功課呢?”
    巽元給她布置了一大堆作業,大多數她都在九陰那裏學過,隻是琴棋書畫一類修身養性的她實在是一竅不通,甚至到了抵觸的地步。
    “為什麽蛇要學彈琴?”
    巽元每次聽到她的抱怨都能笑得喘不上氣。
    “為什麽要畫畫?我覺得神山上的梧桐葉掛在牆上就很好看。”
    “為什麽棋子不能下格子裏?那為什麽要框格子出來啊!”
    青歡欣賞著自己剛寫完的書法作品,嘖嘖讚歎:“善哉,善哉,妖族第一書法家青歡是也,天下學子皆求我門下矣。”
    巽元伸出頭去看那副字,念出來:“無……無庸置疑,不錯不錯,有進步,至少能認出字形了。”
    青歡冷眼看他:“是天賦異稟。”
    巽元:“……”
    青歡泄了氣,半死不活趴在桌上,筆墨紙硯被她不小心掃了一地,“啊——我是個庸俗的人。”
    巽元笑著蹲下去,把散落的東西一個個撿起來,放回原處,然後摸了摸她的頭,“這些可以不去做,但不能不會,到了需要的場合才不會手足無措,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但這些其實都沒那麽重要,人活一世,比琴棋書畫重要的東西有太多。”
    “是嗎?”青歡有氣無力問他。
    巽元點頭,“你哥哥給你起名‘歡’,就是希望你開心快這就是重要的東西,這就是他想要的活法。”
    青歡聽得雲裏霧裏,搞不明白為什麽她“歡”就是玄英想要的活法了。她問“那你呢?你重要的東西是什麽?”
    巽元輕輕眨了眨眼,嘴角常帶的笑容此刻深了一些,“信仰。”
    他補充:“我的信仰,就是我想要的活法。”
    “信仰?”青歡還是第一次在書本外的地方知道這個詞。
    巽元問她:“你可讀過人間的書?”
    青歡道:“讀過的。九陰叔叔那裏的書我全都讀過。”
    巽元有些驚訝:“你全都讀過?燭九陰的藏書可是包攬了太古洪荒至今所有的名著。”
    青歡想起什麽,吐了吐舌頭,“因為有個討厭鬼總嘲笑我笨,我不服氣,就要跟他比比。結果就是我不服他,他也不服我,每天都吵來吵去,三天兩頭闖禍。哥哥和九陰叔叔被我們兩個煩得頭都要炸了,最後我好不容易學完,哥哥當天就帶我跑了。”
    巽元挑眉:“倒是沒見過你和人爭吵,你的性子也不像會和別人起衝突的,怎麽連‘討厭鬼’這樣的詞都用上了?”
    青歡雙眼如死狗一般,打了個哈切道:“你知道的,他叫奢比屍。”青歡撩開額上的須發,給他看那一道消不掉的小疤:“喏,他揍的。他左耳少了半隻你知道吧?我咬的。”
    巽元猛然回想起來:“是那位能操縱死屍的將軍?”
    青歡“哦”了一聲,道:“他好像確實是將軍了。混的不賴嘛,這小子。”
    那位十二巫祖最末的小巫賢,而今是妖族在玄英之下的第一人,逼得神族把赤龍派上戰場,讓他得以逃出生天的那位妖族大將。
    人人都猜測他缺了的半隻左耳是怎麽回事,有人說是被死屍反噬撕扯掉的,有人說是為了活下去摸爬滾打的付出,還有人說是他自殘半耳作為投名狀效忠妖王。
    誰能想到是因為孩童打鬧不小心傷到的。
    “他很有本事,可惜我沒受過什麽傷,他的屍毒對我沒用,而我的毒卻能把他放倒。”
    也幸好她修為低下,毒素遠沒有後來那樣霸道,奢比屍才沒有受更重的傷。
    青歡轉頭看向他:“你問我有沒有讀過人間的書,我讀過,然後呢?裏麵有你的活法嗎?”
    巽元才從驚愕之中醒來,回答她:“你可知道‘橫渠四句’?”
    青歡思考了一會兒,背出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就是我想要的活法,兼濟天下,心懷蒼生。”巽元朝她微笑,“我的使命就是拖眾生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