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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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幾天,下午,吳毅第三次到鄉政府匯報工作。
傍晚,當他走出三川鎮北出口,夕陽餘暉尚未退盡。西半天的火燒雲像一朵朵綻放的牡丹。北望家鄉,遠處的山嶺莽莽蒼蒼隱在暮色之中。蜿蜒幾裏長長的山道上冷清的不見一個人影。環顧四野,空闊寂靜中隱含一種恐怖和驚怵。他顧不上看周圍環境,仍沉浸在與周書記談話的美好回憶中,想著鄉親們一提到土地承包會高興得蹦起來!土地一旦到了農民手裏會爆發出多麽大的熱情!有了錢鄉親們就會到集上買菜割肉!想到此熱血沸騰渾身是勁。此時天色全黑了,遠山黑洞洞一片。不時傳來一聲聲野獸怪叫。仿佛危險就藏在那裏,心裏未免不添幾分害怕。他後悔不該回來這麽晚,後悔不該離開周書記又在街上書店翻了一會兒書。現在的確太晚了,荒山野外孤身一人怎不心裏空空?想到此腳步加快,一會兒渾身出汗。約摸走了一裏路來到皂角嶺。這是三川鎮北嶺一處。因有一棵很有年份的老皂角樹而得名。樹旁有幾塊圓滑的石頭。這裏是趕集的走親戚的等來往行人聚散歇腳之地。
吳毅無意停留。此時黑雲密布天更黑了。一陣陰冷的風吹來心中一顫,猛地升起一種不祥之感。突然從樹四周黑暗處鑽出三個人攔住去路。恍惚中見兩個人衝在前,一個藏樹後。影綽看到一光頭,一平頭,怪模怪樣,各持短棍,氣勢洶洶。吳毅見狀大吃一驚,急問:“你們是什麽人?”其中一個反問:“你就是吳毅?”吳毅未答。另一個說:“看來你就是。我們專門在此恭候!”一個用棍棒橫在麵前,說:“吳小子,你今晚跑不了啦,等著飽吃我們的棍棒吧!”吳毅正色道:“我不認識你們,為什麽攔路?”“不為什麽,就想讓你美美鬆鬆筋骨長長記性!”光頭說著不由分說揮棒打來。吳毅急忙後退。平頭後麵又是一棒。他躲過前方,沒躲過後麵。這一棒結結實實打在肩上,疼痛鑽心兩眼發黑。他忍著痛厲聲怒喝:“你們攔路行凶,必將受到法律嚴懲!誰在指示你們?”話音剛落,“是我!”一個熟悉聲音立刻應著,躲在樹後的人獰笑著跳出。聞其聲知其人,啊,原來是李金來!到底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李金來眼中噴火在夜色中一閃一閃,奸笑著陰陽怪氣地說:“怎麽?我就是指使人!小子你應該明白今晚為什麽要在這裏等你?”吳毅知道此人不會死心,但沒想到會在這裏行凶。心裏暗中盤算:自己是一文弱之人沒有武功又手無寸鐵,如何對付三個手拿棍棒的歹徒?既不能低頭,也不能硬碰。怎麽辦?隻能憑勇氣憑智慧沉著以對。於是心平氣和問:“李隊長,既然如此,我倒想聽聽你到底為什麽?”李金來說:“吳老師,咱倆平日無怨無仇,你為什麽要借倭瓜妻一事登報把我往死裏整?”吳毅說:“咱倆從個人關係講的確無矛盾,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看著百姓受你欺壓淩辱我不能坐視不管!”李金來像蜇了一下猛地跳了起來,吼道:“吳老師,好你個為了百姓!你的手也伸得太長了。今晚,我打斷你一隻胳膊,讓你好好為百姓去!”吳毅威嚴喝道:“李隊長,你聽好,你已犯過一次法了,如果再行凶是罪加一等!”李金來瘋了,吼著:“我不怕犯法,先打再說!”這時旁邊的平頭用棒捅來,李金來惡狠狠地嚷道:“打,往死打,死死打!”吳毅一聽心想:自己孤身一人,麵對三個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很可能被打死,死不足惜,但無論如何不能向他們求饒!情急之中抓緊打來棍棒猛地用力一拉,平頭一下栽倒。危機時刻他猛然想起周書記想起鄉親們,身子轟的一下生出千鈞之力,仿佛身後有千軍萬馬在呐喊在助威!他握緊奪來的短棒背靠大樹以靜製動防備偷襲。轉眼間向南望去,果然驚喜見遠遠的黑暗中幾個亮點如星星影影綽綽一閃一亮。於是急中生智虛張聲勢盡力對遠喊:“喂!你們是派出所吧,快來啊!這裏有人壞人行凶!”又對身邊喊,“你們跑不了啦,說來也巧話音剛落,伴著燈光遠處摩托車轟隆大作。幾道刺眼燈光劃破夜空。車上人高喊:“抓住他們!”光頭、平頭聞聲慌作一團拔腿就跑。金來急忙喊:“不要怕,這是過路人!”趁他們慌亂之際,吳毅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領,說:“李隊長,你作惡多端罪應所得今晚跑不了!”李金來不顧說話隻管揮棒打,吳毅舉棒相迎。因緊貼著身二人打作一團一起滾在地上。光頭見狀急回頭助陣,揮棒亂打。黑暗中分不清打誰身上。金來高喊:“光頭,你眼瞎了?”
突然一聲大喝:“誰在行凶?不許動!”三輛摩托車風馳電掣如從天而降。三個壞人丟下棍棒抱頭鼠竄。摩托車跳下的人大喊:“誰再跑,開槍了!”三壞蛋聞若未聞繼續狂逃。突然“嘭”地一聲搶響劃破夜空!三個惡人呆若木雞,剛反應過來再逃,即被擒拿。來人急喊:“吳毅,吳毅!”黑暗中躺在地上的吳毅應聲。急問:“你怎樣?”吳毅一聽原來是周書記的秘書,一陣驚喜!急說:“我沒什麽。”幹警一邊銬住三個不法分子,一邊扶起他。他說:“太謝謝你們了,你們來的真及時!”秘書說:“應該謝周書記,他聽說你去書店返回晚,隨即吩咐我注意你安全。我馬上去派出所叫了兩名幹警追來。”
派出所連夜審訊李金來三人。後移交司法機關。李金來蹲進監獄。那個嚷著要提拔李金來的鄉副主任跟著倒了黴,因還有其他問題受到黨紀處分。
吳毅晚上躺在鄉醫院。身上雖挨了數棒,所幸不算太重。第二天就趕回。為了不驚動家裏和鄉親,他回村後隻字沒。
22
台上懸掛著“歡迎土地承包在郭堂大隊開展!”橫幅。周書記及其他鄉幹部來了。會議由穆支書主持,葉大隊長致詞。周書記宣講實行土地承包的重大意義。
穆支書宣布:吳毅作為土地承包工作組成員講話。
伴著鼓掌聲和歡呼聲,吳毅登上會台。他今天特意理了發,穿一件新的深蘭製服,顯得特別精神。他談學習中央文件以及***講話的體會,談如何開展具體工作。講話生動活潑恰到好處,令人驚歎。“為什麽農村長期處於貧困?為什麽有人尋死上吊?為什麽老陳奶奶的孫女活活餓死?是人命苦嗎?不是!是什麽?是過去的貧困局麵!請大家注意,不是什麽公有什麽集體就好,關鍵看能否解放生產力促進發展利國利民!”吳毅非常興奮滿麵春風,像在學校講台一樣挺著胸膛,一會兒揮一下手,不時理一下頭發,時而提一下衣領。富有感染力的講話極大地感染了台下的人們。大家報以熱烈掌聲。
最開心的是他的妻子。今天她感到一切是那麽新鮮,標語是那麽新,紅旗是那麽豔,台下台上新地新天!許多人紛紛向她投以讚許的目光。細心的她忽然發現台上的男人扭腰舉臂不自然,揮手之間有些僵硬。這是怎麽了?正在沉思間不經意地一扭頭,看見不遠處人群中小雪桃正在全神貫注觀看台上自己的男人。男人一挺胸,她也一挺胸;一摸衣領,也摸一下脖子;理一下頭發,也摸一下頭……。她太投入了,以致忘了周圍還有許多人。看著她癡癡呆呆的樣子,她又好笑又可氣!心中說:“小丫頭,你太過了吧!你這樣看這樣學為什麽?”又轉念一想這小姑娘畢竟小,但在別人的男人身上投那麽多心思為什麽?
這時雪桃也看見嫂子在注意她,感到不好意思和羞怯。目光一碰立刻回避低著頭紅著臉。當她再次偷偷舉目投向會台時,又立刻被神采飛揚的那個人震撼了。她尊重吳嫂,崇拜吳哥,沒有什麽意思,隻不過是情不由己自然流露。但不知道那次在家裏為什麽那麽唐突舉止失常?為什麽突然間出現令人惡心的康三、大膘?她至今不明白,但潛意識告訴自己,大伯可能沒安好心。但這又是為什麽?一團團疑雲縈繞心頭。她非常想和嫂子談談,但是她能原諒自己嗎?她若當麵數落我或者辦我難看該怎麽辦?
正在這時,身邊走來兩個中年婦女。
甲:“這閨女臉蛋真好看!”
乙:“就是這小大美人勾引人!”
甲:“手伸向人家脖子,隻怕……!”
乙:“有的女人就瘋!”
甲:“男人也不好!”
乙:“誰都不好!”
一句比一句難聽,深深刺痛少女心。雪桃捂著臉含著淚水跑了。
吳毅妻子聽到後兩句很是生氣。你們怎能出口傷人?我男人是那種人嗎?心想上去說句:“嘴放幹淨一點!……”但轉念一想,今天的會議太重要了,萬一吵起來,影響會議怎麽辦?想到此,忍忍算了,不和她們計較。
今天和她打招呼的特別多,甚至那些平常沒說過話的也來套近乎。人們誇他男人講得好,都說土地承包好!有了土地今後的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咱農村有奔頭!今天的好天氣,天是那麽藍,雲是那麽白,太陽是那麽潤和!剛才心中那一點點不愉快不知什麽時候已跑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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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記去地區行署開會帶著吳毅。一個鄉領導帶著一個普通村民去地委異乎尋常。地區會議主要研究部署農村土地承包工作。考慮今後工作和重點培養年輕人就破例。
地區行署在s城,s城是一個曆史名城。據說三國時劉、關、張曾與曹操在這裏發生過激烈戰鬥。解放戰爭時期劉鄧大軍曾在此駐紮。地區招待所原是清朝一個大官的宅院。高大的門樓,紅漆大門上的銅環尚在。門兩側蹲著一對威嚴的石獅。院內紅樓碧瓦,雕梁畫棟,綠窗朱戶,長廊曲折,青磚鋪地。古柏參天,綠柳環繞。假山魚池,相映生輝,整個大院古樸典雅。置身其中如蓬萊仙閣,別有一番滋味。吳毅第一次到地區招待所感慨萬端。院中三進三出三個小院,六十多套住房,三幢小樓。每間房門油漆一新,每扇窗上換上新玻璃。十點時分,周書記、吳毅進入一住室。房間整潔優雅。雪白的床單罩在柔軟的海綿床上。床上是鮮豔的緞被。屋內配有電視、電話。桌上有暖水瓶,潔白的瓷杯。
室內小憩。一會兒電鈴響起,中午就餐時間到了。他們來到招待所三號餐廳。廳內兩排十六張桌,桌桌豐盛,琳瑯滿目。豬、牛、雞、鴨、魚蝦、海鮮,色香味形,品味俱佳。每桌配以美酒、飲料。
吳毅低聲問一位服務人員:“這一桌多少錢?”
服務員說:“開會人員不收費,費用會議報銷。這一桌在外麵酒家,不下三百元。”
吳毅一驚,思忖:農民一年收入多少錢?
下午,在招待所二樓小會議室聽報告,不到二百人的會議室濟濟一堂。會議主持人介紹,作報告的是新任地委副書記。他三十出頭,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口若懸河,雄辯滔滔。從世界風雲變幻到國內曆次運動,再到目前的政治經濟現狀。主題新穎,論證精辟,分析透徹,從不同方麵論證農村實行土地承包的重要性、必要性。指出***理論是當代馬克思列寧主義、***思想。***理論是改革開放的指導思想,是引導中國快速發展的法寶……。吳毅十分驚奇,感歎道理講得如此透徹。他認真記著,唯恐漏掉一字。周書記在一旁看著他那十分認真的樣子,讚賞一笑。
吳毅正專心聽著,忽覺眼前一亮,原來是記者在拍照,亮起了鎂光燈。
聽完報告分組討論。吳毅的發言引起一位童顏鶴發笑容可掬的老者的注意,老者給吳毅一張名片。他這才吃驚知道是中央黨校教授,到基層搞調研。
傍晚,與會人員在住室繼續討論。周書記說農村情況複雜,應把困難考慮充分一點。我們鄉土地承包先在郭堂村搞,接著在全鄉鋪開,走在全縣前頭。
第二天上午,與會人員到附近景點一遊。車隊駛出城區沿公路蜿蜒於崇山峻嶺之中。此時,陽光燦爛,入眼盡是翠綠,美山美水,令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
車隊過一片蒼翠的竹林,一處紅杜鵑花,轉眼又是一山黃菊花。車隊行至一山洞口停。洞口三個飛舞大字“道仙觀”。不遠處是一個巨大瀑布,如飛簾從天而掛,又如巨龍探頭飲泉,當地人稱龍飲泉。龍飲泉邊是一個平台。據說是一得道高人修行之處,諸葛孔明尋訪水鏡先生的故事就發生於此。
進山門,沿洞口下。這是一個巨大地下溶洞。洞中奇石千姿百態難盡描繪。有的從洞頂倒立,宛如光頭和尚,像一串串一嘟嚕白葫蘆;有的像坦胸露乳的村婦麵對熬熬待哺的嬰兒;有的如老嫗依荊門盼望夕陽中耕作歸來的兒子;有的如牧人趕著一群滾瓜流油的肥羊;有的如一班匍匐待命進攻的戰士。從一洞口轉進一開闊地,下有清泉,雖光線不太充足,但遊魚及卵石清晰可見。再細看旁邊有一尊石如老人捋須靜思,像是在思考開天劈地之謎,還有一石如一位凝神靜坐的學人。
神斧鬼工,雄奇萬千!
出洞時,已十一點時分,洞口仍有很多人排隊。一問才知原來這些人都是購票進洞觀賞的。吳毅突發奇想:家鄉的娘娘廟娘娘洞不是也可開發也可賣票嗎?到那時村裏不是天天也有可觀的門票收入嗎?
周書記見他滿臉笑容喜出望外,問有何感想?他即談了以上想法。周書記連說:很好,很好!將來我國的旅遊業一定會火起來。當今世界很多發達國家把旅遊業當作支柱產業,當作不冒煙工廠。應該放開眼光把握長遠!眼下要把土地承包工作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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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鄉黨高官一同參加地區會議,吳毅人氣大增,很多人另眼相看,連支書、大隊長麵上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少了許多冰霜。他開會回來匯報工作時,二人綻出了少見的笑容。征得大隊領導同意,他著手組織土地承包宣傳積極分子學習班。參加人員有大河、紅花、吳誌誠、金老師、嚴玲、雪桃等。當提到雪桃時不少人反對。吳毅力排眾議,說她年少單純一時蒙蔽情有可原,她腦子靈參加工作好。經過一段培訓,各宣傳骨幹分配到各個生產隊。雪桃到第一隊,紅花、大河第二隊,吳誌誠與兩名青年第三隊。金老師第四隊,嚴玲第五隊。
第一生產隊在村南街。隊部在一老戶人家。這家老輩人故去,後輩人居住外地,房子空著。聽說宣講政策的是一個黃毛丫頭,不少人瞧不起,還有專門來看熱鬧的。
誰知雪桃一鳴驚人,令聽講者大為驚奇。她能宣講好,一方麵是她的天賦,普通話講的好。在學校她就是文藝骨幹、節目主持人;另一方麵是政策精神吃得透!她反複研讀文件,認真揣摩人們會提什麽、該怎麽回答,一一寫了稿子,用群眾喜歡的語言講解。所以一炮打響,收到很好效果。會場開始還是亂哄哄,但當她一開腔,用不著強調立刻安靜。靜得連人的呼吸都能聽見。甜潤的聲音像一股清泉流進幹旱沙漠一樣的心田。
但總有些人提一些不好回答的問題。
問:你說今天什麽好?
答:黨的政策好!
問:集體,還是單幹?
雪桃靈機一動,我才不會中你的“埋伏”呢,反問道:你說呢?
青年答:集體好。
雪桃追問:富民政策是什麽?
青年答:老百姓富裕。
雪桃問:以前一個勞動工幾分錢,你說呢?
青年一時語塞。
雪桃乘勝追擊說:我們討論如何解放生產力,如何讓老百姓盡快脫貧致富。
青年找不到理由,隻好胡扯亂彈。暗中嘀咕,你嫩鳥嘁嘁喳喳叫個啥?
青年問:你現在講的,是你的,還是吳毅的?
雪桃答:我宣傳上級政策!
青年問:離開吳毅,你能站在這裏嗎?
“不要往別處扯!”一直靜心聽講的吳敬軒開口了,“請大家注意,雪桃姑娘是代表大隊宣講……”
一言如鍾,會場頓時安靜。
雪桃向老人投以感激目光。老人則向她回以鼓勵眼神。
同一天夜晚,第四生產隊隊部。很多人對金老師的演講抱很大希望結果出人意外,他十分尷尬難以收場。
來聽講的老年人居多。有一位老太太病態龍鍾滿嘴沒牙說話跑風,手提一個小凳子,往下坐都十分困難需別人架著胳膊。有一個黑瘦老頭穿一件破舊黑衣,戴一破草帽,夾著破麻袋,準備隨時打盹瞌睡,用草帽捂著臉做到開會睡覺兩不誤。進門來,他便瞅個黑影蹲下。另有一個老頭掂著一尺長的旱煙袋。還有一位帶著紙條、煙末卷出一支大炮筒。噴煙吐霧,胡吹瞎聊。還有一些婦女帶著小孩,不是哭就是鬧。大孩子亂跑,小一點抓土亂撒,會場塵土飛揚昏天黑地,大哭小叫亂成一團,臭氣衝天。
金老師為講好很努力,晚上熬大半夜,查資料找證據,稿子寫了厚厚一摞。但一看到亂哄哄局麵,僅有的一點興趣飛到九霄雲外了。他強打精神照本宣科,有氣沒力念了個把小時,講的人與聽的人都忍耐著幹熬著。最後金老師擦擦汗扶扶眼鏡,出了一口氣。有人說,你可講完了!
胖老太說:“這先生你嘴張著咕噥的啥?你哼啊了半夜我一句也沒聽懂!”
那瘦老頭抖開蓋臉的草帽,睜開朦朧的眼睛問:“我做了一個夢拾了二百塊。錢在哪?該散會了吧?”
金老師哭笑不得!這會徹底砸了!
正在這時,嚴玲進來。她在第五隊輔導結束回,見此場景明白怎麽一回事。
她說:“鄉親們,你們一年四季風裏來雨裏去,為什麽吃不飽穿不暖?為什麽孩子交不起學費、沒錢醫病?都是因為落後。中央領導說窮不是社會主義,隻有大家富裕才是硬道理。土地承包後大家想怎麽幹就怎麽幹,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收多收少是自己,花多花少心樂意。農閑時外出打工或跑生意,還可逛商場上酒店去旅遊。如今好日子剛開始。你們天天想夜夜盼為什麽?就為有土地抱上金娃娃!”
嚴玲的話不多,可句句說在人們的心窩裏。一字一句一盞燈,一言一語如春風。鄉親們心裏亮堂堂暖融融。
“還是這閨女說得好!”
“還是嚴老師講得透!”
“不是我講的好!我還是向金老師學習的!”嚴玲一句話讓金老師說不出地感激。又說,“鄉親們,金老師能講好,請大家相信!”
金老師這才抖抖精神舒舒喉嚨,以舒緩語調慢慢講來。其特有的魅力緊緊扣住了聽眾的心。
奇怪,這次為什麽講者能娓娓道來引人入勝,聽者如癡如迷流連忘返呢?
在吳毅和一大批積極分子共同努力下,郭堂村的土地承包工作有聲有色展開。除了辦班外,街頭巷尾大幅標語比比皆足。金老師、嚴老師還編了宣傳提綱,油印了幾百份分發各戶。學生們課外時間也走上街頭進行宣傳。
奇怪?天黑了為什麽雪桃還獨自一人站在村外?
望著天邊五彩繽紛的晚霞,望著山路上一個個豆粒大的人影由遠而近由小變大。可惜這麽多晚歸者沒有一個是她等的人。
天完全黑了,她還在等啊想啊。曠野無一人,誰知姑娘心?
哥,今天一早我去你家,聽嫂子說你前些天晚上從鄉裏返回路上遭到李金來一夥報複。這事讓我吃驚不小!今天你出門怎麽這樣晚還沒回?為什麽沒提前說一聲?你隨周書記去地區開會真讓人開心。受到鼓舞我在學習班盡心宣講。上次你在台上講話我也台下。可惜我和嫂子相遇時有一點點不愉快。我很想和嫂子好好溝通一下。今早我去你家心裏還忐忑不安,她會不會給一點顏色看?回想起那天在會場上的情景心還咚咚跳。有倆女人話說得太難聽了!我掩麵而泣。今天在你家門口,聽裏麵唉聲歎氣。我往裏一看,原來嫂子手裏拿一件血衣!這是怎麽一回事?心裏正想著,嫂子在裏喊:“誰呀?”我怯生生走進屋,其實嫂子還客氣對我說了經過。我問:“哥傷得怎樣?”她說;“萬幸沒有大礙。”我在心裏埋怨哥,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說?嫂子說還是看見血衣追問才知道。嫂子對我說:“你哥這人主意正,傷成這樣還瞞著我還拚命工作!”我安慰她:“哥一個人對付三歹徒真夠英雄!他平安回來就好!”
哥,你一個人出門晚回,一定提前給家裏村裏說一下讓人去接你啊。在村口等你多著急!
就這樣雪桃一直等啊等。黃昏鳥叫聲聲苦,月亮星星為你憂!
她想這麽晚了也許不回了。回家路上想:“雪桃,你也不小了,大事小事要分清。眼下要把宣傳做好!”待走家門口裝出高興樣子哼著小曲兒。瞎子伯問:“傻丫頭,為什麽回來這麽晚?你還沒吃飯,成天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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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傍晚,落日餘輝像潑在宣紙上的顏料慢慢向四周洇去,洇出浪漫,洇出夢想。油綠的荘稼,本已茁壯可愛又罩上如夢幻的光環,藍天、遠山、秋野、村落統統融入這絕妙畫中。此時吳毅荷鋤從山嶺勞動歸來,望著如畫的山川村落無盡感慨。故鄉啊,千百年來山河依舊江山無改。如今改革激發活力展現勃勃生機。
路上碰到大河、紅花,互相交談著村中情況。大家精神振奮充滿信心。紅花問,哥你昨天去哪兒了?吳毅說我去鄉裏。紅花說,雪桃昨晚在村口等大半夜!大河說人家在村口站就是等咱哥?紅花問吳毅,你前些天受傷為什麽不說一下?吳毅說,我怕大家惦記。紅花又說,雪桃是回鄉度假,不能讓老人家待在鄉村耽誤回城啊。吳毅說這事我記著。
大河問:“這一段工作怎樣?”
吳毅說:“今晚開會,會後再說。”
晚上,燈不太亮。在大隊辦公室開會有穆紹庸、葉子賢、吳高奇、黨支部委員,及五個生產隊長和吳毅。人影晃動,氣氛異常。百事通小聲說,今晚有好戲!
支書說:“土地承包工作總結,大家表態。誰先說?”
不知他葫蘆裏裝的什麽藥,誰也不願意第一個說。有人暗裏嘟囊,你在打迷糊,叫我們表態?
等了一會兒見還沒人說,支書點名:“一隊長,你先說。”
一隊長五十多歲,一雙小眼,閃亮閃亮,兩撇八字胡,倔倔向上。顯然是一位精明人。“支書叫我說,我就說。中央的政策我雙手讚成!常言說出頭椽子先爛。咱村先搞,以後政變了,說不定抓我們村典型!”末了他的兩隻小眼四下掃了一圈。
“我讚成一隊長的意見!”二隊長緊接著說。二隊長人高腔大,又說,“我看咱村不當出頭鳥!出頭有什麽好,能多發救濟糧?還是多救濟款?”
“我堅決反對二位意見。堅決擁護土地承包!我堅決擁護中央政策!”三隊隊長吳誌誠旗幟鮮明。
四隊長唱反調,說:“依我說土地承包不用搞!!”四隊長與大隊長是連襟親戚,自以為後台硬說話口氣衝。
百事通吳誌誠是銅嘴鋼牙豈能相讓,說:“你為什麽說不搞土地承包你是拉倒車!”
四隊長說:“我沒說,你不要上綱上線!”
百事通針鋒相對說:“那你說土地承包好不好?”
四隊長張嘴結舌無言以對:“這個……?”
吳毅說:“必須支持土地承包!”
四隊長明顯鄙視吳毅,從鼻子中哼了一下又冷笑一聲。五隊長跟著起哄。
葉子賢不知什麽時候離開會場。
百事通忍無可忍怒目圓睜高聲喝道:“四隊長,你不要小看人!吳毅是鄉黨高官提名大隊通過的工作組成員。你憑什麽頂撞?你小子是長蟲吞大象嘴張得不小啊!”
四隊長惱羞成怒,發瘋地說:“我就是頂!我還敢揍你!”說著揮著拳頭,百事通叭一聲響拳頭砸桌子上。會場上人人目瞪口呆!
百事通高喊:“來吧,看我拍蒼蠅!”吳毅急勸兩人冷靜!
“反了你們!這是在開會!”支書穆紹庸“擂得桌子大喝。
會場立刻安靜了。
“現在以生產隊為單位表決。對土地承包,讚成者舉手!”穆支書怒氣衝衝說。
吳毅說:“大隊幹部先表態!”
吳高奇也說:“對,領導先表態!”
穆支書好像沒聽見一樣,固執地說:“我再說一遍,各隊長聽好,同意的舉手!”
會上隻有三隊長吳誌誠舉手,五隊長四下看了看,手舉半截縮了回去。
這時葉子賢走進,見會議開砸了暗暗高興,看著老穆暗笑,我看你咋下台?
支書說:“我看你們是腦子不開竅,回去再學習!”
葉大隊長說:“既然多數隊長不同意,我們向鄉裏反映。”
吳毅斬釘截鐵說:“土地承包一定要在咱村落實!讓全體群眾表決!”
支書扭頭說:“大隊長,你說呢?”
葉子賢說:“研究一下再說。”
支書說:“散會。”
眾走出會場。百事通說,哥,該走了。
吳毅怒火填胸說,豈能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