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6-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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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吳毅早晨醒來,揉了揉眼,窗外陽光明亮,院內靜悄悄。一宿沒睡好,天亮前才眯了一小會兒。他仍沉浸在昨晚的2情景:各隊學習有聲有色,群眾情緒異常高漲,要求土地承包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為什麽偏偏到幹部那裏就卡了殼?幹部會上劍拔弩張充滿火藥味,有些人態度蠻橫氣焰囂張,真叫人氣憤!
正在這時院門開了,吳敬軒先生提著一瓶酒笑嘻嘻進來。吳毅問:“大叔,有什麽高興事?”吳敬軒說:“咱村正搞土地承包,豈不是一喜?”
吳毅苦笑了一下,說:“提起這事讓人惱火,昨晚大隊開會多數人還反對呢!”
吳敬軒說:“你放心,雞毛擋不了大車!”
吳毅說:“想想也是,隻是怒氣難平!”
吳敬軒說:“先消消氣。你想想隊長拿著一隊的鑰匙,手握實權肥著呢!你一承包,他們馬上空了,油水沒有了能高興嗎?你不要以為開幾次會就會大功告成。”
吳毅問:“請問大叔,還要做哪方麵工作?”
吳敬軒說:“大隊幹部中隻有吳高奇正氣。五個隊長中隻有百事通和你一心。支持你的不占多數。改變這種局麵要看一把手老穆。你幹娘也許能開這把鎖。”
吳毅說:“你說我幹娘,她怎麽能開?”
吳敬軒說:“他們之間早先不是還有那麽一點意思。利用這個條件讓你去幹娘做做工作。轉個彎也許能攻下,這叫迂回。你可以試試。”
吳毅說:“讓我好好想一想。”
吳敬軒:“親戚送瓶酒我舍不得喝。咱爺兒倆一起品。酒能提神,也可開心。你心放寬,他們擋不住大潮!就鄉裏先在咱大隊推行這一點來說,就值得慶賀!”兩人喝了一陣。吳老告辭。
吳毅喝了酒滿麵紅光有了精神。
這時快晌午了,紅花抱著孩子提著一籃雞蛋來。她近來麵頰紅潤氣色很好。她的小孩十分可愛。她問:“哥,嫂子呢?”
吳毅說:“去娘家了。紅花,你來啦!”說著接過雞蛋籃。
紅花聽說嫂子不在家心裏暗喜,說:“俺媽特別惦記你。”
吳毅把她讓進屋內,說:“眼下生活緊巴,都指望雞蛋換錢。一會兒你還把雞蛋帶回補孩子!”
紅花說:“俺奶多著哩。你操心多補身子要緊!”
吳毅說:“請對幹娘說不要為我費心了。來,我抱一下孩子!”
紅花從孩子小嘴中拔出奶穗,奶汁立刻從嘴角四溢。孩子不樂意哇哇直哭,臉埋在懷中。吳毅把孩子接在手中高高舉起,誇:“這孩子多可愛,長大一定有出息!”孩子不哭了。紅花分外高興接孩子由於用力過猛奶水噴濕衣裳,說:“我看你今天很有精神!”答:“吳老剛來,我喝了點酒。”紅花說:“那你應該貼近生活啊!”貼近生活給人的想象空間多麽寬闊,他把“貼”字的意義向純潔向高尚聯想發揮。我若不和鄉親們貼近貼心,如何和和他們打成一片?如何形成變革社會的巨大力量?
過了一會,吳毅對紅花說,我還要找幹娘呢。
紅花說:“我回去對媽說一下。”說著抱著小孩離去。
他望著她的身影想,我今天為什麽這麽興奮?因為酒吧,難怪那麽多人喜歡。自己平常喝酒不多,酒的學問知道的少。三國時曹操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推動村裏當前工作是大事,一個新計劃正在胸中醞釀。
27
多年的鐵樹開花了。
紅花媽與多年不說話的穆支書終於搭腔了。她破天荒邀請老穆到家裏坐。他萬萬沒想到!莫不是在做夢?這是哪來的風?多年來他隻要一閉目,眼前就浮現心上人的倩影;他不敢從她門前過,偶一回眸便頭暈目眩,同在一個村,卻形同陌路!
傍晚,他心懷忐忑急不可奈如約登門。桌上擺了一盤油炸疙瘩!切細的蘿卜絲和麵放在油鍋中炸,焦黃酥香,味美可口。這在當時貧困山村可算稀罕美食。他受寵若驚,垂涎欲滴。這種油炸品俗名“疙瘩”。吃疙瘩的延伸意義是受氣挨訓。人都知道吃疙瘩不是好事。穆支書不是不知道也不是腦子灌水,也許別有所圖利令智昏。沒人能猜透他的心思。總之,魚見鉺不見鉤!
十幾年了。這家門讓他年年月月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然處心積慮又奈之如何?一團陰雲頭上罩,一個疙瘩心中結。然而一踏進門,感覺是比想象中陽光的多。清潔明亮,有條不紋。盡管家境貧寒家具簡單。歲月給她添了皺紋白發,但絲毫不減不可冒犯的赫赫威儀,使人乍然相見不免一顫。主人嚴正中不失禮儀和溫和!
“來了。”
“來了!”
稍致寒暄,客人入座。一方驚喜拘謹,另一方恭敬大方。紅花媽端上油炸疙瘩。穆支書嚐了一口,連連稱讚:“好吃,好吃!”說著不顧生疏不顧尊嚴張開大嘴大吃大嚼!吃相格外不莊重,甚至狼狽猥瑣。
“好吃,你就多吃一點!”紅花媽慰勉有加。
“多吃,就多吃!”穆支書說著癡癡地看著紅花媽,從臉、肩、胸、腹,最後停在下身,盯著。
紅花媽說:“有話你就說。”
穆支書說:“沒想到你還這樣有魅力!”
紅花媽不覺一笑,說:“人老珠黃,歲月不饒人!”
老穆說:“你心甜!”
紅花媽說:“真的?”
“回心轉意,給我一次機會?”
“別白日做夢!”紅花媽正色說:“咱們都是黃土埋住脖子的人了。活就活出個人樣,別老像個黃鼠狼!今天我先問你個小事,再問你個大事?”
“什麽小事大事?”
“前些年你為什麽以放火燒林為名抓我閨女和女婿?”
穆支書說:“這事我一直有愧,以後我想辦法安排這倆孩子。”
紅花媽說:“這是小事已過去,不和你計較。我今天主要問大事,前些天大隊開會,有人反對我孩子,你為什麽不管還縱容?”
“誰是你孩子?”
“吳毅,我的幹兒子。”
“就為這一點?”
“我兒子宣傳土地承包,上合政策,下順民心,理應大力支持。你當支書不敬君子,卻親小人!”
“誰是小人?”
“唉呀,人都說你是老木。你真木頭?”
穆支書的臉一下紅到脖根,張大嘴無言可對。
“隊長們反對土地承包是為了保權,夜裏歡支持他們是為了拉倒車。你沒看透他的心?工作幹砸了,鄉裏撤了你這一把手,到那時他不扶正成了支書?我兒子積極工作其實是為你臉上光彩。你為什麽還裝聾賣啞為小人幫腔?”
穆支書連說:“這……!”
她厲聲說:“我今天就問你,我兒子做得對不?你到底支持不?”
“……”穆支書一時語塞。
她噌地一下將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紮在桌子上,說:“你心夠狠。今天咱就把話說明白!誰和我兒子作對,我就和他拚個魚死網破!誰和我兒子一心,割我身上肉也願意!”
穆支書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哆嗦一下,驚出一身冷汗,說:“我支持吳毅!”
陰轉晴天。紅花媽轉怒為笑:“這還可以!”
穆支書臉上陰陰的說:“那我可要割肉了?”
她說:“慢著!”
穆支書說:“怎嗎……?”
紅花媽:“先把這疙瘩吃了。”
“這疙瘩好吃不好消化啊!”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我是多少年不知肉味!”
紅花媽笑而不語。穆支書揣猜為:你不能急。其實紅花媽根本不是隨便的人。
老穆不由一驚,想不到紅花媽人老了還堂堂正正守節如玉!說:“這時我才明白鐵樹為什麽開花!我聽你的,我支持他!”
紅花媽賞他一笑,說,明白就好。
“我該走了。”
“你走好!”
28
秋高氣爽,暖陽融融。
雪桃漫步走在通往嶺南的小道上。此刻,綠野錦繡,荘稼噴香。高粱紅櫻搖拽招手;芝麻白花飄逸風騷,金穀長穗含羞低頭,棉花若雪怒放。望著豐收景象心曠神怡精神振奮,她工作中有些體會想說說。聽說吳哥上山幹活去了。她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漫無目的走著希望能碰著。
忽然從路邊的高粱地鑽出一個頭發上粘滿草屑的毛頭家夥。嚇了她一跳,以為是個大熊!仔細一瞧,原來是在一生產隊輔導時遇到的小青年,還叫不出名字。
“喂,小李老師上哪呀?”小青年問。
“隨便走走。別叫老師。你在這裏幹什麽?”雪桃說。
“我在地裏拔草。我想我一個問題,好嗎?”
“好。”雪桃想,正好聽一下群眾反映。
他倆穿過一塊遮天蔽日的紅高粱,來到一片綠油油的大豆地。大豆枝葉茂密,豆莢肥實,葉葉油潤,豆香沁人。忽然發現一處高大的豆棵在搖動,發出嘩啦啦聲響。奇怪,那是怎麽啦?有小兔子,還是有什麽?小青年順手摸一石子扔去,“叭!”一聲響,跑出一對男女,頭也不回鑽進高粱地了。她不認識這兩人。小青年問:“他們在幹什麽?”
“管他呢!”雪桃淡淡一笑。
小青年翻開豆棵看。
下麵並無什麽,一片狼藉。雪桃說:“你這孩子!”
小青年蹲在地下,說:“你來看,這是什麽?”
雪桃彎下腰,看清是兩隻綠蟈蟈,在地上戲耍正甜!
其中一隻肥大蟈蟈,鼓腰,頭上兩條長觸鬢,背上的發聲器像個小鏡片,不時發出咯咯聲“鸚其鳴矣,求其友聲。”這聲既是彼此聯絡之響,也是求愛之聲。大蟈蟈可能是個雄的,前麵兩隻短腿,後麵兩隻腿雄健有力。旁邊一隻拖著長尾巴的是母蟈蟈。它倆相距不遠,並非對峙,又非相倚。一個輕輕搖長觸鬚,另一隻尾巴微微擺動以示照應。雄的前腳輕輕舉起,作半弓狀,似在等待,好像在說我愛你!雌的抬起一隻腳,慢慢擺動,向對方作出回應。雄蟈蟈覺得自己求愛成功,便悄悄趨近,突然一聲咯咯,猛地撲去。母蟈蟈一下跳遠。二“人”又相向對峙。一個默默無聞,一個靜心叩齒。靜中等待,以逸待勞,等待新一輪爆發。輪番對陣,一進一退,連續三回合。突然雄蟈蟈一鼓作氣一個漂亮的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了一個完美的接近。
如此觸目驚心的蟲兒戲,小青年看得如癡如迷。
雪桃沒想到小小蟲兒世界也會這麽驚奇和有趣!
“哈,哈,哈,小蟲兒和剛才那倆人一樣!”
小青年說:“好看不?”
雪桃腦筋急轉彎,說:“我問你一件事。那天我在你們隊輔導學習時,我感覺你們隊長對承包工作挺支持的,後來怎麽一見到大隊長忽然變卦?”
“他們和大蟈蟈一樣!”
“我問你正事!”雪桃正色說。
小青年說,“小李老師,俺隊長毛病多被大隊長抓住,不敢不和人家一鼻孔出氣?”
雪桃說:“所以才一唱一和?”
小青年說:“有這麽一層意思。”
雪桃說:“有沒辦法轉變他?”
小青年說:“有,一物降一物。就叫黑蛋媽降他!老鼠怕貓,蛤蟆怕長蟲。黑蛋媽脾氣上來天不怕地不怕。隊長扣過她工分還想她。”
小青年說:“還有一事?”
雪桃說:“什麽事?”
小青年說:“我想讓你說個媳婦!”
雪桃說:“你也想當小蟈蟈?”
小青年說:“我想規規矩矩。”
雪桃說:“好,有機會我會給你介紹。你什麽時候工作?”
小青年說:“你等好消息吧!”
小青年費了一番心思才把黑蛋請出山。她在村中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一是嘴快,會罵街,二是名聲不大好。雪桃不讚成黑蛋媽用這種方式。小青年說,一物降一物。雪桃一笑,說:這不是我的意思。
雪桃說,黑蛋媽你能請?小青年說,黑蛋是我朋友!
小青年執意讓黑蛋媽收拾一隊長,個中緣故雪桃不知。
黑蛋媽早年喪夫,與兒子相依度日。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村裏說她褲帶鬆,雅號一摸臥。據說有一年一次隊長派她去牛棚取草。牛棚黑洞洞,隻有男飼養員一人。她拿著草包準備出門,男人見她背後粘些草,輕輕拍了一下。誰知她扭過臉就解褲子。男人見狀大驚說我是替你拍草,不是那意思!她兩眼一瞪說:“沒本事能什麽哩?”也有些男人背著老婆買一雙襪子一條紗巾有備而來,黑蛋媽喜形於色,隻要時間地點合適立馬迎上。也有男人過於精明,既占便宜又一毛不拔。一隊長就是這樣的主,玩空手套白狼,事情辦完走人。惹惱了黑蛋媽,一腳把他踢下床。小青年所以充滿信心,主要是他給黑蛋買了兩盒煙,給黑蛋媽買了一斤紅糖。
有人說,黑蛋媽口無遮攔,聽進好話辦好事。這次是聽了好言。
轅門外一聲炮響,大帥出場了!
29
黑蛋媽開始唱街!嘿,有好戲看了!
一大早,大街上嘁嘁喳喳唧唧呱呱。黑蛋媽高一聲低一聲指桑罵槐雲天霧地開唱。誰也不知道睡了一夜的她究竟睡轉疼了哪根筋,像在戲台上一樣邊舞邊唱:
“小雞毛攔大車——休想。癩蛤蟆吃天鵝肉——想頭不低。長蟲吸大象——胃口不小哩!咱村搞土地承包,你跳出來反對,剝花生剝出個羊屎蛋,你是啥仁(人)?”
黑蛋媽是說唱奇才,唱得風生水起天旋地轉;人聽得津津有味聲聲讚歎!一大街天花亂墜!
有人說:“黑蛋媽唱街比賽,會捧金杯!”
“不吃冰淩不害冷病。誰心中沒鬼就不怕。黑包公掀大銅鍘——指有人!”街上不斷有人喝彩有人捧!
“指誰?”
“那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那是網包裏抬豬娃——漏了蹄啦!”
這時一家門開了。一隊長挑了一副水桶探頭探腦,發覺氣氛不對打算縮回,但怕丟麵子隻好硬著頭皮向井台走來。
有人說:“狼披著羊皮,尾巴終究露出來了!”
又有人說:“常過河總有濕腳那一天!”
還有人說:“黑蟲郎爬媒堆上,哪兒顯你那道黑!”
黑蛋媽說:“瞎子驢跑法場——這回算撞到槍眼上!”
有人悄悄說:“黑蛋媽與一隊長是老相好。前些時他又和別人好了。她心裏憤得慌啊!”也有人說,“不是這樣,黑蛋媽是仗義直言為咱老百姓說話!”
“你說出頭椽子先爛,不讚成咱村承包。刮大風吃炒麵——咋張開你那大嘴?過去出勤不出力,幹活磨洋工。不是我吹哩,若是地分給我,我會在地裏抱個金娃娃!”
黑蛋媽黑大帥一人一台大戲!一大早在街上唱的、吵的、臊的,一隊長全聽到了,不覺驚出一身慌汗,又像誰在身上狠狠抽了一鞭子!“上麵唱的調,我還敢逆潮流?”一隊長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這時,黑蛋從家裏出來叫大帥媽吃飯。
黑蛋媽說:“不吃啦,我還要接著放炮哩!”
有人問:“你想一炮打倒他?”
黑蛋媽:“咱不會得理不讓人。我隻想敲活腦袋讓他改。”“咱村土地承包了,老百姓富了,也不枉我老婆子磨了半天嘴皮子!”有人小聲說;“黑蛋媽是嘴上罵心裏疼,不想和人家怎樣!”
“黑蛋媽是王八吃秤錘——鐵了心了!”
“老鼠拉木鍁——大頭在後呢。”
“黑蛋媽,什麽時候讓俺跟你學一手?”
“你呀,嫩著哩,哪嫌你那一道黑!”
“是呀,想在黑蛋媽前露能,還不是關爺麵前耍大刀,老君殿裏賣葯。顯不起你那一鼻(比)子!”
“蜈蚣怕長蟲,長蟲怕刺蝟。不管黑貓白貓,逮住老鼠就是好貓!”看到一隊長灰溜溜誠惶誠恐的樣子,人們紛紛誇獎黑蛋媽。她心裏像灌了一罐蜜,喜滋滋樂顛顛,心想;小樣兒,我還不知你們操的什麽心?
有人說,還不快去大隊請功,給黑蛋媽請一個金章!
黑蛋媽聽了反而喜洋洋繼續高聲獨說獨唱,當然也有伴唱,那是有人拿筷子在碗上敲梆。東一言,西一語,低一聲,高一腔。熱熱鬧鬧,咚咚鏘鏘,嘻嘻哈哈,吵吵嚷嚷。氣也出了,肚皮也空了。一大早過去了,太陽升高了,該得勝回朝,犒勞犒勞肚皮了,老娘吃飽喝足有氣再唱。
30
這一段,玉米苗、穀苗普遍發黃。鄉農技員說這是缺肥。上麵一聲,群眾火急!都說救苗如救命,趕快給娃子追肥!穆紹庸、葉子賢、吳高奇三人在一起商量。葉子賢說:“讓吳毅去辦,他在鄉裏人熟。”吳高奇說:“咱們幹部幹啥,讓一個社員跑,不合適吧?”葉子賢說:“有什麽不合適?這一段這小子風頭出大了。讓他嚐嚐幹實事的滋味!”老穆也說:“讓他鍛煉一下也好,老吳,你去找他。”吳高奇看二人一唱一和,也不再說什麽。就去找吳毅說:“大隊讓你去買化肥。你先到鄉裏批二噸化肥碳氨。”他一口答應,到鄉裏拿了批條回村帶上錢便向縣化肥廠奔去。
這天他來到縣化肥廠,一看,傻了眼!廠門口黑壓壓排了一長串汽車、拖拉機、三輪車、驢車、牛車、人力架子車,估計有半裏路長。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有人啃幹糧喝涼水等了三天三夜。遠處還有大車小車不斷往這裏趕。他想,村裏急用化肥,等上幾天豈不誤了農時?他在銷售處門口觀察看有沒有辦法。一會兒從裏麵走出一個人,三十多歲,寬額,紅臉。看上去像是個當家的,他急上前遞煙。人家看是二角五的黃金葉,嫌檔次低不高興手一揮,說“不吸,不吸!”走開。他又找到供應科。見一位負責人,遞上批條。那人看了又看,吸了一口煙,足足等了三分鍾才說:“不批吧?你拿有批條;批吧,真讓我作難。不如這樣吧,你去給我廠批三方計劃木材,我立馬就給你批化肥。”吳毅隻好硬著頭皮答應。
十一點時分,他趕到縣木材公司。一問同樣需要縣計委批條子。又趕到縣政府,快十二點了。大樓上高懸一枚國徽,門口掛著縣政府的大牌。這就是代表全縣50萬人民的權力機構啊。
他看了看,下班時間快到了,隨便找了一個食堂吃了飯。又到門口等,一直等到下午兩點半,經門衛老頭再三盤問才進去。
計委在三樓306室。辦公室的人一看,門口站一個青年,留偏分頭,著舊藍青年裝,穿黃球鞋。一看就知道是農村來的。一位戴眼鏡的從鏡片射出的目光一直落在吳毅腳上,看得他疑竇頓生,原來鞋上有泥巴。
眼鏡問:“你找誰?”
吳毅答:“不是找人,是找你們批木材。”
“你是哪個鄉裏的?”
“三川鄉。”
“你在鄉哪個部門工作。”
“不。我是三川鄉郭堂村農民。”
“那你應該回去問一問你們鄉有沒有縣統一計劃。”
“……”吳毅無言可對了。
“沒事請回吧。”
吳毅聽罷,心中毫無著落悻悻離去。抬頭看看天,天上是一輪火辣辣的太陽,連一絲雲彩都沒有。陽光照在頭上熱汗頓生,想起發黃的荘稼苗心急火燎。如果化肥不能及時買回,那麽多發黃枯萎的荘稼苗,如一群嗷嗷待哺的嬰兒可該怎麽活呀?鄉親們在這個節骨眼上正眼巴巴地等著,我若空手而歸怎能對得起他們?想到此他急得流下了眼淚!
“吳老師!”忽聽身後有人喊。他扭頭一看是雪桃。原來她聽說吳老師到縣買化肥,怕他遇麻煩就借口去縣城看爸爸悄悄跟來。此境此時見到小妹妹又喜又惱!喜的是在這人地兩生的地方見到家鄉人,惱的是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村裏還有一大堆宣傳工作,你一個女孩家跑什麽?看到他臉色灰灰,雪桃說我來看姐姐。
“你姐姐是李雪蓮?”吳毅忽然想起那天雨中碰到的女孩。雪桃問:“你認識她?”他不語。
雪桃也不再問,說;“咱們一起找她?”一聽去找雪蓮,他有些遲疑。
“走吧,我姐會幫你的!”
“幫我什麽?”吳毅說。
“幫你心中所急。”
“你怎麽知道?”
“寫在你臉上,因為買化肥吧?”
吳毅隻好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雪桃聽了說:“那你更應該求她啦!”他實在不好意思,因為和雪蓮曾是戀人,現在怎好去求她?但為了村裏事隻好去,盡管腿不聽使喚。雪桃憑著聰明勁隱隱感到有點什麽。
到了縣招待所,曾經的朋友意外相遇,雪蓮先是一怔,眉頭微微一皺,但很快化為淡淡一笑,說:“你們來啦,快坐!”說著倒茶水,遞糖果。
吳毅勉強應著。雪桃心想這兩人有隱情。不然吳哥為什麽那麽不自然呢?為了緩和氣氛,她說:“姐姐,吳老師特來看你!”話中隱去“求辦事”的意思。吳毅則暗暗讚歎這個小妹妹機靈。姐姐也顧盼生輝麵飛紅霞。
看到姐姐麵露喜色,妹妹乘機說明來意。著重敘述在縣計委碰到戴眼鏡的細節。
“眼鏡可能是計委辦公室吳主任。”雪蓮說。
“姐姐,你認識他?”雪桃問。
“我打電話試試。”雪蓮一問,果然是吳主任。經過一番交談對方說研究研究。雪桃說,煙酒煙酒。姐姐說,小孩子別打岔!
吳毅說:“你看怎樣合適?我來時村裏給有錢。”
雪蓮說:“不用你花錢。”說著掏出幾張錢遞給雪桃對吳毅說,“讓她去。承情你來看我!”
吳毅說:“你太客氣啦。”
雪桃接了錢,回頭一笑,意思是:“姐姐為什麽讓我出去,莫非你倆還有話?”其實雪桃出門後,倆人什麽也沒說。
天黑了,姐妹倆提著煙酒水果來到吳主任家。主任喜笑顏開,沒多大遲疑就取出蓋有縣計委公章的空白公函,大筆一揮批寫了三方木材。吳毅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想這事多虧了雪桃和她姐姐!雪桃說:“哥,明天你先回。我還要和姐姐一起去看我爸爸!”吳毅說:“好,你留下。”又說,“見你爸該說你上學或找工作的事。不能因在村裏搞宣傳耽誤你的前程!”雪桃說:“我的事你不用管!”
第二天,他奔向化肥廠,交上木材批條,化肥很快批下。當滿滿一汽車化肥拉回村,村裏人高興極了,誇:“吳毅這孩子這回給村裏辦了大事!”有人說:“遇著難事讓老百姓跑,幹部不嫌害臊!”夜裏歡聽了鼻子哼了一聲,說:“小白臉前腳走,小狐狸後麵跟。誰知出去為什麽?”有人聽了說:“自己身不正,還說別人影子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