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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臘月二十三，小年了。百事通說，錢交村裏的事，我和大河不同意。吳毅說你們就不要再說了。百事通先回家，他和大河留下。忙啊忙，忙著結賬，忙著給民工開工資，忙著給家裏村裏購置年貨。忙啊忙，好像飛速旋轉的車輪不遇年節就不會刹閘，好像造物主安排年節，就是有意逼天下忙碌的腳步停下來。啊，該回家了！該和親人團聚了！
    汽車奔出城市，視野一下開闊，新鮮立刻充滿胸膛。高樓切斷視線而產生的壓抑一掃而光。歸心似箭，望眼欲穿。望著遠處山河流幻覺幻現：山上的白雲是一堆白銀，河水中的斜陽是燦爛的金子。金子，銀子，錢在這個時候特別觸動人的神經。家鄉太窮了，鄉親們太需錢了！所以他決定把自己辛苦一冬掙的五萬元交給村裏，好讓鄉親們歡歡喜喜過個年！
    當時最好年景一年人均收入不足二百元。這五萬元無疑會在村子上空起一聲春雷！
    黃昏時分，吳毅、大河回到村。吳毅到學校門口見了一個小學生即回家。整個村子沉浸在晚霞餘輝中。樹木、村落、宅居鑲裹在不曾見的金色光環中。家鄉啊，你太美了，像幅絕美的山水畫。此刻這種感覺，隻有熱愛家鄉的人才會擁有！
    家中已等候許多人：吳敬軒、紅花媽、大河爹、倭瓜娘、陳奶奶，及左鄰右舍。吳毅一一打招呼，問候父母，看望妻子。她雖說氣色不佳，精神還好，微笑中含著久久盼望，隱約之中含著一絲抱怨。“回來了！”一句簡單的問候含著多少情意。再細看時，一陣驚意，妻子的腹部已突出了。啊，真的快要當爸爸了！
    他說要到村委開會，我和大河先去。
    數點星星眨著眼睛，一彎鉤月扭嘴兒笑。瞧，村裏今晚有什麽喜事？
    村幹部，群眾代表，百事通已先到會場。吳毅舉目望去，濟濟一堂，和風習習，恐怕等的就是自己了。穆支書光光的腦袋上戴著眼鏡，桌上端放著筆記本。村長低頭吸煙，兩眼不停四下一掃。。治保主任吳高奇端端坐著，笑容可掬。主席台邊還坐著雪桃，二目凝望，正期待著。
    因為百事通已先匯報，會議中心大家知曉。所以當他走進會議室一陣轟動。他和大家握手，互相問候，氣氛極好。
    會議開始。
    村長說：吳毅帶民工出門時，我和支書說過建築隊自負盈虧，不給村裏交錢，掙賠與村無關。可現在吳毅提出交錢。我和支書不敢作主，請大家討論。
    這時門外響起吉普車的噠噠聲，啊，周書記來了。他說：我在鄉裏開會，聽說吳毅回來也就趕來了。你們接著開會。
    吳毅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領導真好，關鍵時刻總能感到溫暖！他對大家說，我把五萬元交給村裏。錢雖不多，但會幫鄉親解決點燃眉之急。吳敬業、陳奶奶孫女走了，回想起我的心難受！我曾發下誓言，一定為咱村趕走貧困！我是郭堂村的兒子，大了，該報恩了。請父老鄉親收下兒子的一點心意！再說村子變富靠的是全體群眾。我想通過這件事調動全村奔富的積極性！
    百事通搶著說：吳哥，我很敬重你，但我不讚成你這樣。你這樣做道義上不妥，情理上不通。第一，村裏承諾建築隊自負盈虧，村裏也沒給我們一分錢。不交完全可以。第二，不搞平均主義，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要讓先富的帶動後進的！第三：你為建築隊買材料還欠幾千元。再說你家裏也很困難。自從你不幹民辦教師，家裏連十元工資也沒有了。學校金老師、嚴老師接濟二三千元你至今沒還。吳嫂有孕在身急需調養，可是你對家裏一點不顧……百事通說不下去了，痛哭失聲！
    大河也哭了！他說：吳哥在外麵簡直是豁上命了。他像一台不停旋轉的機器，吃了這頓忘了那頓，半夜胃痛就用拳頭頂。在工地穿雙窟窿鞋滿雪地裏跑，腳都凍爛！
    大河也說不下去，放聲大哭！
    全場深深的震動了，沒有一個不落淚，連支書村長也在擦眼。
    周書記說：本來我不準備發言，但看到會開成這樣，我不能不說了。我參加工作到過許多地方還從沒見過這場麵！村裏盡快寫一份材料報到鄉裏。支書說：好，雪桃馬上寫！
    這時門“咚”的一下推開了。老陳奶奶等幾個老太太哭著說，今晚開會我們都聽到了：吳毅你要不答應把錢留些，我們就跪下了！世上哪有隻顧別人不管自己的人？你不想家裏，也要可憐可憐你那快出生的兒子！說著撲通跪下！吳毅滿含熱淚急上前拉住老人們。老太太說，我們一跪政府好，二跪你的心腸好！吳毅說，我給鄉親太少，鄉親對我太好了！
    這時小雪桃說話了：我有個辦法。吳哥執意把錢給村裏，這對過年如過關的鄉親來說是雪中送炭，全村人感激不盡。不過你為建築隊墊支，家裏還有外債，不留一點也說不過去。我建議這五萬元，給村四萬，留一萬建築隊明年用。我說的合適不？請周書記、支書、村長說，大家評議！
    吳高奇說：我讚成雪桃說的。不過我建議給吳毅再多留點。其他幹部群眾都同意。
    吳毅說：謝謝領導、鄉親們對我的信任。這錢，我建議第一先救濟村裏特困戶。第二，全村每一戶都有一份。第三，給村幹部一部分補助。他們為村裏費心，經常發不上工資。第四，用於建校和給孩子買書籍、教學用具。第五，村裏留一部分以備明年春耕用。分配方案張榜公布，讓全體群眾放心、高興。
    周書記誇這樣做好！並進一步講政策，形勢，鼓勵大家以吳毅為榜樣，艱苦奮鬥奔小康！
    散會了，村裏也沸騰了！會議的暖風很快吹遍全村。人們以各種形式表達著自己的喜悅心情。有的幹脆高呼“吳毅，吳毅……”有的燃起鞭炮，有的點起篝火，跳起舞來！
    周書記臨走說：“有機會的話，我要到你們村過年！”
    吳毅和村幹部說：“歡迎周書記你來！”
    雪桃說：“周書記，俺村團員給您織了一件毛衣。”
    周書記說：“謝謝！”臨上吉普車說，“祝過好年，祝你們明年大發展！”
    32
    深夜，家人屏著呼吸等外麵腳步聲。踏，踏，腳步聲漸漸近了，親人終於到家了！
    家裏一起呼叫著：回來了，回來了！
    屋子中間點燃爐火，暖和亮堂。
    吳毅說，給村裏錢的事本應先和家裏說一下。村裏人日子好了，我們家也會好的！
    父親說：是，是。
    母親說：你快當爹了！
    妻子臉上閃過一道紅暈，說：“唉，你還惦記孩子——”下半句停住了。
    父親母親說：什麽也不用說了。爹說，我快有孫子了！
    父母走了。屋子靜了。
    他對含著淚水的妻子說：我沒照顧好你你，心裏很愧疚。
    妻子說：我不指望你當幹部，也不指望你有錢，隻盼著你平安！
    一句閘開了夫妻間積蓄已久的話。
    一會兒，他看見妻子的腿腳浮腫，去廚房燒了一盆熱水端來，先試水熱涼，再讓妻子伸腳。邊揉邊講泡腳好處。一股溫暖流湧心上。腳下熱，腿上暢，微出汗。她說，我這一輩子有福氣，我男人疼俺！。
    第二天一大早他做好飯，先端給父母，再給妻子。菜是雞蛋炒番茄，小蔥拌豆腐，小米稀飯，饃是熱饃。膨脹如花骨朵的黃燦燦的雞蛋，裹在紅亮亮番茄中，黃的可愛，紅的鮮活，香的誘人；再看那小蔥拌豆腐，豆腐方丁丁，小蔥綠瑩瑩，清香宜人，美味可口！一看這兩道菜妻子哭了起來！男人說：“快吃，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哭什麽？”
    妻子說：“我是高興哭了！”
    男人說：“噢，快吃，這些天，你莫動手，我頓頓給你做好吃的。”
    妻子說：“我男人才出幾天怎麽變成大廚師了？我炒雞蛋為什麽不會發虛發大，常常變焦黃一團；豆腐為什麽稀軟不成形？你好好教教我，來客時我也有一手！”
    男人說，小生無師自通，不敢在大人麵前誇誇其談！城裏飯店廚師做菜時，我常在一邊認真觀看，到處留心皆學問嘛！往後過日子要講質量，做菜要講色、香、味、形。比如炒雞蛋，先把雞蛋打開放碗中加水攪，少加點鹽。鍋中油不可太熱，雞蛋才會發虛發大，順勢翻攪自然膨脹。再如豆腐，要想有型，先切塊在滾水中汆一下。小蔥不是橫斷而是順稈切成細絲。老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我認真觀察炒菜烹技，除了生活應用，還在悟和研究大道理。比如掌握火候，炒菜需要，做工作幹事業同樣需要。妻子聽的如癡如呆，張口半天。
    他笑笑說，好了，今天不說大道理單說炒菜。在廚房上你是高手。小生在娘子麵前胡吹亂侃，實在是班門弄斧。請娘子治小生不自量力大吹大擂之罪！
    妻子說：滾，還沒誇你哩先貧嘴。小心我真的揍你！不過在我動手之前，你得先好好教我！
    吳毅說：你這樣聰明人一點就會，學好還不容易？我保證無保留傳授。娘子辛苦了，請受小生一拜！
    妻子真的用筷子敲丈夫的頭，呯！看來真該打！你怎麽變成滑頭啦？討厭！
    吳毅說：打是親，罵是愛！我不敢學滑，是想來點笑料讓你放鬆一點！
    啊，這是這個小家庭最香甜的一頓飯！
    啊，這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最幸福最動人的一刻！
    33
    村裏有個人叫麥古堆，解放前靠種好荘稼省吃儉用才成了大戶。過去他家裏有大圈小圈的糧食，還有很多食鹽，而家裏人十天半月喝稀湯不放鹽。他膽小怕事，村裏有什麽差事，如掃雪、修路、半夜送信都派他幹。有什麽好事，如發什麽福利從來沒有他。如今，雖然摘了，但心有餘好像抬不起頭。現在他聽說吳毅要給村裏每戶發錢，還有肉、白麵，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兩天他一直在猜想會有我家嗎？他扒在牆頭，幹部們已給特困戶、軍烈屬送過了，還沒到他家。門外一有腳步聲，他都急著爬到牆頭察看，但次次落空，次次傷心失落，莫非真的把我忘了？他倒不是隻為爭東西，而是為了爭和別人一樣的平等和尊嚴！就在他在反複揣測與焦急盼望中，吳毅提著一塊五斤肉，二十斤白麵，三十元錢來到他家。屋裏一下湧進陽光，眼睛一時睜不開，他驚得癡癡呆呆半天說不出話，好一會才說：“吳毅，這不是做夢吧！”吳毅說：“古堆叔，你看，這是真的！”一句“古堆叔”，讓老漢倍感親切，熱淚盈眶，多年來我一直低著頭走在街上。誰還把俺當做人？誰還稱呼過我？再看看旁邊的肉、白麵、錢，大把淚止不住流！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呀！若沒有這些東西，家裏過年還真的揭不開鍋啊！
    古堆哭放聲大哭，說：“有一年一天雨夜村裏叫我去外村送信，走在半路餓得實在不行，就往一塊菜地揪了一把韭菜往嘴裏塞。誰知道菜地剛潑過大糞。天亮了，有人問，你嘴上怎麽不幹淨？孩子啊，多年來我一直過著人不人的日子！”“吳毅，讓我咋謝你！我給你磕頭！”說著彎腰跪下。
    吳毅急忙拉住說：“要謝就謝黨，謝政府！如今你這是黨的政策好啊！你和其他村民一樣享受平等、民主權利，和村裏人一樣受尊重。你應該揚眉吐氣，放開膽子，和大家一起在致富路上奔跑！”
    古堆說：“我今天第一次聽到你說這樣燙人的暖心話！這輩子我是頭一回見到天見到太陽！吳毅，我家祖祖輩輩忘不了你！”
    吳毅說：“老叔，你說這話過了。我們都要感謝黨中央！”
    從麥古堆家出來，吳毅匆匆走在街上。黑蛋娘叫住：“吳毅，你站住，我說句話。俺黑蛋的婚事，因拿不出彩禮掉鏈子了，還求你大紅人幫幫腔。”
    吳毅：“這是好事，我一定幫。不過你不要說大紅人!”黑蛋媽說，不說不說。
    有人說：“幫黑蛋媽什麽？你親家不是嫌你窮，而是嫌你特會罵！”
    黑旦媽：“誰說我特會罵人，我罵過誰？”
    有人說：“你罵的人還少？在咱村你可當狀元！”
    黑蛋媽：“大兄弟，你別隻顧挖苦，還想甜不？”
    眾人知道她想說什麽。
    吳毅說：“不文明的不該說的，別說。”
    黑蛋媽看到吳毅一夥人抬著豬肉、白麵，想伸手就抓。
    大夥說：莫亂拿，家家都有。馬上就到你家了。
    黑蛋媽說：“那我多要一份。”
    大夥說：“你憑什麽？你多拿，別人也就沒有了。這都是算好的！”
    黑蛋媽說：“這麽多東西，還有什麽數？”
    大夥說：“不行，不行，不能亂來！”
    黑蛋媽說：“叫吳毅評一評，這些東西都是他的，他說了算！”
    吳毅說：“剛才你還叫我給你說事。你若多拿一份，傳出去不好？”
    黑蛋媽：“啊”！心有所悟縮手。
    吳毅說：“黑蛋媽是說理的，不會多拿。”
    黑蛋媽順坡下，說：“我隻是嘴上使勁，我四麵淨八麵光是拿東西的人嗎”
    有人說：“黑蛋媽二十四麵亮堂堂，怎會摸”還有人說：“自己不，難道別人也不？”眾人哈哈大笑。她臉不發紅氣不發喘笑著說，老娘不怕，我是吃硬不吃軟！。
    等送到瞎子家門口時，已快晌午了。為了趕快，吳毅提了東西進去，其別人分開送。
    瞎子看到吳毅帶著錢、白麵、肉送來，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他那老眼昏花的臉上一道紅一道白。前額本已謝頂，後麵頭發又掉了不少。偶然透著光亮的眼睛溢著混濁淚水，幹枯的胡子又白了許多。喘氣也不那麽均勻了，一句話沒說完就斷斷續續的咳嗽。
    “孩子，過去我多次和你作對，而你一直寬大為懷不計前嫌。現在又把過年的東西親自送上門，真叫我過意不去！”瞎子使勁說。
    吳毅說：“不提過去，向前看奔好日子。老叔，你腦子管用，以後還希望你多為村裏獻計獻策！”
    瞎子連說：“那是，那是。”又說，“你來了，我一點準備都沒有，我出去買盒煙。”
    吳毅說：“不用了，我又不吸煙。”但阻擋不住，瞎子一溜煙出去了。
    瞎子出去了，屋子裏又恢複了平靜，靜得聽到牆上鍾表的滴噠聲。他這才想起小雪桃哪裏去了？是不是隨著村幹部到各戶送年貨去了？
    他來的這個地方，心裏感到別扭，找個凳子剛坐下。忽然，一雙手從背後伸來捂住了雙眼。這是誰呢？憑著對那手指的感覺，以及脊背上的壓感，他很快判斷出是誰，說：“真淘氣！快鬆手，你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妞妞，而是一個能工作的大丫頭。”但仍沒有鬆手的意思。他急忙抽手在地上摸了個瓶蓋往門口扔去，隨著當啷一聲響聲，他說，老伯，這麽快你就回來了！
    手鬆了，看著雪桃，吳毅說：“傻丫頭，太大膽了，怎能這麽毛？看我如何批評你？”說著解開上衣扣子。雪桃一看一驚！這時家裏沒其他人，心裏咚咚直跳，不由自主摸了摸領扣，心裏說：“哥，你怎麽啦？難道你也？”
    吳毅說：“不要動，別把小鳥嚇飛了！”
    一句話，雪桃更懵了，衣服裏怎麽會有小鳥？什麽鳥，快讓我看看！
    “衣袋裏是你上次給我的信。我一直藏在身上，怕信變作小鳥飛去！”吳毅說。
    “原來是這樣，嚇了我一跳！”雪桃一陣驚喜。
    他取出信說，說：“雪桃，你怎麽還這麽淘氣？怎能開這種玩笑？怎麽不吸取一點教訓？”一連串批評讓雪桃很委屈，淚水流出來了。
    吳毅說：“你托我買的書已帶回，抽空給你。”
    一聽說書，雪桃破涕為笑。
    吳毅說：“你不是讓我做入黨介紹人嗎？”
    雪桃笑，我正要問這事哩。
    雪桃說：“還想買件衣服。”
    吳毅說：“那好啊！我在會上提出給每個幹部補一部分錢。你是團支書也在應補之列。你可用這錢買衣服。”
    雪桃說：“好啊，我有新衣服了！”說著蹦了起來。
    吳毅說：“孩子氣，這一冬村團支部工作開展很好。今後繼續努力！”
    受到表揚雪桃又高興起來，說：“我會的！”
    吳毅離開，回想起這些天給鄉親們送東西時的情景感慨萬端，自言自語說：“還是群眾有錢好，發展才是硬道理！”
    34
    “過年了，看戲啦！”這是村裏人這幾天見麵說的最多的一句。因為過去鄉村有個習慣常把過年與看戲連在一起。人常戲說：“家有千頃地，不如學唱戲。一天一狀元，一天一嬌妻！”當然這隻是戲上的事。戲如人生，人生如戲。鄉裏人愛看戲，可惜很少看，聽的看的無非是廣播裏電影裏的樣板戲。所以渴望能看到傳統戲，如常香玉的《花木蘭》《拷紅》。
    為看戲最忙的是葉村長和百事通吳誌誠。別看這兩人平常是針尖對麥芒，但對安排演戲還是出奇的一致密切配合。村長負責選址搭台，百事通負責聯係。縣豫劇團大年初一二在縣城唱，初三下午到郭堂村。村裏人說，演員可不是一般人，一定要招待好。
    人們意想不到的是這幾天村裏刮起一股風，比演大戲還熱鬧。大姑娘小媳婦一個個像瘋了一樣三五成群嘰嘰嘎嘎跑到鎮上買新衣服。一時間大街小巷紅紅綠綠呼呼啦啦迎風招展。
    最先穿上新衣裳的是團支書雪桃。她到鎮上一趟，回來立刻煥然一新。她本來模樣兒好，一身新衣又出色十分。齊耳短發黑亮黑亮，一條鮮紅的圍巾，一件紅白相間的方格上衣。紅的出色、白的耀眼，走在街上宛若一株燦爛的牡丹。這一下可把姑娘們惹火了！紛紛效仿，競相買衣。有一個姑娘要錢，家裏沒給，就振振有詞說：“這是吳叔的錢。為什麽不給，我去問他！”姑娘真的去問。吳毅對那家大人說：“孩子們大了，就讓她們穿吧！錢以後還會掙的！”一句話一支令箭，姑娘們紛紛出山。當時農村花二三元就能買一件像樣的布料，花八九元能買頂好的。
    姑娘們穿上漂亮衣服，春風滿麵，歡歌震天。跑在街上，跑在人多地方，互相比美，互相炫耀。一個個花枝招展，花團綿簇；爭奇鬥豔，流霞飛紅；唱歌跳舞，兜風拉風！給溢滿濃濃年味的郭堂村增添了一道多年少見的十分亮麗的風景。
    吳毅一連跑看望十多戶特困戶、軍烈屬，見有些孤寡老人雖然領到了白麵、肉、菜，但做不好。他就找著雪桃紅花組織婦女幫老人做，讓他們吃上過年餃子。老人們說：吳毅比親兒子想得都周到！
    他還為村裏擬了過年樹新風倡議書。內容為尊老愛幼，鄰裏和睦，不搞封建迷信，不聚眾睹博，防火防盜，注意安全等。讓青年團員抄了多份貼在街上各處。
    正當幹群們準備著歡歡喜喜過一個平安祥和年時，殊不知暗地裏有陰風！夜子賢對康三說，你找幾個人暗暗把大河在城裏的事在村裏傳一傳。鬧他們個雞犬不安，讓小子們砸鍋摔碗過年不得安寧！等著看好戲吧，快去！
    多少年來郭堂村第一次年味最濃的年終於到了！
    過去，過年如過關，沒錢逼人上吊！沒錢新衣往哪兒弄？走親禮品怎樣買？黨的富民政策讓郭堂村先嚐到了甜頭！年景差時有的人一年領到幾十元。今年出去一冬，一人帶回三四百，在家搞副業每戶還收入三五十，加上吳毅給發的，收入多的戶比往年翻了幾番！天大的好事，人心怎能不暢快啊？
    暮色降了！大年三十到了，除夕到了！
    福星高照，紫氣東來。紅燈籠映照著紅對聯。紅紅火火，紅的潤心，紅的醉人！大街小巷叢各家飄散著肉香，刺鼻誘人。過年氣氛越來越濃。接連不斷的鞭炮聲伴隨著孩子們的追逐嘻鬧。村中彌漫著“過年了，過年了！”的歡呼聲。天都黑了孩子們還餘興未盡地站在村頭溝邊“喊山”。回音一山繞著一山，山山回蕩著“過年了”“過年了”！連天上的星星也在欣賞著這充滿喜氣的山村。不是嗎？今晚上的星星格外亮！
    吳高奇對吳毅說，值夜的民兵安排好了。你安心在家吧。好好陪陪家人，好好過個除夕夜！吳毅媽說，你兩口就歇著吧！我已把肉煮好，餃子包好，明早“頭腦”（一年的第一頓飯稱頭腦）的菜也備好了。你吳敬軒叔還要陪你熬年。
    鄉村習俗，除夕夜家家戶戶熬年。一家人吃過團圓餃子，圍爐火一起說古論今。三皇五帝，奇聞異事，談天說地，海闊天空。
    吳老先生來了。兩人有一段時間沒見麵了。老先生銀髯飄逸，麵色紅潤，頗有古隱者之風，今晚又特別精神。一老一少在這辭舊迎新的年夜傾心暢談是世間難得的一件事。雖不是孔明與劉備的隆中對，倒也是探求人生研哲理的肺腑之音！
    分賓主坐定，吳毅先敬先生一杯。先生泯了一口，侃侃而談。他說，夜觀天象，見北鬥燦爛，果然中央頒布新政策！遠在上古，混沌初開。先賢製曆，始有年節。一元複始，謂之春節。無節亦無年。年，四季，二十四節。有節好依序安排農事。春種夏長，秋收冬藏。休養生息，人類延長。樹有年輪，竹有各節。節，是春節，是氣節，也是節約、節製。有節才有欲，有欲才生長。譬如竹子，外實內空，才生機旺盛；人也一樣，外實內空，空心，無雜念，節欲望才強壯；事業也一樣，修身養性，清心寡欲，養廉去貪，長誌氣不長野心，才能事業興旺，國富民康！
    聽到此吳毅才明白吳老談年論節的用意，弦外之音是告誡自己要嚴格自律勵精圖治。一驚一喜，十分感激老人良苦用心。
    先生意味深長說，談節當然說到人。正君子正人品正氣節。無品無節無君子。正人，人正。人一生端端正正寫好“人”字非常非常難啊！人剛起步，一般小心謹慎。難就難在功成名頭腦膨脹。人在創業路上如懸空走鋼索，必須時刻前看，時刻把握平衡，心無旁騖，恰到好處，腳踩其中，緊扣綱繩，步步小心。否則，稍不謹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人在名利雙收之時，更容易產生貪婪之心，非分之念，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到頭來自己打倒自己！成敗關鍵看是否管好自己。這是古今中外多少流血拋頭之事，飲血喋血教訓，殘酷而慘痛！警鍾長鳴，振聾發聵！前車之鑒，後車之師！
    吳毅的心像被一股強電擊中而強烈震動，渾身顫抖舌尖發顫，額上冒汗，沉默片刻，說：先生的話入木三分，一語中的！是良藥，是肺腑之言，也是警世之音！在我工作剛剛起步之時聽此震耳強音，的確是千金難買，洽逢其時。我眼下雖然謹慎，誰能保今後不亂方寸？菩提之樹豈不染塵，心鏡怎不時時擦拭？警鍾時時鳴，大樹年年青！
    先生說，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這個年夜啊熬得值！良宵一刻值千金，良言一句千金值！此刻爐火更旺了，火紅光焰映照著大智若愚大氣如虹的先生，也映照著血氣方剛虛懷若穀的學生！
    吳毅媽端來了熱騰騰的餃子。
    吳老說，過年人本應講些高興事，可我今晚的話重而刺耳。忠言逆耳，良藥治病，心中有話不吐不快啊。吳毅連說，這是及時雨，太寶貴了！
    此後，一老一少又談了許多許多。有村子規劃建設，有農民思想教育，也有發展模式等等。夜深了，先生起身告辭。剛開門，老人的兒子提著燈籠來接。
    送走吳老，吳毅抬頭看天。這時天變得黑沉沉的，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大概星星也累了睡了。他拉上窗簾。
    剛進屋，媽爬在窗口說：“兒子，我再交待一遍，千萬別忘了。肉、菜、清蒸、粉條、豆腐、蔥、蒜、薑準備好了。你按我說的，點火在鍋裏燴一下就行了。記住，明天早上不能動刀！”母親囉囉嗦嗦，兒子唯唯諾諾，連說記好了。最後他來到床前，妻子大睜著雙眼毫無睡意，說我腰有些酸痛你親親我抱抱我。吳毅說你睡。我準備一下明天還要早點起來放鞭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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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吳毅剛躺下。妻子嬌嗔地說：“都說你細心，怎不見關心一下孩子？”說著拉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凸起的肚皮上。好像小孩圓圓的頭在向上頂，在跳，在舞……男人一陣驚喜，說：“手下咚咚跳，這樣大的勁！”妻子說，孩子急著見你這位好爸！男人說他（她）喜歡好媽！他（她）看著大人們迎來好年，急著見世麵。正說著，肚裏又動了，不知是翻跟頭，還是打側腳？未來爸爸臉貼著肚皮親切地說，乖乖，歇一會吧。以後爸給你買很多很多糖，很多很多漂亮玩具！妻子笑說，看你多急著當爸爸！孩子好像聽懂話果然安靜了。
    吳毅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忽然牆上鬧鍾“哐”的一聲響。啊，零點了，新的一年終於來了！
    空氣裏漸漸彌漫著呈祥呈瑞的氣味，鞭炮味，香味。這些氣味匯在一起四處飄溢。此時村子遠處近處，左鄰右舍的鞭炮聲斷斷續續時強時弱忽緩忽急。有的嗤嗤溜幾下就完了；有的劈裏啪啦好長時間，間或還有幾個響雷。鞭炮匯成一片汪洋，湧起衝天巨浪。不太像？是草原上奔騰的馬蹄聲，也不太像？是神話中哪吒騎著風火輪的突突響，也不可捉摸，是春秋戰國時的火牛陣，萬千火牛，牛吼聲、牛啼聲排山倒海驚天動地！總之震徹天地的鞭炮響聲，是深深壓抑的而今釋放出的時代強音！是積蓄已久爆發的發自肺腑的揚眉吐氣和心花怒放！
    吳毅起身到院裏點燃傳說中驅邪納祥的柏枝火，燃放鞭炮。
    他照母親吩咐用心做了一鍋可口的“頭腦”。鄉村風俗，初一早上，左鄰右舍，本族互相送第一碗吉祥飯頭腦。吳毅盛滿了碗，分別送去，也有送來的，相互問安祝福。待回來時，一家人剛吃“頭腦”，忽然門口一陣鑼鼓響。一陣鞭炮從門外響到院裏。接著湧入一群穿黃衣的老太太、中年婦女，還有幾個老漢，搽著紅臉紅嘴唇。擁著極著送福來了。前麵一位老太太雙手合十，後麵人緊緊相擁。吳妻挺著肚子恭迎。吳毅與父母拿糖果瓜子熱情招待。老太太口中喃喃，保佑早生貴子！眾人拜唱罷在院中跑旱船。一個中年婦女收拾得俊俏紮眼，青衣紅兜，騎著道具毛驢。後邊有個老漢舞鞭趕驢。有個老太太拴個長長發髻，化妝成小醜擠眉弄眼鼓腮撇嘴，左右舞動前後搖擺，做出一連串誇張的逗人動作，令人捧腹大笑差。眾人接唱送子送福歌。街坊鄰居擠進門，爬在牆頭，喝彩著，放聲大笑著。一早晨歡樂推向高潮，春節的氣氛愈調愈濃！
    送走客人，吳毅說，想不到鄉親們過年過的熱火勁會如此爆發前所未有！妻子與母親說你不知道今年因為你，鄉親們早早憋足了勁單等著這一刻哩！吳毅說，這好年是黨的富民政策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