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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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初三級畢業班的課程早在開學前已經全部學完,中期考試學校統一組織了一次模擬會考。燕燕破天荒的擠到了全校前十名,要知道這十名中還有五個複讀生。在全校師生表彰大會上,校長親自點名表揚和嘉獎了學習進步的學生。提名表揚燕燕時,她臉漲的緋紅,頭快挨到了大腿上,同桌蘭小靜輕輕推了她一下,兩個人對視著抿嘴一笑,燕燕又把頭垂了下去,不停地摳著指甲蓋,掐算著上次月經到現在的天數。因為就在剛才不知道因為激動還是緊張,她明顯感覺下體有股熱乎乎的熱流湧出,嚇得她頓時亂了陣腳。她緊咬牙關開始了胡思亂想,天光神呀!這該死的東西!這可咋辦呢?褲子肯定都滲透了。如果稍微長的衣服或許還能遮蓋住,偏偏穿了件類似燕尾設計的前麵衣襟長後麵短的外套,不知道棕紅色的褲子能不能看出來?唉!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活該著丟人現眼!她有點兒埋怨貓吖,早不翻晚不取,偏偏昨下午翻出前幾年拿回來的一包衣服,讓她和小燕試試有沒有能上身穿的。挑來揀去就這件外套她還能穿,除了袖子長出一截外,長短也剛合適。怎麽辦?怎麽辦?待會兒還要上台領獎。各種奇思妙想在她腦海裏盤旋——希望自己突然間有特異功能,三十六變也可以!她甚至希望待會兒上台領獎的時候,天突然變得一片黑暗,或著電閃雷鳴一場暴風雨快要來臨,然後,校長臨時取消嘉獎儀式……唉!明明頭頂豔陽高照,晴空萬裏無雲,怎麽可能天助我也!就在她焦慮不安時,台上喊到她的名字,隻聽一陣掌聲雷動。燕燕緊咬著嘴唇舒了一口氣,起身把後背衣服往下拉了拉,強裝從容的把右手擋在屁股後便走了過去。她渾然不知自己怎麽走上台領了獎,又怎麽回到座位上的。回到座位上她感覺臉像是在被一盆火炙烤著,腦海裏浮現出同學們在後麵竊竊私語嘲笑她的各種表情。如果有個老鼠洞,她真想鑽進去躲避一陣子。唉!“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這下真的把人丟大發去了!
    自從初一那年來了一次月經外,其間突然莫名其妙的杳無音信,倒是給她省了不少事兒。從初三第二學期例假又開始正常,每個月的那幾天裏總是讓她心神不寧,盡管貓吖給她們專門買了防側漏的內褲,有時也難免弄髒褲子。她無心看手裏獎的筆記本,低著頭煎熬的等待著校長講完話趕緊放學回家。學校裏經常有女生來了月經不防備,屁股後麵披紅掛彩被同學們交頭接耳的悄悄笑話。有的男生們胡起哄,還深情並茂的唱《血染的風采》這首歌。貓吖趕集賣菜的時候,也因為渾然不知自己褲子掛了彩還招搖過市,回到家裏她又愧又氣,憤憤的指責存生眼裏隻有錢不管她。貓吖謾罵的幾句話正好成了燕燕此刻的心聲——這把她娘娘的!醜都揚到大馬路上去了。女人家就是事情多,命苦的就是個說不成。這輩子投錯了胎,下輩子投胎當個豬狗都比當個女人家強。
    這天下午,貓吖和存生又帶著小燕和顏龍去地裏拔草,回來時每人抱了一捧沒結子的青草喂牛。他們在胡麻地裏收了一窩呱啦雞蛋,足足有十個。貓吖一進門就吆喝著小燕燒旺鍋底的火放進鍋裏煮。燕燕在偏窯關注著院子裏的動靜,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合適時機準備開口要錢。臨近畢業,學校裏用錢的地方多了起來,三天兩頭要開一次口。打小家裏窮,每次開口要錢她都要躊躇半天,火燎不到眉毛她張不了口。雖然她心裏明白,如今家裏和小時候相比寬裕多了,但她仍然覺得難以啟齒,非得瞅準了時機不可。今天剛拍完畢業照,班主任又要求利用周末,學生自己去照一寸的黑白照片以備考試用。班上條件好的學生已經開始買各種筆記本、手絹等小禮物相互間贈送留念。不斷的有同學開口向她要照片。這幾天她也總能收到夾在書本裏的各種小禮物,和類似“情書”的信,攪得她心神不寧。隻有回到家一個人的時候,她才敢拆開來看,讀到“喜歡”等比較敏感的字眼時,她不禁羞紅了臉,心撲通通直跳。好在燕燕滿心備考,一陣胡思亂想之後,她總能把自己從思緒的漩渦裏拽出來,隨著一團廢紙被隨手一扔,她很快就回到了眼前的習題解答中。第二天便若無其事的上課學習,偶爾發現那個男生會很不自然的注視著她,她便假裝視而不見,盡量讓自己不要分心。
    畢業季總是個讓人騷動不安的季節。以前班上有點曖昧,卻刻意隱忍不讓老師和同學發現的幾對同學,到了快畢業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的青春留有遺憾,大膽的和心儀的女同學成雙成對的出入。中午吃完飯回到教室裏,時常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海濤和蘭會英頭緊緊的挨在一起,同學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剛開始時還引起了不少的轟動,吹口哨的、扔粉筆的、前去騷擾探聽的,一次海濤被逼急了,跑到講台上拍著桌子厲聲警告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交個女朋友和你們求不相幹!別說老師了,天王老子來了我都害怕。沒本事追女子的,叫聲老哥我免費交都能行。嚼舌根使絆子的,別怪老子翻眼不認人!”蘭會英的同桌古麗雲看到海濤占了她的桌子,經常很知趣的抱著自己的書和本子坐到海濤的座位上。有時,黑板上沒有被擦幹淨的丘比特之箭還清晰可見,穿過兩顆重疊的心,箭頭已不知去向。上麵壓瓷粉筆寫的的“xxx愛xxx”的叉號怎麽擦也擦不掉。同學們已經沒有了剛開始時的好奇,埋頭苦讀的學生充耳不聞身邊事,混日子的學生越發的肆無忌憚,對於很多農村學生來說,這將是他們在學校的最後時光,必須得盡情的享受在象牙塔裏最後的美好生活。
    出了校門口就是一大片莊稼地,麥子已經齊腰高了,經常能看到三三兩兩要好的同學穿過麥叢,向麥田深處走進去。好打探虛實的學生,湊在一起關注的話題都是——誰和誰交上了朋友;誰又和誰昨天下午鬧掰了;誰昨晚失戀哭了一晚上眼睛都腫了;今天誰請假專門送當兵的同學去了……等等的話題總讓校園的時間豐富而有趣味。盡管老師不止一次含沙射影的批評過,多次強調中學生談戀愛的不正之風不應該在校園裏流行,一陣風聲過後,年輕人那顆悸動不安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隻要不是太明目張膽罷了。老師們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們也曾年輕過!初三級的學生都是十五六七歲的年紀,正是青春懵懂期,似乎每個學生心裏都藏著一兩個小秘密,隻是有的同學外化的表現了出來,像海濤和蘭會英,彼此心儀便珍惜能坐在一個桌子上的分分秒秒。也有像燕燕一樣,把心裏那點子小貓膩深埋在心裏,幻化成一種積極向上的動力,彼此為了同一個目標而競爭著。當然,也有一些單純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學生,他們本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的遵旨,隻在乎當下的美好時光。畢竟,五月的塬上,風輕雲淡的風景很美好;畢業季的校園,難得以往的輕鬆和閑適。
    終於,燕燕把自己要錢照相和買贈品的想法從牙縫裏蹦了出來。貓吖非常爽快的給了她五十塊錢,要她自己斟酌著買東西。周末,她就和前一天約好的三個女生一起去了城裏。這還是她第一次不在大人的陪同下進城。為了省買雪糕的錢,她們四個女生決定徒步下山去城裏。她們經常跟著大人走路進城,哪條山路她們都很熟悉。大人們也放心她們獨立出來,畢竟現在的社會治安不像以前,很少再聽到山道裏有土匪二流子搶錢劫色的事件。燕燕她們四個進城找了家照相館照完相,一直等到取出照片。四個女孩有說有笑的按著來時的路返回了家。王家奶奶還是不放心把燕燕一個人放出去,她一邊嘴裏埋怨貓吖兩口子的心真大,把燕燕一個人指進了城,“林子大了啥鳥都有”,萬一碰上個土匪二流子怎麽辦?太陽偏過院子從西邊的山頭鑽了進去,她就拄著拐杖走到存柱家的糞場,手搭著涼蓬往小城路上望去。兩隻三寸金蓮腳來回切換踩著碎步,嘴裏不停自言自語地念叨著。站不住了她又一屁股蹲在鹼畔的土梁上念叨:“唉!太陽都從山背後下去了,家裏大人真是膽子大,把幾個女子娃娃指上走城去了。看遇上那長毛子、二流子咋辦呢?咦—唉!娃娃長不大操心,長大了更操心。學校裏先生也是的,還讓娃娃各家照相去,那都是沒著過活!你看把人等的心焦呢不見回來。存生兩口子溝子重的不操心,也不知道騎上自行車到坡頭上把娃迎一下去!唉——”
    當看到燕燕從老八家旁邊的老回地裏忽閃著走下來時,王家奶奶頓時舒了一口長氣,捂著拐棍起身拍了拍屁股後的浮土,一邊碎碎的念叨,邁開腳步徑直往回走去。
    越是臨近考試,燕燕越是魔障般的埋頭學習。說話少之又少,家裏的人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頭。貓吖便和存生商量,他們經常聽小燕說,現在學校裏流行娃娃過個生日,都是叫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到家裏吃一頓飯,有的還留到家裏晚上過夜。小燕前幾天跟她要錢買了個筆記本去朱文娟家過生日去了。過幾天就是燕燕生日了,他們也想讓她叫幾個要好的同學來家裏吃個飯放鬆一下心情。燕燕聽完蹦了有一尺多高,父母的提議簡直讓她受寵若驚。她第二天便悄悄邀請了文天賜、鄧建秀等四個平時投脾性的女同學。當天下午,四個女孩齊聚到燕燕家裏,貓吖早早忙活著做了一頓機器麵。晚上,全家五口人都擠在了王家奶奶睡的炕上,偏窯的炕上五個女孩興奮的嬉戲打鬧到臨晨才橫七豎八的睡下了。幾個女孩一改往日的乖乖女形象,靸踏著鞋在地上,隨手翻出仍在櫃子上的衣服,彼此間一通胡亂裝扮。有的頭頂著貓吖的針線籃子,有的把衣服顛倒過來一穿,有的把褲子綁在脖子上打個結。她們一會兒在地上扭秧歌跳舞,一會兒唱著跑了調的流行歌曲。燕燕還興奮地拍著桌子,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咚咚鏘鏘說起了正月裏社火串莊時說的打油詩——“到達到達實到達,到達主人把紅褡,褡了紅戴了花,到達主人有眼色……”說到最後忘了詞,她便隨口裝腔作勢的改了詞,還學著“嗨婆娘”的樣子擰著腰身,手裏拿著苕帚疙瘩逢人就從頭到腳除掃,嘴裏說著不沾邊的話兒,還伸手要份子錢,把其他人挑逗得前仰後合。坐在炕頭上的鄧建秀笑著笑著就長大了嘴巴,突然一個噴嚏打出來,幸好手及時上來捂住了鼻子,鼻涕眼淚一大把都噴到了手掌心裏。看到鄧建秀的囧樣兒,大家又開始細數她以往的鼻涕事件,說到高興處,炕上的人笑得肚子疼的抱著肚子打滾。燕燕跳下炕一個勁兒的捂著肚子直跺腳,鄧建秀一改往日的羞澀,掏出口袋裏皺巴巴的手絹一邊醒一邊擦鼻涕。燕燕咧著嘴皺著眉頭挖苦她說:“我說鄧建秀長大了當不成個富婆,把她一桶一桶的鼻涕都糟蹋了。我決定了打明兒個開始就唯你命是從,為你鞍前馬後,你說東我不往西,你說南我絕不向北。你們幾個當個見證人,‘苟富貴,勿相忘’,以後把鄧建秀的大腿抱住,不愁吃來不愁穿”,鄧建秀把手絹塞進口袋裏,立馬挺直了腰杆說:“小燕子!擺駕回宮!”燕燕立即單膝跪地手朝前,學著太監的樣子“喳”一聲,喊道:“鼻桶娘娘起駕回宮!咚咚咚咚……”她繞著空地上轉了幾圈。炕上的文天賜捶打著被窩,眼淚都笑了出來,大家隨聲附和她的話說:“平時看不出來,這個燕燕真是個壞慫!猴勁兒上來能把人笑死!幾點了?趕緊不睡覺,明兒個早上起不來遲到了,當成典型就不好了”,大家一看時間馬上一點了,可是她們的興奮勁兒還沒有消散,五個姑娘並排躺在炕上,又意猶未盡的說了一些女孩子的私房話。不知道什麽時候,瞌睡蟲悄悄爬上了腦門,偏窯裏又恢複了寧靜。
    像初中升高中的這樣的考試都在城裏統一考試。考試的前幾天,老師就學生的住宿問題進行了調查安排。城裏有親戚的學生可以住在親戚家裏,其他同學按學校統一要求住招待所。早在考試前幾日,翠霞和女婿回娘家來,貓吖兩口子就已經安頓好,讓燕燕考試這幾日都住在他們家裏,翠霞學校正好放假,每天都有時間接送燕燕。王家奶奶不禁感歎地說:“幸虧平涼城裏還有個各家人,不然把燕燕一個人放城裏,那個女子太沒出過門,瓜不愣登的說不上連考場都尋不見。考不上便罷,將來以後萬一考城裏上學,看那個一個人啥都不知道,操心的咋辦呢!唉……”
    會考出榜的日子到了,燕燕差二中的錄取分數線五分。當她在幾張紅榜上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名字時,腦海裏不覺“嗡嗡”作響,站立在原地愣了半天,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連個高中都沒考上!聽到人群中有人說起二十分之內可以花錢買分上高中,一分的行價是兩千。一萬塊!燕燕心裏一愣,想起父母黝黑的臉龐,和粗糙的、長滿老繭的一雙手,後麵還有小燕和顏龍,她立馬打消了上高中的念頭。好在,會考全校排名前十的應屆畢業生還能有一次考中專的機會,現在她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她被湧動的人潮擠到了邊角處,心裏還是有莫名的失落感,想起自己沒明沒黑的背書做題的日子,再轉身看看密密麻麻的紅紙黑字,不覺眼淚模糊了眼睛。
    很快,燕燕又參加了一次考試,鄧建秀也在其中,這次學校統一安排住在考場旁邊的郵政公寓裏。考試前,她們還抱著書在宿舍裏臨陣磨刀。燕燕更是拿出了平生所有的氣力放手一搏,汲取前一次考試的輕題態度,做完題反複的檢查後才交卷子。考完試在帶隊老師的指導下,他們根據自己的考試情況填了誌願。幾個回民同學第一誌願都是平涼師範學校,按照以往的分配情況,師範三年時間出來就直接分配到學校當了老師。看著幾張印滿學校和專業的招生單,好多專業他們幾乎都是聞所未聞。燕燕和其他同學一樣不假思索就填了平涼師範和平涼農校。落筆時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順利說的一席話,她想農校畢業出來能去的單位要多一些,選擇餘地肯定更多,比一輩子當個教書先生更有發展空間。於是,她特意把平涼農校填成了第一誌願,至於專業的選擇,反正所有的專業她都不知道是幹什麽的,索性由著性子隨便抄了一個應付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