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眼！
    結婚前楊英沒對姚明亮說自己有胃病的事。第三年，夏天的夜裏，楊英胃疼的出了一身汗。她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前在家，都是抗過去，可這次一直疼到天亮，天沒亮姚明亮就騎著自行車帶著楊英去了縣醫院。
    醫生說她胃潰瘍，要打點滴。姚明亮每天一大早就帶著楊英去醫院，跑了半個月，楊英的病才好轉過來。
    身體漸漸好了些，看著兒子孤孤單單一個人，楊英就想再給兒子生一個兄弟姐妹，她和姚明亮商量，好說歹說，姚明亮才同意她的要求。
    1986年他們的小女兒在大雪紛飛，張燈結彩準備過大年的日子裏降臨了。
    兒子姚洋很調皮，上小學一年級時，經常被老師點名批評。楊英隻要一聽到姚洋在學校裏挨老師批評了，姚洋一回家就會挨打。姚洋怕楊英，他一不聽話就會拿棍子打他的屁股，打的多了，姚洋心裏就會突生一股恨意，他會想媽媽這麽凶，不如早點死了算了。這樣他就不會再挨她的打了。
    可誰知有一天，媽媽真的離開了自己。一切都來的那麽突然。
    1988年的六月，半個月沒下雨了，楊英擔心後麵地裏住的那些菜旱死了，就不顧剛做完手術的身上，提了一桶水到後麵的菜地裏澆水，她總是這樣，閑不住的人。本來大晴天的，剛澆完半桶水，飄來一片雲，嘩啦啦下了一陣雨，剛長好一點的傷口被雨水這麽一澆，竟發炎起來了。當天晚上，楊英便高燒不退。
    她也害怕，害怕自己病情加重，半個月前，胃出血剛做完手術。這次，不知道後果什麽樣。迷迷糊糊中，小女兒一直在哭。姚明亮本就惱火，一直用冷毛病幫楊英降溫。這大半夜的上哪裏找醫生？女兒一直哭個不停，實在煩心的不得了，他便把女兒送到了隔了四五戶人家的母親那裏，也就是女娃的奶奶。
    奶奶一聽楊英發了高燒，就讓姚明亮趕快拉個車把楊英送到鎮上的醫院。連夜，姚明亮把兒女交給媽媽，用拉車把楊英拉到了離家十三裏的鎮上醫院。
    楊英病情惡化。醫生說傷口發炎感染，情況很不樂觀。住院不過一周時間，楊英已經瘦的皮包骨頭，一直反複高燒不退，她無法進食，直到後來醫生抽出的血都變黑了，讓姚明亮把楊英拉回去，安排後事。姚明亮怎麽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妻子是那麽賢惠能幹，她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條。自從她嫁過來，家裏的農活都是他和她一起幹的，楊英讓母親在家做做飯，不讓她下地幹活。楊英說母親把他們兄妹幾個帶大不容易，該享福了。妻子還給二弟蓋房子娶了媳婦，妻子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很多。他們日日夜夜地忙碌，想盡辦法讓他們這一大家日子過得比別人好。可如今，日子剛剛好起來，妻子卻以後怎麽辦？兩個孩子都那麽小，姚明亮癱坐在醫院的走廊上，抱頭痛哭。
    楊英的身上如今已是黑一塊，紫一塊。最後的結果是她得的是敗血症。姚明亮把妻子背到平板車上，將她放好，蓋好被子，然後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家拉去。
    微風吹來，楊英感覺神智清醒了些，她心裏有數，自己命不久已。
    她舔舔幹裂的無血色的嘴唇，咽了一口唾液，喊了聲“明亮—”
    姚明亮一直在低頭拉車想事。楊英又費力地喊了聲“明亮–”
    姚明亮聽到妻子在叫自己，停下腳步，轉過身，妻子的臉瘦的顴骨更凸出了，變了樣，沒有生氣和血色。他強忍著心中的難過。微笑問“咋了？是哪裏不舒服了？”
    楊英搖搖頭，說“咱倆說說話吧。”
    姚明亮明白了，點點頭說“好，我邊走你邊說，我聽著呢。”
    姚明亮彎著腰，吃力地拉著。楊英歪著頭看著道路兩邊蔥蔥鬱鬱的楊樹。
    “以後，你受累了。”楊說。
    姚明亮頓時，眼淚落了下來，強忍著說“你說啥呢？什麽叫我受累了，你受累了才對。跟著我，苦了你了–”姚明亮感覺嗓子被什麽東西堵住了，說不下去了。
    楊英輕歎了聲，很細微很細微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就是舍不得你和孩子，女兒那麽小”楊英落下淚，淚水模糊了眼，她看不清樹影的顏色。
    姚明亮說不出話。楊英昏昏地又想睡覺了。
    發覺自己不說話了，姚明亮慌張地把車子“騰”地往地上一放，跑到後麵喊楊英。
    楊英被震醒了，抬眼看了看姚明亮，又想閉上眼睛。姚明亮拉著妻子枯瘦如柴的手說“可別睡呀，咱曉曉還在家等著媽媽呢，別睡，想想咱閨女。哦？”
    楊英抬起沉重的眼皮，點點頭，說“好。”
    姚明亮怕妻子睡著覺，就找些話題說。“洋洋這孩子是皮了些，以後你對他別太嚴了。孩子小，皮一點也是正常的。”
    楊英聽到姚明亮的話說“嗯，知道了。”
    姚明亮又說“還記得我剛見你的時候，那時候你又黑又瘦，我還問媒人你是不是有病？你跑出來說你好好的，沒病。媒人就誇你能幹。我那時就是看你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楊英想起初見姚明亮的時候，說“我是有病，有胃病。”
    姚明亮心裏難過，怪道“你說你咱都結婚幾年了，你有時候說肚子疼我問你咋了，你都說是沒事。你要早說，咱早點把病治好，不就好了。”
    楊英有些疲倦，眼皮又耷拉下來。姚明亮喊了聲“英子，英子–”
    楊英垂著頭，似乎真的沒有一丁點力氣再回應丈夫的呼喊。
    姚明亮慌張把車放下，用食指和拇指掰開楊英的左眼皮。
    “讓我眯一會兒，我累了。”楊英眼珠子轉了轉，輕聲說。
    “英子，別睡啊，快到家了，還有二裏路。”姚明亮看了看前方，其實還有一半的路。他是擔心妻子堅持不了太久。
    楊英點點頭，盡量睜著眼睛。
    這個世界這麽美，她還沒活過，她還沒看過許多美麗的風景，沒走出過家門。她還沒好好孝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受苦受累了一輩子。她的孩子還那麽小，尤其是她那可愛的，胖嘟嘟的女兒，還需要媽媽的懷抱呢。
    楊英想到女兒的樣子，精神又好了些。“我聽到曉曉在喊我呢，曉曉在找媽媽呢。”楊英說。
    姚明亮快步大步地走著，兩條腿走的有些酸痛和吃力，可妻子沒多少時間了，他要趕快趕回家，讓她見孩子們最後一眼。“是呀，曉曉都幾天沒看到了，想媽媽了。”
    楊英流下兩行淚，說“我很不舍，我舍不得曉”
    直到姚明亮把楊英拉到家門口，楊英嘴裏還在喊“曉曉–曉曉–”
    母親拉著兒子抱著女兒從後麵跑了過來。楊英隻是回了個頭，看到了女兒大哭著喊“媽媽–”
    楊英就這樣帶著遺憾離開了她最愛的家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