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自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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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故事之後,我們就開始安安靜靜地走。林子漸漸疏落,甚或有陽光投入;泥沼間泛起浮沫,臭味便越發刺鼻。
沿途景物變得怪異,像是哪裏存了幾分似曾相識。所有有意無意拋下東西都在此刻卷土重來,令人無從招架。
“這是哪兒?”我問。
雲都神情好似頗為凝重。
“抓著我。”他說。
“嗯?”我沒搞明白,本想繼續問下去,雲都伸手拉住了我。
我被他拉入一條小徑,此處植物繁茂旺盛,頗有些狂亂的氣勢。我們在其間費力穿行,希冀於盤根錯節覓得一片生天,而後一束光亮突兀地落在我身上。是日光,極其潔白、耀眼。
“快看,”雲都指著麵前那個大湖說。
湖麵浩淼,波瀾不驚。湖水泛著白光,接連絮狀的霧氣一直翻滾到天邊,模糊了岸際。
難得看見幹淨的水,我想去洗個手。雙手粗粗伸出去,雲都慌忙抓住我的手腕。
我不解,問:“怎麽了?”
雲都示意我別動,然後自身旁的植物上摘下一片葉子,將其輕輕放入湖中。
轉瞬間,葉中的水分被抽空,細密的水泡挨在葉片周圍。水泡密密疊疊,擠壓葉身,旋即葉子便顯得焦黃,終於粉身碎骨,化作一縷煙塵。我注視著它,直到這縷煙塵沉入水底,湖水卻依舊波瀾不興。
雲都說:“這湖名喚‘離落’,這是通往黃泉的捷徑,水勢向來沉降,墜入其中的活物無一能夠幸免。不過其性過重,不善吐納,故而承不起偽裝,受不住巫蠱,也算至純之水了。”
我玩世不恭:“那要是我隻把手伸進去會怎樣,它會把我吸進去嗎?”
我有點躍躍欲試。
“住手!”雲都聲音冷冽,涵蓋著嚴厲的責備。
我有些不甘心。
於是他蹲在湖邊,卷起袖管――我愣愣地看著他的手指漸漸接近水麵。
就像熱鐵被拋入冷水,滋滋翻著白煙,煙霧似鎖鏈,把雲都拖向湖底。
我猛地把他的手拍開,他的手指好像越發修長了,勻稱的骨節透著蒼白,而中指處似乎有一粒略大的黑色傷疤――指尖落下的水滴令無波瀾的湖麵泛起了一圈漣漪。
由於用力過猛,我們雙雙摔倒在地。
“你的手?”我想過去看。
雲都立刻把手掩在背後。
“別過去。”他看著我,說道。
我在地麵上立定,直視他的雙眼,道:“好。我不過去。”
湖那邊的霧氣漸漸散去,依稀可見對岸的明朗。
可是我看到了什麽?同樣的湖,同樣的景,甚至還有同樣的我們!?對麵那個“我”正呆呆地把這邊望著――正如此時的我一樣。
“那是‘彼生’,”雲都說。
我從呆愣中醒轉,被這情形嚇得不清,拉著雲都袖子道:“什麽‘彼生’、‘此生’,莫不是我的魂兒跑對岸去玩了吧?”
雲都啞然失笑:“那邊的湖名喚‘彼生’。‘此生’、‘彼生’互為幻影,其間差了無法逾越的‘離落’。‘彼生’湖水性善升浮,故能翻陳出新,予人生命。因是升浮太過,所以世俗之物難以依附,巫蠱之流無法托存,也還算清靜。若以陰陽而論,‘離落’主陰,‘彼生’主陽,陰陽相對相依,此消彼長,互可轉化,方是萬物平衡之理,因此‘離落’、‘彼生’也常常對調,不過卻是無期可尋。”
我撿起一枚石子,向湖擲去,湖水將它吸到深處;對岸的我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湖水卻將石子反彈到岸上。
“那現在怎麽辦?這裏沒有路了,回去嗎?”
“回不去了,”雲都沉聲道,“你自己看。”
我回頭一看――果然,景物依舊,卻遍尋不到當初的路口。
雲都一直盯著對岸,那邊的霧氣似乎漸漸變得深沉,連帶景物也顯得濃烈,而後在某個微不可辨的瞬間,樹叢中赫然出現了一個路口!
“走!”雲都帶著我,奔向我們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路口。
仍是似曾相識的景致,卻與剛才不盡相同,但每一棵樹的位置都那麽合理,一如初見。
雲都跑在我前麵,為我擋下雜生的樹枝。我突然想,或許他眼中的景致與我眼中的又是不一樣的呢。隻因那時我們誰也沒能記住樹的模樣。
離開這條小徑,便如同從夢境中蘇醒。及至醒來,卻發現夢境非夢,而是預兆。
麵前是一個山洞,洞內卻比外麵還明亮;身側竟仍是“離落”的河岸――這般詭異,便是如何也不能忘的。
森林中隱隱傳來人語聲,我怔仲片刻,人語聲似乎越來越響了。我試探性地把目光轉向雲都。他神情凝重地點點頭,道:“他們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他們,終於來了。
“快走!”他快步走向那個山洞。
我知道,隻要出了洞,就意味著離開了溫巴族,那些恪盡職守的族人們不論多憤怒也不會踏出洞口半步。
然而一股無形的力量卻將洞口封鎖了。我隨他在洞口摸索,惟一的收獲便是感知到了此處結界的強大。它如一堵無形的牆,傲然佇立,堅不可摧。
他一直很冷靜,一路上成為我的依靠。可此刻,他煩躁不安地向這堵牆狠狠砸去,眼中滿是絕望痛苦。
森林中的聲音逐漸逼近。
“族長,您別擔心,您下的結界無人能解。”
“快追!”
……
“你相信我嗎?”他問我。
我會永遠記住這句問話,即便它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並且於事無補。可你若是不在乎我,就不會問了。我會記住你說這句話時的神態、動作,哪怕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它也會化為一縷月光,永駐我的心間。
於是我回答道:“我相信。”
現在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
“離落”仍舊平靜,湖麵碧綠澄澈,底下卻暗藏殺機,凶險異常。它在下麵輕聲將我們呼喚:來吧,來吧……
我們握緊彼此的手,閉上雙眼,縱身輕輕一躍。
沒有風聲,沒有人語聲――有你在這裏,便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心變得寧靜。
明天要幹什麽?明天是要劈柴做飯喂雞放羊嗎?可是明天在哪裏?再也不會有明天了!或許我就這樣子掉下去,一直。感覺就像是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