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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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煉太極陣。
    天光大亮,刺得她睜不開眼。
    陣中是一片偌大的淺水域,她的身周無數黑白交錯的陰陽銅魚,呈旋渦狀遊動。那魚像是金屬雕刻成的,一板一眼地遊動,毫無生氣。偏偏身上的鎧甲堅硬,青銅而築,普通的仙術道法隻怕打不穿。
    來都來了。
    蓮季硬著頭皮催動劍訣。
    也活該被人笑話,她確是什麽也不會的,在戮仙瓶中二十年,隻自悟了幾道劍訣。隻見她兩指一並,仙力激蕩而出,身上的水藍色綢裙被風灌滿,身周的水流隨著仙力發出地方席卷而去。
    呆頭呆腦優遊的陰陽銅魚,像是突然被激活了一般,紛紛炮彈一般地向她彈射而來,蓮季連忙祭出劍網,擋在身前。
    劍網籠罩不到的地方,衣擺在水中飛揚,被銅魚紮穿了許多窟窿。
    一道巨大的劍影破空而下,直插水底!
    銅魚紛紛閃躲,卻有許多來不及避開,以劍影為中心,一層層精純濃鬱的仙力蕩開,但凡被波及到的銅魚,瞬間化為齏粉,呆呆的魚眼從始至終毫無生機。
    剛才混亂之下,蓮季根本沒有聽清楚瘋酒仙叫她殺多少銅魚,還以為這陣法同戮仙瓶一樣,要將這陣法中所有的銅魚都殺光才能出得去。
    一波又一波的銅魚在水底浮現。她凝神靜氣,用最快的速度劈下劍影,銅魚飛快地消散,又飛快地重現,聚集在她的身周。
    這怎麽還沒完了……
    不行!一定要通過試煉。若是通不過,豈非要丟了上神的臉,枉她還是開了後門進來的。她被譏笑沒關係,不能連累到上神。
    她狠狠地一咬下唇,劍訣下得更快更密,體內的力氣一點點被抽空,卻還是咬牙忍著,凶猛地劈散銅魚。
    一柱香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瘋酒仙打了個響指,一股氣流又像來時一般,將蓮季推出了試煉太極陣。
    蓮季毫無防備地正凝著劍訣,卻被這氣流飛快地一擋,那劍訣剛要成型,她被推出陣外,隻得趴在試金台邊緣,眼睜睜地看著偌大劍影從半空直插而下,劈在試金台的陰陽魚上。
    台下一陣混亂和驚呼,“轟隆”一聲,劍影同石台激烈碰撞,整個試金台都在搖擺,煙霧席卷了整個場地。
    蓮季灰頭土臉地站起來,身上的水藍色道袍有些落魄。
    顧七看了眼被毀的試金台,腳尖點地,騰空落在蓮季麵前。
    他微微笑著將脖子上的吉祥鎖套在她脖子上,又拾起她腳邊的紅木令,兩手一掰,扔在毀掉的試金台上。
    他拉起蓮季的手,轉過身去對著所有人,聲音清越,並無半分不滿之意:“三千八百零三枚銅魚,比我多了五百還有餘。入門試煉史上的第一名,就是你啦!”
    底下有些姑娘發出抽噎的哭聲:“顧七……怎麽可以,輸給一個連陣法都不會開啟的鄉民。”
    “她是不是作弊了,怎麽可能有人殺得了三千多銅魚……”有人忿忿。
    顧七笑意盈盈地牽著一臉無措的蓮季,反是很高興的樣子。他摘了脖子上的吉祥鎖,頓時順眼許多,不再那麽不倫不類,一張貴氣十足的臉,配上一身上好錦繡白袍,立時氣質非凡。
    那大紅的吉祥鎖掛在蓮季脖子上,反倒是顯得她稚氣不已。
    瘋酒仙站得離試金台近了些,方才被劍影的餘波掃到,此時方才回過神,白須被劍氣吹得糾結一團。隻見他手指顫抖得厲害,連忙從腰間取下酒葫蘆,瘋瘋癲癲地喝了幾大口,然後飛快地遁了。
    一邊遁還一邊喊:
    “我要去和島主報備,你你你你把試金台毀了,不是我的鍋我不背……”
    顧七大笑起來,笑得彎了腰。蓮季則仍一臉懊惱,垂頭喪氣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
    蓮季來了這流波島已經三月有餘。
    這真是她一生中最難捱的三個月。
    自從那日入門試煉一戰成名,她就成了流波島眾人眼中避之不及的人,走在路上總是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她去弟子堂吃飯,除了顧七沒有一個人願意和她坐在同一桌,但她又覺得顧七也隻是興致勃勃地研究她,把她當個小白鼠,因而隻顧埋頭吃東西,也不很熱絡地同他搭話。
    她還聽到了許多奇怪的言論。
    比如流波島眾人比賽誰能第一個搞清楚顧七的來曆,又比如比賽誰能第一個背完上神語錄,現在多了一個,比賽誰敢第一個同她說超過三句話。而這些比賽都是壓了注下了彩頭的,在弟子間偷偷地開了賭局,有些老師也參與其中,島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蓮季有些鬱悶地想:你們倒是和我說話呀,我又不是什麽妖魔鬼怪。
    大約流波島本身就是個奇葩輩出的地方,這些奇葩的賭局也就算不得奇葩,而流波島眾似乎個個都有偶像崇拜,在島中把功課第一的顧七當神供,在島外又把六界最強的上神捧得比日月星輝還要高。
    簡單粗暴的島規------誰強就拜誰。
    蓮季當然實力也強,隻是她實在對六界諸般常識不通,顯得呆呆傻傻的,一臉無害,因此眾人隻是遠遠地瞧著她,背後嚼舌傳出許多謠言。
    比如,她其實是一個仙庭司戰的上仙轉世,島主才開了後門。
    比如,她其實是顧七的胞妹,跟顧七一樣天才,所以顧七處處護著。
    比如,她在魔界呆過一段時間,性格嗜血凶殘,不大好惹……
    總之,越傳越離譜。這樣的環境下,蓮季度日如年,她恨不得直接告訴別人,她以前就是個凡人,實際上是上神的仙童,她壓根不認識顧七,魔界更是去都沒去過。
    這種情況持續到流波島的秋試。
    流波島一年有兩次考核,春試與秋試,全流波島的弟子大排行,無論新入門還是舊入門,都需參加流波九課的考核,分為佛法、道術、六界史、算術、音律、藏香、暗殺、解陣、夢魘。
    蓮季沒有在別的門派中生活過,卻不知曉這九課是何等驚世駭俗。
    哪有一個正統門派會教暗殺和夢魘這樣的科目,還堂而皇之地考核?
    流波島以強者為尊,若要養出當世的強者,隻學習正統禮教和仙術心法是不夠的。歪門邪道的東西就是不用,也須得學會,這樣方才能護得自己周全。加之進流波的弟子,個個都是偏門怪才,若是讓他們隻學正統的東西,反而大材小用了。
    這九門課,蓮季沒有一門學得輕鬆的。偏攻擊類的還好說,佛法、解陣、道術、暗殺、夢魘,馬馬虎虎跟得上進度,算術、音律、藏香也大約能努力一把過線,隻是六界史……這一課需得將六界的常識融匯貫通,實在是跟不上。
    秋試放榜的時候,除了道術,所有課她都基本墊底。
    六界史一課,更是因為在考卷上寫“上神連淵溫和親民”,拿了個負分。
    本來以為能出一個和顧七搶第一名的圍觀群眾,皆做鳥獸散了。
    當然這樣的怪才流波也並非沒有出過一兩個,像她這樣偏科這麽徹底的,還真隻獨一份。六界史這個負分,估計也有第二個人能達到這樣的高度。於是眾人看她的眼光很詭異,蓮季很難過,很憋屈……
    *
    在流波島有些混不下去,蓮季隻得摸了三下腕上的墜子。
    轉眼間,她已重新站在了雲氣上頭。仙霧渺渺,參天古樹佇立,那樹下抓了一把粟米喂鳳鳥的青袍身影,不是上神連淵又是誰?
    連淵見她來了,將粟米收起來,問道:“怎麽回來了?”
    一群鳳鳥啄食著粟米,偶爾抬頭看她一眼,又興致缺缺地垂頭吃食。
    蓮季眼眶通紅,直接跑過去,撲到連淵懷裏,開始大哭。
    連淵僵了一下,蓮季身形抽高,長發如瀑,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他不以為意反手護住她,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怎麽了?”
    蓮季邊哭邊抽:“我……流波島的秋試我考了倒數第一,六界史還拿了個負分。”
    連淵失笑,替她擦幹了臉上眼淚,見她還是一臉鬱鬱,隻得寬慰她:“多努力,以後會好的。”
    蓮季又開始抽噎:“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還是跟不上,大家都……笑話我。”
    “你方才說?你六界史拿了負分,這是怎麽一回事……”連淵看她勸不住,隻能轉移些注意力。
    蓮季果然止住了哭聲,鬱鬱地道:“六界史考了十幾道題,我一道也不會,看到有一道是問上神的個性,就寫了實話。”
    “你寫的什麽?”連淵垂頭問道。
    “我說上神‘英明聖德,溫和親民’,然後就被打了個大大的叉,還倒扣了我一分。為什麽我寫了實話還要被扣分,之前我入門試煉也是第一名,可是大家都不和我說話,也不和我玩!”
    她一臉悲憤地說著,俏麗氣得通紅,眼淚又盈滿眼眶。
    一旁的鳳鳥琢完了粟米,十分響亮地嘰嘰喳喳打飽嗝,閑得無聊便開始繞著樹下打轉。
    連淵無奈道:“不必因旁人怎麽如何看待你,而失了信心。以後若功課上有困難,就回九天我來教你。”
    蓮季抬頭,眼神閃閃發亮:“真的?”
    連淵笑了笑,鬆開她的肩,送一旁的案台上取過一些線本竹卷:“下回他們再考你上神的性子,你就寫‘蕭索涼薄,不近人情’,一定給你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