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畔再遇主仆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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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事采購了糕點回去後,不過才三四日,陽州城裏又四處流傳起一首吟誦慈幼局糕點的詩來,據說是有位風雅之士收到人送來的慈幼局糕點,甚為喜愛,當場便作了這麽一首詩。恰逢端午前後,正是各家送禮之時,慈幼局很快又擠滿了陽州城裏各大富戶高官的管事下人。
秦寶珠心裏暗笑,她可是從中又耍了個小小的手段。原來那日她待那管事走後,忽然心生一計,便去找慈幼局裏略通文墨的吏目,跟他討要一首吟誦局裏所賣的糕點的詩,恰好被汪提調撞見,他問了緣由,便提筆親自寫了一首。秦寶珠又依樣畫葫蘆,編了個故事把那首詩散布出去,孰料此舉竟比她想象的還要奏效!
熱熱鬧鬧又賣了半月有餘,湛典事一敲算盤,好家夥,竟賺了個盆滿缽滿!看到鋪子裏賓客盈門的狀況,她本也料想能賺不少,不曾想竟賺了如此之多,不但那些孩子們回家的路費有著落,甚至如果慈幼局要小小修葺一番都不成話下。折騰了兩三個月,竟有如此成果,湛典事與汪提調均十分欣喜,但他們二人乃自矜身份之人,行商賈之事不過是權宜之計,一見初時目的已然達到,也不貪財,迅速把鋪子裏現有的少量存貨拋售個幹淨後,立刻便把那糕餅鋪子關張了,爾後無論是富戶還是權貴遣人來購,均不再售。
此事讓局裏頭不少人甚為惋惜,特別是毛小英,麵兒上沒什麽,私底下跟秦寶珠嘀咕:“每月從上頭撥下來咱們局裏的銀錢也不多,還要層層給盤剝了去一部分,咱們本就過得捉襟見肘,怎麽不好好抓住這的營生!”
秦寶珠隨口道:“咱們慈幼局畢竟是屬於官家,公然做這等營生,確實有失身份。更重要的是,這鋪子開一兩個月問題也許不大,時間長了,總是會讓人詬病。我看湛典事不再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需要的銀錢應該是籌措夠了,那我們官籍裏頭的人,何苦再做賤籍之人做的事?”在大璋朝,商業經濟頗為發達,不少商人家貲萬貫,可他們屬於商籍,乃是賤籍,比倡優伶人的地位高不到哪兒去,處處被人看不起;而官籍中人地位是最高的,自然不願自己墮落到行那商賈之事。
毛小英聽得秦寶珠此番言語,立時有所了悟,她以考取了女官的功名,雖則隻是一名不入品階的女史,卻也是掛在官籍的,自然也看不起那些商人,可她心底還是有些不甘心,嘟囔道:“寶姐兒這番話在理,可我還是覺得太可惜了……”
秦寶珠笑笑,不再答話,剛才她還有一點沒說的是,湛典事和汪提調於此事上是冒了極大風險的,堂堂官家,居然做起了生意,而且還敲鑼打鼓的生怕人們不知道,雖則明麵上鋪子隻開了不到兩個月,往小來看這事挺小,若要往大來看這事也挺大,如果被有心之人借題發揮,那可真的吃不了兜著走。而他們明知風險如此大,卻還是為了籌措孩童們回家的路費義無反顧地做了,在這一點她很感激他們。
況且,那糕餅鋪子雖然看著這一兩個月賓客盈門,似乎是日進鬥金的樣子,可秦寶珠斷定,不出半年,必定虧本。她教給湛典事和汪提調的那些營銷的點子,最沒有技術含量,要模仿的話十分容易。若是放到她的上一世,不過是一些平常的手段,在這一輩子,在陽州城,她隻不過占了個出其不意的便宜。若論精明,大璋朝的商人們並不比她上一輩子的那些商人差,他們很快就能盡數依樣畫葫蘆。更要命的是,盡管毛小英做的那些糕點味道不錯,可內行的人嚐過後便能仿個七七八八,而且製作成本也十分低廉,在這個沒有什麽知識產權觀念的年代,估計不用多久,差不多味道和模樣的糕點便會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所以,不擅長經商的慈幼局,還不如急流勇退,留下個小小的傳奇。
想到快要能回家了,秦寶珠心情大好,把糕餅鋪子的事情拋到一邊,蹦蹦跳跳尋人玩兒去了。她和毛小英都不知,在她們離去後,湛典事從拐角處轉出來,方才她就站在她們不遠處,把那番對話從頭到尾聽得一清二楚。湛典事望著她們離去的方向,目光灼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時間過得飛快,糕餅鋪子閉門歇業半個多月後,慈幼局把諸事安排妥當,秦寶珠終於要馬上迎來了歸家的日子。出發的前幾日,秦寶珠異常興奮和激動,早早就收拾好包袱了,其實她也沒什麽東西,就兩套換洗的衣服而已,可她還是收拾來收拾去的。毛小英取笑她沉不住氣,秦寶珠也不害臊,大大方方承認,反正她現在才七歲的稚齡,沉不住氣也十分正常。到了啟程前一日,秦寶珠忽然消沉下來,不似往日那般雀躍,甚至徹夜輾轉難眠。馬上到了分別的時刻,她突然生出濃濃的不舍,跟慈幼局諸人相處了這幾個月,這感情雖說不上十分深厚,但也不薄,更何況,慈幼局上下待她還是不差的。毛小英覺得奇怪,可也無暇顧及,這次安排被蕭潑猴夫婦拐來的孩童們歸家,湛典事人手不夠,找了她去幫忙,做幹糧、分派盤纏、縫製衣物……瑣瑣碎碎的事情不少,還都是不能遺漏的。
夏夜炎熱,秦寶珠輾轉一夜無眠,眼看看天色微亮,幹脆起身來,打了盆水衝個澡,把身上的汗臭味都洗了去,又挑了件最新的衣裳換上,再整理整理她那個小包袱。如此折騰一番,慈幼局裏眾人也都漸漸起來了,幼童嬉鬧聲、鍋碗瓢盆叮當聲,間或還夾雜著一些嬰兒的哭聲,聲聲不絕於耳。秦寶珠坐在床邊靜靜聽著,不禁露出微微的笑容,臨要走了,她才發現原來慈幼局的早晨是如此鮮活呢。
坐了好一會兒,秦寶珠才如往常一般去飯廳取早飯,才剛吃完,毛小英就找上她了:“寶姐兒,快去拿包袱吧,咱們這就要去碼頭了。”秦寶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扯著去拿了包袱,塞進慈幼局門口的一輛騾車。才一上車,令秦寶珠差異的是,裏頭居然還有湛典事。不過是送他們這些被拐的孩童去坐車坐船而已,居然勞煩慈幼局第二號人物相送,實在令人費解。秦寶珠挑了個位置坐定,不久又上來幾個孩童,把這小小的騾車塞得個滿滿當當。最後毛小英也擠上來,騾車就緩緩向前出發了。行車中途,陸陸續續下了幾個孩童,都是慈幼局付了銀錢托別人的驢車順便捎那些孩童回鄉的。最後,等到達碼頭,騾車裏就隻剩下秦寶珠、湛典事與毛小英三人了。
甘明鎮與陽州城之間路途遙遠,所幸有河道相連,因此選走水路又快又方便,上回蕭潑猴夫婦也是從水路一直往陽州城而來的。秦寶珠跳下騾車,發現這個碼頭並不大,但也停泊了不少商船客船。碼頭上卸貨的、為出行上下船的、擺攤叫賣的,人來人往,端的十分熱鬧。
“就是那條大船了。”秦寶珠順著毛小英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見一條大船巍巍停在遠處,不少人在上頭忙著卸貨,一看就是商船,因它體積甚大,所以並未靠岸,隻停在一眾小船的後邊。
湛典事也看向那船,問毛小英:“那是商船,可靠嗎?”
“祁吏目說船上有水手是他相熟的,在那船做了好幾年了,知根知底,不怕的。這回商船也是要經過甘明鎮附近,所以能順帶捎上寶姐兒。他們船主看在那水手的份上,也沒怎麽收咱們的銀子。”
湛典事點點頭,道:“如此甚好。祁吏目平日辦事頗為穩重,料想這回也不會出什麽岔子。”
湛典事和毛小英早上出門的時候,都換了便服出來,隻是她們都容貌姣好,舉止不俗,再加上碼頭上都是大老粗的男人居多,她們也頗為引人注目。離她們不願處的一艘船,船艙上微開的窗子正好對著她們這邊。一個身量尚小的少年站在窗邊,手執一柄收起的梅鹿竹折扇,清冷的眸子正往外頭看。他身後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勁裝漢子,臉容隱在暗處,如果他沒有開口說話,絕對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可是他“咦”了一聲,居然開口了:“公子,您看,是她,那便是秦寶珠。”
那少年順著他的指引望去,眸光在秦寶珠身上轉了兩轉,淡淡道:“年紀如此小,就能想出那等奸猾巧計,將來指不定還是個人物。”。那日他聽聞慈幼局的糕點跟府裏那人扯上關係,雖然不信,但還是親去慈幼局的糕餅鋪看了。之後他更加篤定自己的判斷,那不過是慈幼局自個的大話而已。本來他也看不上慈幼局為了賣糕點而使出的雕蟲小技,可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讓阿邵去查探一番,得到的結果令他大為訝異,那些看來老辣的花招居然悉數出自一個七齡稚童!
“公子,她有今日也是托了您的福,不然,如今她還不知被那拐子賣進哪個窯子裏呢。”少年身後的黑衣人有些感歎。
少年冷哼一聲,眸底閃過一絲厲色:“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那個人費盡心思要送我一份大禮,本公子怎能不好好回報一番呢。”
秦寶珠正抱著自己的小小包袱跟湛典事她們一起候著,身上沒來由一陣寒顫,好似有股冷冽的氣勢逼過來一般。她忙四處張望,卻不見有異,隻得搓搓雙臂,按下心中那異樣的感覺。這時,一個膚色黧黑的壯漢擠到她們跟前,行了個禮問道:“敢問諸位可是慈幼局的貴人?”
湛典事點點頭,那漢子慌忙道:“小的是伍通,祈吏目已經跟我說了,我一定安全把小姐兒送到那邊。”
“如此有勞了。”湛典事謝過伍通,三人又寒暄了一番,商船那邊卻是卸貨卸得差不多,伍通告罪了一聲,便要領秦寶珠過去。毛小英早從騾車上拿下兩個包裹,她把那個小的遞給伍通說道:“如此請你在路上多多照顧寶姐兒了。我們慈幼局也沒什麽東西,這是我們做的一些糕點,給你嚐嚐。”伍通早聽過慈幼局糕點的大名,也不推辭,直接便收了。毛小英又把稍大點的那個包裹塞給秦寶珠說:“拿著,我和湛大人給你準備的。”言語之間,掉下兩顆淚滴。
湛典事摸摸秦寶珠的頭,柔聲對她說:“寶姐兒快去吧,莫要耽誤了行程。”眼裏竟隱隱含有水光。秦寶珠輕輕應了聲,從昨夜積蓄到今日的離愁別緒頓如泉湧,淚水奪眶而出。
“好啦,快去吧,以後莫要再給人拐了去。”湛典事把她朝伍通那兒輕輕推了推,她又對伍通說道:“如此寶姐兒就拜托你了。”
伍通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說道:“大人客氣了。即使不看在祈吏目的麵子上,有大人的囑托,我也不敢怠慢,自當好生照顧小姐兒。”
秦寶珠胡亂擦擦眼淚,擠出一個笑容,鄭重跟她和毛小英道了別,才攥著兩個包袱跟著伍通去了。待她上得商船,回首往岸上看去,湛典事和毛小英仍站在原處,遙望著商船的方向。秦寶珠忍不住又是熱淚紛紛,她大力地朝她們揮手,也不管是否引人側目,大聲喊:“再見!再見!我還會回來探望你們的!”
這時,商船起錨,緩緩發動,往甘明鎮的方向而去。秦寶珠伸長脖頸,站在甲板上一直與湛典事她們遙遙相望,直至她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而湛典事與毛小英,也是在岸上一直目送秦寶珠所在的商船消失在江天一線。“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小姐兒呢!”湛典事垂頭低語。
“大人,您說什麽?”毛小英沒有聽清。
“沒什麽,我們快回去吧。”湛典事邊說邊快步走向騾車,毛小英趕緊跟上。
就在商船發動的那一刻,方才那與阿邵議論秦寶珠的公子所在的船隻,也起錨滑出了碼頭,往反方向悄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