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踏常家門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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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北方天氣已經逐漸變涼,暑熱半消,涼氣將生未生,正是個舒爽的時節。隻是在大江之上,雖有習習涼風,卻因整日豔陽照射,水麵反光,船上仍然暑氣蒸騰,悶熱不已。
秦寶珠在船艙裏待得難受,便上甲板來吹吹風。商船從陽州城出發已經十餘天了,前幾日的依依別情已然淡去不少,如今她更加期待歸家那日的到來。
時值午後,陽光已經沒有正午那般強烈,兼之陣陣江風吹來,稍解方才在船艙裏積下的暑氣。秦寶珠走到船舷旁,探頭往外看去,隻見船身劃開江麵,翻起浪濤,偶有濺起的水珠落在臉頰上,增添絲絲爽氣。一隻大手忽的從後頭把秦寶珠扯離船舷,她回首一看,原來是伍通。伍通在這艘商船做水手幾年了,聽他說這船還到過遙遠的海外,其風土與大璋朝不甚相同。這是個憨厚的水手,不太擅於言辭,可說起那些海外見聞來卻栩栩如生,真真讓人身臨其境。
“那些蠻人,有許許多多的香料珠寶,可他們酷愛我大璋朝的絲綢。不少蠻人都跟我說過,他們最愛我大璋朝的雙宮綢緞。這當真是不識貨,偏生愛那下腳繭粗絲織的料子,不說咱們的貴人看不上,連普通富戶穿了也嫌丟臉……”每當伍通跟她滔滔不絕說起他海外的見聞,秦寶珠總覺得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渾身上下散發出讓人無法忽視的魔力。秦寶珠也愛聽他說說那些風土人情,不但可以打發船上無聊的時光,還可以增長一下見聞。
不過此刻,伍通那粗濃的眉毛緊緊皺起,甕聲甕氣責怪道:“寶姐兒,怎的靠船舷這麽近?當心摔了下去!”秦寶珠啞然,看看那隻比她矮了半個頭的船舷,隻有在狂風暴雨下,她才有可能摔出去吧。但她還是乖乖點頭,不再靠近船舷。伍通不放心地又囑咐她幾句,因商船快要進碼頭靠岸,他自忙去了。
秦寶珠百無聊賴地在甲板上走來走去,商船離碼頭還遠著呢,岸上的景色還看不清。況且,伍通這人太過老實,不懂變通,他受慈幼局所托,生怕秦寶珠在他手裏丟了去,是絕對不會帶秦寶珠下船玩耍的。秦寶珠經曆被拐一事,對這些少了許多好奇心,說來她也是後怕,自是不敢偷溜下船。
商船漸漸駛進碼頭,岸上的景色也愈發清晰。這也不知道是哪個州縣,繁華似乎不亞於陽州。商船有些大,也跟在陽州的碼頭一般,停泊在一眾小船的後頭。一俟拋錨,就有兩個漢子從船艙裏鑽了出來。一個又矮又黑,唇有些厚,兩個眼睛圓鼓鼓的,大約三四十歲的樣子;另一個與他年紀相仿,隻是身材高大,膚色雪白,髭須焦黃。他們俱都一副典型的大璋朝男子的裝扮,但舉手投足間顯得有些別扭。秦寶珠認得他們,聽船上的水手提過,他們從海外而來,並非大璋人士。
大璋朝不禁海外貿易,但也不鼓勵,雖然海外商人能來大璋經商,他們的船卻不可深入腹地。倘若他們要購買大璋的貨物運回本國販賣,就隻能在各大通商的港口進貨。有些外洋商人為了降低成本,往往乘搭大璋朝的商船深入腹地采購貨物。而這兩個從船艙裏出來的兩個人,正是這種商人。
秦寶珠饒有興趣地觀察了一陣這兩個外洋人,隻見他們一邊嘰裏咕嚕的不知說甚鳥語,一邊下船去了。這個地方看著十分繁榮,不像商船此前停泊過的那一兩個小碼頭般人煙稀少,秦寶珠想他們大約是去采買了。果然,天快黑的時候,秦寶珠剛吃完晚飯,正在甲板上散步消食,就見那兩個外洋人領著幾個挑著沉重擔子的挑夫登上船來。她頗為好奇那兩人買了什麽,想問卻不知用何種語言才好,憋了半天,終於抱著試試看的心理,說了一句英文“你好”。想她上一輩子在外企工作,英文倒是還湊合。可是那兩人隻古怪地看了秦寶珠一眼,並不搭理他。莫非是聽不清?秦寶珠又重複了一句,那留著焦黃髭須的漢子終於跟秦寶珠說話了:“這個小姐兒,你是叫我們嗎,說的什麽古怪語言?”他一口流利的大璋朝官話,字正腔圓。
秦寶珠心中一動,試探地問他:“我聽說海外許多國家都用這個來打招呼,這位大叔沒聽過嗎?”
這時那黑矮的漢子搶先說道:“我們在海外諸國經商十餘年,從未聽過此種語言,小姐兒莫不是被人騙了吧?”
“嗯,別人也許是跟我說笑的。”秦寶珠哂笑一聲,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
此時,一個挑夫不小心,幾卷布料從擔子裏頭滑下來,嘩啦一聲攤在甲板上。那兩個外洋人不約而同地驚叫一聲,忙蹲下去撿。秦寶珠一看,原來那是幾匹古怪的料子,其上有條條的結點,閃著絲綢特有的光澤,可看著又不似她以前所見的絲綢那般柔滑。那兩個外洋人小心翼翼地拍幹淨灰塵,把布料放回擔子裏。秦寶珠這才發現,那些挑夫的擔子裏,全是這種古怪的料子。
“仔細點,別再摔了我的料子,這可是雙宮,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連陽州都沒有!”秦寶珠看著那兩個外洋人一邊肉疼地護著那些料子一邊往前走,忽然想起伍通曾跟她說過外洋人俱都愛真絲雙宮的事,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商船自這日停泊在碼頭後,便沒有再靠岸了,揚帆又順風行了十來日,終是到了銘安府遠州的地界,甘明鎮正是屬於遠州治下。商船要在遠州補給,所以會停留一晝夜,然後再深入大璋朝腹地,隻是此後的行程會離甘明鎮越來越遠,所以伍通趁著這個空擋,帶秦寶珠去遠州官衙交割。
秦寶珠緊緊跟在伍通身後,拎著的包袱比剛出發的時候大了不少。那日她登船安頓下來後,打開毛小英給的包袱,才發現裏頭有三套按她身量新做的棉布衣裳,另外還有個裝著五兩碎銀的素麵荷包。這讓秦寶珠頗為訝異,衣裳倒也罷了,可這五兩銀子分明就是巨款!想來許是湛典事在賣糕餅所賺的銀錢裏拿出來的。莫非她要謝我出了這麽個點子解她燃眉之急?秦寶珠想了一會兒,並無任何頭緒,也就拋開了,隻小心翼翼把那些銀子收好,又將那三套新衣裳放進她先前的包袱裏,跟舊衣放到一起。
伍通領著秦寶珠一路問一路走,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遠州官衙,他也顧不得歇口氣,連忙跟門子報了來意,塞了幾個銅板央他通報。門子也不為難他,進去不一會兒,一個小吏出來,打量他們幾下,便問:“可是陽州慈幼局發來的女童秦氏?”
“正是,正是。”伍通一邊應著,一邊拿出交割文書給小吏。小吏翻了翻,便帶他們進去,很快就辦完交割手續了。其實遠州官衙早在數月前就收到陽州慈幼局發來的確認秦寶珠身份的請函,早派人去甘明鎮查詢過並發了回函。這回秦寶珠乘商船歸鄉,他們也提前收到了從驛站寄來的文書,知曉秦寶珠要在遠州碼頭下船,是以這交割辦得十分順利。
伍通見慈幼局托自個的事已經辦妥,自是鬆口氣。他還要趕著回船,不能久留,匆匆叮囑秦寶珠幾句,又暗暗塞給她一些銅錢,便離開了。秦寶珠有些不舍,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但想著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便又心中釋然了。
她在衙門留宿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遠州官衙派了輛驢車和一個衙役,跟她一起出發前往甘明鎮。驢車慢吞吞走了兩日,終於是到了甘明鎮。一年多了,小小的甘明鎮沒什麽變化,看著熟悉的街道,她激動萬分,想著馬上就能見到親人,差點就跳下車自個跑回家去。但衙門那邊事情未了,她也隻好耐著性子先跟衙役上衙門去。
驢車才在衙門前停下,秦寶珠就急切地跳下去。剛落地呢,一個驚喜的童聲就在耳邊響起:“寶姐姐!寶姐姐!真是你嗎?”
秦寶珠抬頭一看,這一年多來她心中念了不知幾次的常喜兒赫然就站在自己麵前!還未等她說什麽,常喜兒一下就撲進她懷裏,力道之大,使得秦寶珠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喜姐兒……”秦寶珠輕撫常喜兒的頭頂,鼻子酸酸的,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寶姐兒,我天天想著你,這下可盼到你回來啦!”常喜兒語氣十分歡喜,如同一個依戀母親的小鳥,在秦寶珠懷裏蹭。
秦寶珠慌亂地點頭,口裏不停說道:“我也可想你了……”她拉起常喜兒打量了一下,許久不見,她的身量跟往日相差並不大,隻是人顯得更瘦了,麵有菜色,衣衫破舊,看來這些日子,常家的日子比她一年多前在時更差了。
這時那從遠州領秦寶珠來甘明鎮的衙役過來催促她進去,常喜兒卻是有些怕他,連忙跟秦寶珠說道:“祖母讓我來這候著你的,她等得十分焦急,我先回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不用麻煩她了,我待會就回去……”隻是沒等秦寶珠說完,常喜兒一溜煙地跑了,她隻好先跟衙役進去衙門。在衙門裏走了個過場,不一會兒就辦完了手續,那遠州來的衙役迫不及待坐驢車回去了。秦寶珠走出衙門,正猶豫著是否要在門口這兒等殷氏,就看見殷氏顫巍巍地跟著常喜兒跑過來。
“外祖母!”秦寶珠連忙迎上去,殷氏上得前來,一把就抱住她,禁不住老淚縱橫。
“寶姐兒,我的寶姐兒,你可算回來了!”殷氏抱得她死死,仿佛一鬆手她又不見似的。
秦寶珠軟語安慰許久,殷氏才放開她。“我的寶姐兒模樣沒變,就是長高了,臉色也紅潤。”殷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顯然十分滿意。秦寶珠暗想,幸虧在慈幼局將養了幾個月,否則,讓外祖母看到她剛從拐子裏出來時的模樣,不傷心才怪。反觀殷氏,如今竟似比一年前老了許多,她才四十來歲,頭發竟已白了一半!臉上病仄仄的,帶著一股子萎靡不振的氣息,那雙渾濁的眼睛,剛才因為哭過,才顯得稍微有些明亮。看來她不在的這一年多了,常家的境況確實不太好。秦寶珠心裏歎氣,跟常喜兒一左一右扶著殷氏往家裏去。
待回到常家,她不免大吃一驚,本已在心中對常家如今的境況有了準備,不曾想居然差到這等模樣。常家的大門已經是一副破破舊舊的模樣,甚至有一扇門已經從門槽裏半脫落下來。進了門是常家的小院子,院子裏長了不少雜草,竟十分茂盛,還到處橫七豎八堆著破木頭爛樹根什麽的;廊下爬滿了青苔,窗格子上糊的紙剝落不少,屋頂殘破不堪,東一把稻草西一把稻草的遮住破洞,一些雜草從瓦下鑽出來,長得老高,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
這一年多來到底發生了什麽!秦寶珠滿腹疑問,此時卻不是詢問的好時機。她正愣神呢,耳邊傳來殷氏的聲音:“寶姐兒累了吧?你往日睡的那個屋子早收拾好了,快去歇歇。喜姐兒你弄些熱水來讓寶姐兒先洗洗晦氣,然後去把灶上的粥給熱熱端來。”
秦寶珠趕了這麽久的路,也覺得身上黏糊糊的甚是難受,忙謝過常喜兒,就進了往日自己住的那個屋子。這屋子跟以前也大有不同了,她記得一年多前她住這兒的時候,殷氏把她原來在秦宅的住處裏的擺設一個不落全擺這兒了,可如今這屋子空空蕩蕩,隻餘下一個小桌子、一口小箱和一張床,床上還是一套打滿補丁的被褥。
秦寶珠再次歎口氣,把手中的包袱放在床上,正待換下這一身的風塵仆仆,就聽到院子裏傳來一個尖刻的女聲:“哎喲,你那小祖宗回來啦?怎麽,不敢出來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