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臨終語殷氏大限至

字數:5386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種田之寶珠記 !
    這日傍晚,秦寶珠收了饅頭攤子,繞道去醫館抓了藥才回去。前幾日請大夫來給殷氏複診,大夫直搖頭,說是不知能否熬過這個冬天,開了新的藥,比以往更貴,真真是愁死她了。抬頭看看天空,烏雲沉沉,眼看就是一場大雪,秦寶珠趕緊加快腳步推著小推車往家裏趕。到羊角巷子口時,遠遠的就看到皮日蘭在她自個家門口張望。
    “寶姐兒,今日怎的回來遲了?”皮日蘭待她走近,快步迎上前,塞給她一個肉香四溢的小油紙包,“我家今天宰了一隻雞,這是給你的。”
    皮家偶爾加菜時,總會讓皮日蘭送點來,秦寶珠也不推辭,連忙道謝,把那油紙包放在小推車上。皮日蘭又拿出幾十文錢,說是賣絡子所得。兩人說了一會子閑話,見雪飄起來了,便互相道別,各回家去。
    秦寶珠帶著一身寒氣進廚房,廚房還燒著火。現在天氣冷,她喜歡待在暖和的廚房。常喜兒正在炒菜呢,那是前幾日凍下的白菘。她一看到秦寶珠便說:“寶姐姐趕緊去洗洗手,馬上就能吃飯了。”
    秦寶珠應了聲,洗完手後拿出皮日蘭給的油紙包,打開來一看,卻是個大雞腿,她笑道:“今個兒可有肉吃了,皮嬸子家給的。”常喜兒看了也是很高興,炒起菜來也更加歡快。
    秦寶珠尋出砧板,一邊把那雞腿斬成小小的幾塊,一邊問:“外祖母吃過飯了嗎?”
    “剛才我喂她吃好了的。”
    殷氏躺在病體虛弱,隻能吃些爛稀粥,是以她的飯食都是另外做的。
    秦寶珠聞言,把斬開的雞腿分成兩份,一份去了骨頭剁得碎碎的,放進一個碗裏,然後用碟子蓋好,擱在櫥櫃。另一份則用另一個碗盛了放到灶頭上捂熱。
    “改明兒用那櫃子裏的雞肉煮粥給外祖母,她身子虛,要補補。”她跟常喜兒說道。常喜兒點點頭,炒菜出鍋,秦寶珠便去準備碗筷。這廚房裏暖和,她們冬天都是窩在這兒吃的。
    “哎,怎麽有一碗麵?”秦寶珠看著桌上常喜兒剛從鍋裏端出來的一小碗麵,甚為驚訝。那碗麵泡得有點糊了,上居然還撒著一點雞蛋丁,一看就是晚飯前從外頭買回來的。她們早已將近揭不開鍋,哪有閑錢去買麵吃。
    常喜兒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她說:“今天不是寶姐姐的生辰麽,聽蘭姐姐說要吃長壽麵的。之前做絡子你給我的錢我又攢了些,剛好夠買一碗雞蛋麵。”
    秦寶珠很是動容地看著常喜兒,她的生辰她自己都忘了,沒想到常喜兒還替她記著,甚至還花光了身上的積蓄去給她買了一碗麵來慶賀。這麽小的娃兒,居然這麽可人疼。她拉起常喜兒的手道:“謝謝你,喜姐兒,你真有心。”
    常喜兒露出一個羞澀地笑容:“寶姐姐對我好,我自然要對寶姐姐好了。”
    “來,坐下,咱們吃飯吧。”秦寶珠轉過頭偷偷地擦擦濕潤的眼眶。她把那碗麵攤了一半進常喜兒碗裏,說道:“其實是姐姐我疏忽了,前幾日是你的生辰我卻不記得,那咱們今個兒一起過吧。”
    常喜兒黯然地點頭:“不礙事的,反正我生辰是爹爹的忌日……”
    “舅舅的死與你無關,隻是恰好……你別想太多。”秦寶珠又把雞肉夾了大半給她,常喜兒慌得連聲說:“寶姐姐,別,別給我這麽多。”
    秦寶珠故作嗔怪道:“這怎麽了,咱們倆今天就快活一下,把這碗雞肉都吃完。隻是我覺得雞肉腥,不愛吃,你替我多吃點。”常喜兒這才乖乖地隨她去。其實秦寶珠哪裏是嫌雞肉腥,她已許久不沾葷腥,即使一塊大雞油放在麵前也能一口吞下,她不過是憐惜常喜兒瘦小到與實際年齡不符而已。這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喝米湯吃菜糠餅又怎能長個子。她倒是忘了自個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了,天氣也愈加寒冷,而在這常家的小小廚房裏,卻是一片暖融融。
    轉眼便是過年,年前狄六爺又打發人過來催債,據來人所言,羅氏又從他們那兒借了銀子,再加上舊債利滾利,一共欠了一百兩銀子。這讓秦寶珠恨得牙癢癢,這邊廂她與常喜兒拚命去賺錢,那邊廂她羅氏倒好,拚命去借錢,而且還不還!可生氣歸生氣,她還得對來人雙手奉上百十個大錢,這狄六爺她可惹不起,而且這大璋朝又不是她上一世所在的社會,狄六爺找她們催債天經地義,否則就等著常喜兒被他拉去賣掉。
    殷氏的病眼見著日益沉重,羅氏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偌大個常家,竟隻有秦寶珠與常喜兒。左鄰右舍有憐惜她們處境的,都送些年貨過來,其中以皮嬸子家的禮最為重,是十個雞蛋和半隻雞。秦寶珠她們一窮二白,也無甚可用來回禮,無非是用這家的年禮轉送到那家而已,獨獨皮嬸子家還多送了她們自己做的五六個白菘萊菔餡兒小包子,以投桃報李之意。這個年過得冷冷清清,沒滋沒味,秦寶珠越發想念常順娘了。她相信常順娘說了要接她去京城就不會食言,如今她仍抱著這希望,可這麽許久京城一點消息都沒有,她擔心常順娘出了事。京城那個秦家後宅,怕也不是個清靜之地吧……想到這些,讓她很焦慮,可又無法,她這麽小,京城又如此遙遠,而且她也並不知道秦家在京城的地址,所以不可能去到常順娘身邊。如今她能做的,隻有耐心等待而已。
    年後開春,殷氏越來越不行了,幾乎是整日整日地昏迷。請了大夫來看,說是熬日子而已,讓準備後事。秦寶珠與常喜兒都很傷心,可什麽也改變不了。這讓秦寶珠頭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要是能多賺點錢,殷氏的病也不至於如此一發不可收拾。
    殷氏病重,秦寶珠仍不得不日日早出晚歸去賣饅頭,若是她不去,家裏就揭不開鍋。即使賣饅頭所得隻是杯水車薪,也總聊勝於無。傍晚她收了攤子回到家時,恰好看到常喜兒眼睛紅紅的,端著爛米粥從殷氏屋裏出來。秦寶珠皺眉問:“怎麽,外祖母醒了,所以不肯吃?”
    “是的呢,一直說什麽大限已到……”
    秦寶珠咬咬嘴唇,心裏發苦,殷氏要是執拗起來,真的誰的話都不聽。這時聽得常喜兒又道:“寶姐姐,祖母說了,你要是回來就去見見她。”
    秦寶珠應了聲,忙去洗了手,才端著爛米粥進殷氏的屋子。殷氏久病不起,吃食又不好,整個人瘦得隻剩一層皮包著骨,皮膚蠟黃蠟黃,泛著將死的氣息。她臉色灰敗地閉著眼睛,不仔細看則看不出還有呼吸。秦寶珠見她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搭在被子外邊,便放下手中的碗,輕手輕腳上前去幫她把手放進被子裏頭,再掖緊了。顯然殷氏隻是閉目養神,秦寶珠一番動作,已然驚動她。她吃力地睜開渾濁的雙眼,眼裏是一片茫然,過了一會兒才逐漸清明。
    “寶姐兒……”殷氏吃力地突出這三個字,然後氣喘籲籲,似乎接不上氣來。
    秦寶珠努力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握住殷氏幹瘦的手掌,柔聲說道:“我在這兒呢,外祖母。您餓了嗎,吃點東西吧。”她正欲放開殷氏的手去拿裝著爛菜粥的碗,殷氏卻輕輕反握了一下她的手。
    “拆……拆開……我的枕頭……”殷氏一口氣提不上來,又是好一陣喘。
    秦寶珠有點糊塗了,不太明白殷氏這是什麽意思,好端端的拆什麽枕頭?可殷氏一直瞪著她,好像在催促她快一些,秦寶珠隻好輕輕抬起殷氏的頭,另一隻手把她頭下的枕頭抽出來。這是一個異常老舊的方枕,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常年枕著頭部的位置更是黑得不成樣子,甚至磨得起了毛,臨近破爛的邊緣。秦寶珠找到一把剪子,狐疑地挑開接縫處,隻見裏頭是一團團發黃的舊棉絮,一張紙片似乎夾在其中。她抽出紙片一看,卻是一張當票,日期是去年春的,所當之物乃是一件舊棉襖,活當,當期十年。
    “是這個嗎?”秦寶珠把紙片拿到殷氏眼前。
    殷氏長出一口氣,低聲說:“是。日後……日後一定要……贖回來。”然後又用祈盼的目光看著秦寶珠。秦寶珠雖然覺得奇怪,還是點頭答應了。可殷氏似乎仍不放心,非要她立誓。她心裏覺得古怪,隻好又依言發下重誓,日後一定贖回那件舊棉襖。
    殷氏這才放下心來,秦寶珠端過那碗粥,勸殷氏好歹吃些,殷氏卻搖搖頭,閉上眼睛作勢要休息,秦寶珠無奈,隻得拿了粥去廚房先熱著。臨出門時,似乎模糊聽到殷氏自言自語,說甚麽諸如“如此大概安全了……可惜半文錢都被刮走……”之類的話語,秦寶珠越聽越糊塗,想又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幹脆將那些古怪的話丟到一邊。
    晚上輪到秦寶珠守夜了。自從殷氏臥病不起後,秦寶珠便和常喜兒二人輪番在她屋裏守夜,就拿個鋪蓋睡在床下。一開始無非是夜半喂喂水,或者有需要時拿夜壺給她之類的,倒也不十分折騰。可近兩三個月,隨著殷氏愈加並重,她總喊這兒疼那兒疼的,就得整夜整夜幫她按摩,饒是如此,對她的病痛幫助並不大。
    幫殷氏蓋好被子後,秦寶珠在鋪蓋上躺下,照例冷得難以入睡。她們早就燒不起炭來取暖了,再冷也隻能忍著。躺了一會兒,她實在受不住,便坐起身來,拿那單薄的被子緊緊裹著身子,靠在床腿邊假寐。秦寶珠等了許久,都不見殷氏喊疼,最後她也迷迷糊糊睡去了。
    秦寶珠是被凍醒的,她活動活動凍僵的手腳,扶著床腿站起身,又活動了一陣,才感覺血液又重在手腳循環起來。黑暗中,她看了看床上的殷氏,雖看不清臉麵,卻覺得她睡得十分安詳,睡前掖好的被子似乎都沒動過。於是秦寶珠躡手躡腳推門走出屋外,廚房那兒透出淡淡的火光,定是常喜兒在煮早飯,由此看來已經是寅時末。
    她快步走過去,一推開廚房門,便是一股溫暖的氣息撲來,常喜兒瘦小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著。鍋裏的米湯咕嚕嚕地響,蒸饅頭的蒸籠冒著白白的霧氣,一切看起來那麽溫馨。
    “寶姐姐,可以吃早飯了。”常喜兒頭也不回,從蒸籠裏夾出一個饅頭和兩個菜糠餅放到小桌子上,又去盛米湯。
    “看來今天是我偷懶了。”秦寶珠笑著挽起袖子,從鍋裏舀了熱水出來,迅速洗漱完,便坐到桌旁。
    “昨兒晚上是寶姐姐守夜,我自然要多做些。做這些不累,守夜才辛苦呢。”常喜兒把剛才那個饅頭掰成兩半,遞一半給秦寶珠。兩人西裏呼嚕吃完飯,常喜兒又去把蒸籠裏的饅頭夾出來放到籃子裏,待把裝滿饅頭的籃子放到小推車,秦寶珠有些放心不下殷氏,想去看她一眼才走。
    秦寶珠進得殷氏的屋子,見她仍維持著先前那個睡覺的姿勢,被子平平整整的沒有動過的痕跡。她上前去又掖緊些被子,手不小心碰到了殷氏的臉,卻是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心裏劃過一絲不妙,秦寶珠掀開被子的一角去抓殷氏的手,觸手之處居然還是冰冷異常!莫不是……秦寶珠的手不由哆嗦了一下,顫顫巍巍伸一根食指在殷氏鼻下,她居然沒有感覺到任何呼吸!她一驚,眼淚立時流下來了。殷氏,她這一世的外祖母,在飽受病痛與貧困的折磨之後,居然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去了。
    秦寶珠趴在殷氏的床前流了一會兒子淚,忽然聽到門被推開,回頭一看,原來是常喜兒。常喜兒見她在屋裏許久不出來,便尋她來了。
    “喜姐兒,外祖母她……她去了……”秦寶珠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