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翳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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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世尋渡!
    “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麽嗎?”少年質問道,天隱隱斂起,恍若雷鳴,“她會死的!”
    少年被帶到了外麵,被人群圍住,自然是為了不讓他妨礙屋內的“治療”。
    雲滾的很快,刷來的風同人群一樣無情,絲毫沒有顧忌的撞向一切。
    “可如果不這麽做,我們就會死,就像那幾個老家夥一樣。”人群簇擁著,為首的一個男人同少年對視。
    “你應該最能理解這種感覺,身邊的所有人一個個慢慢的死去。”男人看著少年的外表,“包括你最親近的人,我們是一樣的。”
    “你不能這麽自私的把她帶走。”
    “不要把我跟你們混為一談!”少年激憤的反駁道,他的麵龐,鼓泡亦同周圍的那些一樣,喘息著,嘶吼著,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破裂。
    “怎麽?”為首的男人眼中的誠懇有過一閃而逝的輕蔑,“你接近她難道不是為了讓她給你治療嗎?”
    “不然,你能這麽久一點事都沒有?”
    男人回憶著,笑了笑“就跟那時一模一樣。”
    “我才不會跟你們一樣,為了活命不擇手段。”男孩掙紮著,身後的人死死的壓著他的肩,扣著他的手。
    “哦?”男人譏笑著,“那你又如何解釋你這許久不曾惡化的病呢?”
    “還是說,你有什麽別的方法可以遏製病情?”在這一刹那,他的語氣變得淩厲,靠如此的轉變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但下一刻,他的語氣又變,變得和善“如果真的有,就說出來,跟大家一起分享吧。”
    他看著少年的身體一點點靠來,仿佛真的要跟自己說些什麽,但同時,他也瞧見的少年身後兩人欲言又止的表情。
    男人忽然心生不妙,但已經晚了,少年掙脫了兩人的束縛,像炮彈一樣用力的撞了上去。
    “都別動!否則我就殺了他!”少年壓在他的身上一隻手捏著他的脖子,巨大的力量使他的掙紮顯得毫無意義。
    他亂擺的手旋即示意眾人退開,而後直直的躺在地上,不再反抗,幾秒後,他這才感到脖頸處的疼痛感小了下去,窒息感也慢慢平複。
    他這才有空看壓在他上麵的少年,他的腹部在那一撞後失去了知覺,此刻被少年的膝蓋壓著,跪坐其上,也未覺有何異樣。
    但這並不重要,有一樣東西在他看去後的瞬間便吸引了他的所以注意“你沒有得病?”
    他詫異的開口,但那眼中的驚訝在片刻後便成了怨恨,隻見少年的麵龐,鼓泡在剛剛的撞擊中,因麵部蹭著粗糙的衣服而破裂。
    鮮血直流,但根本沒有蟲子!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得病了?”
    “可明明這裏的所有人最終都染上了這種病,你怎麽可能沒事?”
    “就不可能是我傳播了這種病?”
    “不可能,這病在你來之前就已經有了,不然,我們也不可能讓你留下來。”
    “”少年沉默了看了他幾秒,而後說道“放了她。”
    “別開玩笑了。”男人看著少年“就算我讓你們走,你們又能去哪?自從皇權被推翻以後,怪事、壞事就一件接著一件!”
    “別處能是什麽樣子?又能跟這裏有什麽區別?”
    “總比呆在這裏等死強!”少年倔強的說道。
    “等死?”男人噗嗤一笑“要不是他那愚蠢的爹偷偷的把她養大,她早就已經死了,跟那些已經病變的胎兒一樣!”
    “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看看這周圍,哪裏還有新生,又究竟是誰在等死?”
    風卷起的無形,隨言語,覆與周圍所以人的麵龐,成作有形,他們神情複雜,至少大多數,都在男人的話中緘默。
    僅有少數,疼痛已將他的神智吞咽大半,徒留潰爛軀殼內的殘缺,支撐著本能,忍受不住的他們轉身走入已然沒了門的屋內。
    這一次,少年沒有阻止,他同先前那般沉默的看著男人,又在瞬間,被身後的人抓住空子側推至一旁,按在了地上。
    男人慢慢的爬起身,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少年,他的神情變得理所應當,就好像他的話語已然成功的說服了自己。
    “這是她欠我們的!”他振振有詞的說道“她的爹已經為他的愚蠢和固執送了命,接下來就該是她。”
    “就該是帶來了一切災厄的她!”
    聲音很響,響到足矣傳徹沒了阻擋的屋子,屋子裏靜悄悄的。
    諸多言語,力量,旁人,無數交織在一切,被摁在地上了少年,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突然慘叫出聲。
    緊接著,他的麵部,燙傷般的疤痕殘留的平坦餘地在頃刻間隆起,焦黑取代了它們。
    一隻長蟲猛地鑽出,似終於脫離了苦悶的宿體,它僅露出的頭部不斷的搖晃,仿佛在高呼,在拚命的吸著外麵的空氣。
    周圍本來負責控製住他的人驚慌的離開,男人看著他,臉上本斂去的輕蔑再度揚起“為什麽要強撐呢?”
    “明明你已經得了病,跟我們是一樣的。”
    隻是他們沒有察覺到,少年明明是臉頰鑽出了長蟲,他雙手捂住的,卻是眼睛。
    不知何時,我得了一種病,但或許也並不是病。
    最初隻是輕微的刺痛,然後一切便模糊了些,自那件事之後。
    直至愈演愈烈,待我回首,這才發現已經走了那麽遠,而這病,也已惡化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我的眼睛會突然變得血紅,有無數黑色的氣體噴出,會有無數的聲音同我說話。
    盡管它們之中大多和善,但仍有小部分,它們懷揣著惡意一次又一次的和我爭執。
    刺痛感,也就是在這一次次爭執中加深,似乎是為了讓我記住與他們之間的對話,而我也時常順著他們的話思考,思考一個問題?
    “我配嗎?我憑什麽可以活下去,這樣漫無目的的活下去。”
    於是那種疼痛照進現實,映射於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變得腐朽、醜陋,一如我早已陷入泥潭的思緒。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對旁人懷揣著惡意的我?”
    某一刻,當我這樣在心間呐喊,我忽覺自己或許已經不是自己了,我這樣說服自己,便仿佛能讓自己心安理得,坦然的接受越發不完美的自己。
    我開始與自己爭執,是的,我把自己當做那些黑色,那些聲音,那刺痛切割之感隨著我的爭執,不再拘泥於我是否發病,它活在了我的腦海中。
    它時刻的提醒我,醜陋之處,能帶來的隻有痛苦,我的爭執絲毫不能改變我肮髒齷齪的事實。
    是的,我還是我,我正是這肮髒軀殼的主人。
    某一刻,當我在一陣仿佛要將腦袋挖開的痛中,我突然意識到了。
    如果那個肮髒的家夥是我,那麽此刻,正在發聲,又在過往中一次次譴責,唾棄它的人,又是誰?
    我仍能隨意的驅使這個軀殼做任何一件事。
    於是我恍然大悟,我所唾棄的,同那些聲音與我爭執的,兩者的共通之處正是內心的抗拒。
    “我們都無法接受某些事情。”
    “所以,我活著,正是為了能改變那些我所不能接受。”
    “我仍平靜的活著,正是因為世界尚能為我所接受。”
    我不再忌恨那雙眼中的疼痛,也不再計較那些聲音的尖酸刻薄。
    那時候,當我忍著疼痛,睜開眼眺望遠方時,是的,我是這麽想的“就讓我與世間一起變好。”
    眼前的光景取代了緊閉雙眼帶來的黑紅,疼痛緩緩減輕,一切都正在變好。
    我理解了它們,它們也理解了我。
    我輕輕的眨了眨眼,自皇權推翻不久,百廢待興,蕭條的景致在這瞬間忽然模糊,煙波輕漾。
    我想,大概是他們,無數的我在此刻,正通過同一雙眼默默陪伴著我。
    “我有了一雙大概是得了病的眼睛。”
    “我開始長久的,看不清絕大多數的事物。”
    “隻是也有某些,我看的分外真切。”
    “冬日的暖陽也好,荒地的礦洞也罷。”
    “隻是後者,往往伴著那時刻警醒我的刺痛。”
    “於是我明白了,我們,我,正抗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