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6 飄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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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語文課,階梯教室。
蔣夕佳和秦東楊坐在中間,他們的一邊是薑湄,另一邊是楊炳和沈遠誌。
這五人坐在教室後方,講台上老師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到這裏時早已模糊不堪。教室裏隻有少數人在抬頭認真聽講,大部分人在做自己的作業或是和身旁的同學閑聊。
薑湄低頭偷偷看著向沈遠誌借來的雜誌,身旁的夕佳和東楊時而鬥嘴時而認真地交談。遠誌和楊炳不知在嘀咕什麽,楊炳不時把沉重的目光投在前排吳岱宗的背影上。
“後天就是教師節了,我還沒想好給老師送什麽禮物。”夕佳歪在椅子上有些懊惱。
“你跟高凱風商量商量。”東楊說道,“高凱風作為團支書也應該出一份力啊!”
“高凱風說他不管,我找他也找不到。”夕佳歎口氣,“等一會兒上完語文課再回班裏,高凱風肯定早就跑沒影了。”
“楊炳呢?楊炳怎麽想?”東楊看向身邊的楊炳,楊炳仍然鄭重其事地和遠誌說著什麽。“楊炳作為學習委員怎麽也不承擔責任呢?”他又做出學究的派頭,“那麽,現在隻有班長來力挽狂瀾了。”
“你覺得送什麽好?”夕佳扳手指計算,“有六科老師,班費一共是七百一十六。”
“這也太少了吧!”東楊皺起眉頭,“這平均下來一個老師一百出頭,能買啥禮物啊!”
“所以說要物美價廉。”夕佳用手托著腦袋,“要能代表全班同學的心意,還要能讓老師喜歡。並且給班主任的要和其他老師不一樣,這是教務處老師要求的。”
“老師們都喜歡什麽呢?”東楊陷入思索,“班長,老師們這個年齡應該會喜歡實用的,最好是日常能用到的,能讓老師每時每刻都想起來同學們對他的愛。”
“水杯怎麽樣?”夕佳問。
“水杯一般的不夠高大上,高大上的又超出預算了。”東楊搖搖頭,“班長,我有一個好主意。”
“你又有什麽歪點子?”夕佳仍是托著腦袋,眯眼看著東楊,嘴角露出笑意。
“班長,我們送鋼筆好不好?在網上買,選次日達的那種。”說著,東楊看看四周無人,悄悄打開手機,“你看,這個看起來不錯,才一百零幾。這不是比水杯有新意得多。”
“好啊。”夕佳點點頭。
“要不然我現在下單,你回去再把錢給我就行了。”
“行,回去給你。”夕佳揉揉頭發,“那班主任的呢?”
最後,二人決定送給班主任集郵冊。
“做人真是艱難。應付完這個還有那個。”夕佳從桌上坐起來,腳蹬住前排的椅子腿。
這時,楊炳忽然遞給夕佳一張疊好的紙巾,低聲說,“給薑湄。”
“薑湄!”夕佳輕輕叫道。
薑湄一驚,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夕佳。
“看看楊炳又給你寫的什麽情話。”東楊慢條斯理地把紙巾遞給薑湄。
薑湄打開,裏麵赫然寫著三個字。
“吳岱宗。”
她看向前排,吳岱宗並未認真聽講,他身子前傾,和坐在自己前方的女生悄悄說話。兩人不時笑著打鬧幾下。薑湄望著紙上幾個字出會兒神,拿出筆在上麵回話。
“不要這樣想,班長。”她的耳畔傳來秦東楊的聲音,“萬一你變成亞馬孫熱帶雨林裏的小飛蟲,撲棱撲棱。”
東楊向夕佳滑稽地比劃著,“那裏又濕又熱,沒有空調。”
夕佳在一旁隻是無奈地笑笑。
“萬一你變成養豬場裏的公豬,隻知道吃喝睡。”東楊繼續說著,“這怎麽辦呢,班長。”
夕佳把手搭在東楊肩膀上,摁著他搖晃幾下,“就你會瞎扯。”
“保有生命,至少這幾十年裏你還是個人。”東楊仍是笑著,語氣卻一本正經。“所以說,班長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也不要自責,我們都是一樣的,不要老是說什麽你已經和我們不一樣了這種傻話。”
“大家都是平平安安,高高興興地長這麽大……”夕佳把手肘撐在桌上看著東楊,“怎麽就我這麽倒黴呢……”
“班長,其實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東楊無奈地笑笑,“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隻不過裝作把它忘記了而已。”
“真的嗎……”夕佳歎了口氣。
“我也並不是真的那麽高興,班長。”東楊眼神空茫地看著地麵。“小時候的有些事我到現在也不能釋懷。”
“班長,我不是跟你說過嘛——我中考前半年沒學習,一直在打遊戲,就是一個問題少年。到考試前一個月才又開始學習,所以考得不是特別好……”東楊慢吞吞地說。
“嗯,你說過。”夕佳回答。
“我上四年級的時候,我爸出軌被我媽發現,我媽讓他跟那個女的斷絕關係,否則離婚。我爸就跟她斷了。”東楊的回憶著,“沒過多久,一個周末,是下午。我跟我當時的同學騎著自行車到處逛蕩。”
“我們到一個很偏僻的地方,我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東楊仿佛回到塵封在記憶裏的那個時刻,臉上顯出痛苦的神情,“我們倆走近一看,那是我爸。他躺在地上,衣服爛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有的地方還在流血。”
“我趴在他身上哭,喊他爸爸。”東楊朝上翻翻眼睛,以免淚水流出。夕佳拍拍他的後背,遞給他幾張紙巾。
“我說爸,你怎麽了?他讓我打120。救護車來了,拉著他就走。我給我媽打電話。我媽也去醫院了。”東楊頓了頓,繼續說,“後來我才知道,是那個女的找人打的我爸。”
“再往後我爸媽分居了,我跟我爺爺住一塊兒。”東楊的聲音低低的,“中考前的那個寒假,我爺爺去世了。我整個人就像廢了一樣,沒有人管我,我也不想學習,一直這樣。考前一個月班主任看不過去,強迫我吃住在學校,管著我,我才又慢慢恢複過來。”
“現在我周末回的家其實隻有我一個人,我爸媽平時忙生意,基本都在外地。小時候那些事情我現在記得還是很清楚。這讓我很懷疑——家到底是什麽?人與人之間究竟能不能建立親密關係?我也跟很多人做過朋友,也不能說人緣差。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在某一個節點就忽然消失了。”東楊搖搖頭,又看向夕佳,“班長,其實我們都一樣,我們背後都有不那麽好、甚至是一輩子也化解不了的事。可是我們不能陷進去啊,我們要繼續生活,高高興興的。”
“秦東楊……”夕佳喃喃地念叨。
“我在呢,班長。”東楊回答。
薑湄戳一下東楊把紙巾遞給他,小聲說,“給楊炳。”
楊炳看過後,轉頭長長地注視著薑湄。
“i’mgladtohavesuchaconsideringfriend.”紙巾再次遞回薑湄手裏,上麵多了一句話。
幾天後的下午,自習課上,班主任把陳媛、楊炳、薑湄、秦東楊、蔣夕佳叫至門外,告訴五人目前有周日上午到自習室自習的機會,自願報名。但是一旦報名,必須每周周日上午十點準時到達自習室,十二點離開。
“你們誰願意去?”班主任問。
秋天的下午,樹葉尚茂密地長在枝頭,一切都帶著夏天的餘韻。
陽光把教學區照得清澈透亮。光斑落在牆麵和地上,又被來回反射。仿佛一世界都是這明亮的光影。
“你去吧?”班主任看向楊炳,“咱班至少是要有一個人去的,我想來想去,就你合適,這臉兒看著就該周日上午來自習。”說著,他笑了。
“好。”楊炳拘謹地點點頭。
“你們幾個呢?”班主任先問向站在楊炳身旁的秦東楊和陳媛。“你們倆去不去?”
“我不想去。”陳媛低頭利落地回答。
“我也不去。”東楊跟著陳媛的話。
班主任點點頭,示意二人回班。接著是站在這三人對麵的蔣夕佳和薑湄。“你們倆說個準話。”
“老師,我不去。”夕佳說。
“你去不去?”班主任問薑湄。
“我去。”薑湄低聲說。
“好,你們倆留下,你先回班吧。”夕佳聞聲轉身回班去。
“我把你們的名字報給年級長。”班主任說,“一定要去,兩次無故不到場,取消你們的火箭班資格。”這時,一個年輕的女老師走向班主任,似是有什麽要事。
在班主任轉頭同她說話的空當,楊炳走到薑湄身邊站下,雙眼盯著腳尖,悄聲問:“薑湄同學為什麽也要去自習呢?”薑湄看看他,沒有答話。她明白楊炳知道原因。
“好了,你們回班吧!”班主任對二人說。
女老師仍站在他的身後。她身穿一件輕飄飄的淡橙色連衣裙,顏色與這和暖的陽光正好相合。微風輕拂,她身上流轉的陽光追逐著飛揚的裙裾上精致的花朵。
“老師,您真漂亮!”楊炳眯起眼睛咧嘴笑著說。
“謝謝你。”她臉上露出驚訝的笑容。
說罷,楊炳轉身進入背陽的教室裏那一片黑暗中。薑湄跟在他身後進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