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5 梧桐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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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會兒咱們兩個坐一塊兒吧。”鬧鬧哄哄預備去往操場的教室裏,趙亦瑤對薑湄說。
    “好啊。”薑湄正收拾著桌上的書本,“我正好要跟你說一件事。”
    楊炳坐在薑湄斜後方的過道上,正與何熙絮絮叨叨說些什麽。何熙間或點幾下頭,目光卻在程曉宇的身影上亂晃。不遠處,程曉宇和程楓聊得正歡。
    “我要走了,去操場。”何熙忽然起身,不帶絲毫感情地說。而後拿起桌麵上的幾本書,轉身叫於一凡同去。
    “好吧。”楊炳應了聲後,又輕快地喚起薑湄的名字。“薑湄!薑湄!一起去操場吧。”
    “班長,你怎麽還不去操場呢?”秦東楊背上書包,問向過道另一邊的蔣夕佳。
    “等一會兒,我等孫依琳上廁所回來。”夕佳低著頭,目光仍停留在課本上。
    “班長學習這麽認真啊!”東楊笑著說,“應該休息休息,勞逸結合嘛。”
    “你先走吧。”夕佳朝他擺擺手。
    看台分為兩層,被欄杆和樓梯劃分為不同區域。每四個班級為一組分坐,區域最前是一列較寬的台階,上麵放著幾把供老師休息的椅子。
    深秋的晨風裏已滿是銳不可當的寒氣,枯卷的樹葉不時凋落在地。頭頂正上方,絮雲均勻地鋪陳在湛藍的天空上。望向四周,雲漸漸沉重陰鬱。西北方卻又掀起一角,露出青藍色的天和凝結的幾道顏色將逝的朝霞。籠罩在其下鱗次櫛比的高樓也變得渺遠,顯現出閑適悠遠的顏色。
    班主任坐在寬台階擺著的椅子上,不時回頭看一眼班級。盡管不少學生在說話或是看小說,他卻也不去多管,似是怕拂了大家的興致。
    開幕式後,賽事開始。方才領導講話時如貨架上的罐頭般拘束在各自位置上的班級漸漸鬆散,看台上的人也活泛起來。
    蔣夕佳和孫依琳坐在班級中間位置,她的前排是東楊、程曉宇和另外幾個男生。東楊不時轉過身,抬頭和她說笑幾句。夕佳雖也熱熱鬧鬧地搭腔,可是臉上的笑容下總有些道不明的淒然。
    何熙靠在於一凡的肩膀上眼神空茫地遊離在遠處。楊炳突兀地站在何熙身旁,目光在底下一層的班級間晃蕩,不時彎腰同何熙說幾句。
    “你為什麽不坐下來?”何熙悠悠問道。
    “不用了,不用了。”楊炳搖搖頭,仍是站著。“我後邊已經沒有人了,站著不會影響到其他同學。”
    薑湄和趙亦瑤坐在班級的邊緣。
    看台朝西,晨風一陣陣陰冷地襲來。正低頭寫作業的趙亦瑤不得不用手壓住掀飛的紙張。“不寫了。”亦瑤把筆放下,“寫不下去了。腦子都要被風刮走了。”
    “快要凍死了。”薑湄說,“溫差太大,一會兒到中午下午肯定又特別熱。”
    “這運動會真夠受的。”亦瑤歎口氣。“對了,你要跟我說什麽?”
    “我每周六都要去上一對一的數學課,但是那個老師……”薑湄的語氣低沉起來,“我現在的數學老師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老師,他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像楊炳一樣奇怪?”亦瑤看看後排直愣愣杵著的楊炳。
    “倒也不一樣。”薑湄搖搖頭,“從我的角度看,我認為他的一些行為有點兒越界。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事兒太多……所以就想問問你。”
    “你的事兒不多。”亦瑤看看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就是他總是跟我說些莫名其妙的、和數學無關的東西——比如他經常問我是不是用香水了,身上很香。我說沒有,他就借此展開關於‘我衣服的香味和他衣服的香味’異同的研究。”
    “確實奇怪,按理來說一個潛心數學的中年男人根本不會關心這些啊。”亦瑤說。
    “我開始以為他隻是想在課上跟我聊天摸魚,拖課時多拿課時費。”薑湄頓了頓,繼續說,“但他老是趁機往我這邊靠,跟我發生一些毫無必要的肢體接觸——其實我是很反感跟不熟的人有肢體接觸的,碰碰手也不可以。”
    正說著,方子姝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眼前。“薑湄!”她含笑看著薑湄,“我趁我們班主任不在,偷偷跑出來了。”
    “啊……不好意思,你先在這裏等一下。”薑湄對亦瑤說罷,便起身同子姝來到班級旁的一片空地上。
    兩人說話時,薑湄拿眼睛不住地瞟著後排的某個身影。
    “你在看誰呢?有情況了?”子姝笑著調侃,隨著薑湄的視線看到一個男生站在看台上,麵露憂鬱地望著跑道。
    “沒有,沒有。”薑湄忙看向別處,“隻是很好奇那個男生為什麽一直站著。”
    “站著就站著唄。”
    “他一直都奇奇怪怪的,比如說在期中考試前一周借我的書看,一周看三遍,最後還是考了全班第一。”薑湄喃喃地說,“還有別的地方也是……”
    “這個人厲害啊。”子姝讚歎一句,又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楊炳。”
    “楊炳……”子姝像是為了加深記憶似的重複一遍。這個名字在以後的日子裏往複出現在二人口中多次,直到來年秋天幾張信紙驀地隔斷她們。
    閑聊一會兒,子姝擔心被班主任發現,匆匆返回。她前腳剛離開,楊炳又攔住打算回到亦瑤身旁的薑湄。
    “薑湄。”為了說話方便,楊炳在薑湄身下一級台階上站住,如此二人便幾乎可以平視。“那個就是他,吳岱宗。”
    順著楊炳的指向,薑湄看到吳岱宗站在底下一層看台的某個班級邊緣,後背被大片汗水沾濕,正拿著礦泉水瓶大口灌水。他的身旁站著一個女生,手上托著一盒抽紙。
    “他剛剛參加完接力跑。”楊炳解釋道,“他跑步的時候真的拚盡全力,不像有些人隻是顧著耍帥或者偷懶省力氣。”
    “怪不得出那麽多汗。”薑湄應和道。
    “沒事,這個不用擔心。”楊炳笑笑,“畢竟旁邊有人幫他擦汗。”
    薑湄默默點點頭,正欲離開,楊炳卻又開口了。“薑湄同學,你已經十五歲了,怎麽還沒有情竇初開?”
    “什麽亂七八糟的。”薑湄不滿地嘟囔。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薑湄同學可不要辜負了這麽好的年歲。”楊炳看著她笑起來。
    “你今天跟吃錯藥了一樣。”說罷,薑湄轉身走開,坐回亦瑤身旁。“把你晾在這兒這麽久,太不好意思了……”
    “沒事兒,正好寫了會兒作業。”亦瑤笑道。“我看後來楊炳又攔住你了。”
    “楊炳淨扯點兒沒譜的話。我繼續說那個老師吧。”薑湄歎口氣,“上周上課的時候,我的劉海長了沒剪,其中有一縷一直掉下來擋住我的眼睛。有時候我顧不上把它撩起來,那個老師竟然動手把它掛到我耳朵上……”
    “這種動作也太親密了吧……”亦瑤皺起眉頭,“這不是你事兒多,就是這個老師的原因。”
    “我就說,不用了老師,我自己弄就行。結果,他直接找出把剪刀把那一縷頭發剪掉了。”薑湄有些無奈。“他還一直要加我的微信——我上課的那個機構是不允許老師和學生私下聯係的,都要通過學管老師安排。並且我自己也不想加他……但他一直說什麽加了以後問他題方便,煩死了。”
    “薑湄,你還是換個老師吧。”亦瑤的聲音嚴肅起來,“我總覺得這樣下去不好,這個老師居心叵測啊!”
    “是啊。”薑湄有些茫然地說,“中午回去打電話跟我媽商量商量,我一直沒跟她說過這個老師的事兒,我怕她到機構那兒找他吵架……”
    下午的時光變得膠著。看台朝西,陽光逐漸濃烈熾熱。廣播裏的音樂還在有氣無力地響著,賽事昏昏沉沉地檢錄、開始、結束。看台上,大部分人把校服外套蓋在頭上遮住陽光,在燥熱中彼此默然無語,隻有本班比賽進行時才鼓足氣力呐喊助威。
    薑湄轉頭看看身後,楊炳仍舊站在後邊。幾枝高出看台的梧桐,在近乎凝滯的風中翻出發白的葉背,濃鬱的日光照耀下,它們和藍得厚重的天一起構成一幅極富質感的畫麵,像極了懷舊老電影中的某一幀。楊炳一動不動地站在這等光影下,望著遠方。
    身邊的亦瑤頭上蒙著校服,津津有味地看著小說。薑湄不願打攪她,便起身獨自一人走到看台後方。
    看台背麵冷冷清清幾乎無人,下方正對著分隔教學區和生活區的柏油路的最後一段,兩旁仍舊種著法國梧桐。風吹影動,行走在其中的人仿佛置身日光燈下的水底。道路盡頭的操場外也是校園的邊緣,種著一小片白楊樹,萬葉齊動時日影遊離穿梭,嘩嘩的聲響帶來些山野的氣息。
    陸坤穎正在樓梯口,看到薑湄走來,便笑著同她打招呼。
    “好久不見。”坤穎走上前揉揉薑湄的頭發,含笑看著她。
    “是很久了啊……”薑湄點點頭,“很久很久了。”
    陸坤穎……她對於自己而言究竟是怎麽樣的存在呢?為什麽看到她,就像風浪中的小船看到港灣一樣心安呢?
    隨著楊炳逐漸占據她的內心,薑湄對坤穎的情感慢慢減弱。高中三年裏,她始終沒有機會靜下心來細細複盤自己與坤穎的關係。直到預示著帷幕將落的鍾聲冷冰冰地響起,薑湄才猛然看清這段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