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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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陽台上積起一層薄土。窗外那塊工地上方,昏沉的天空亮著一團杠鈴形的光,白得耀眼。它正在不斷膨脹,向這方逼近。夾在兩頭間的風呼呼咆哮,在亮光前撒上一把塵沙。
杜玟關上窗戶拿起掃把。
“你不必掃。”烏鴉說。
洗漱完畢,她回到屋裏。風更大了,陽台的門“哐哐”作響,地上的浮土敗葉成一個渦不斷旋著。杜玟拿起一段紅繩綁緊門。
烏鴉坐在桌上,看著昏暗光線下坐在床上的杜玟。
“他們不會醒來。”烏鴉說,“特別是今天。”
“劉彥軒呢?他說過今天來找我。”
“他不會來。”
杜玟搖頭,這是她第一次站在烏鴉的對立麵。她解開繩子,和烏鴉一起走到陽台往下看。
風裏夾著塵沙不斷打在窗上,氣團仍在膨脹,幾乎貼在工地地麵。簡易板房裹在氣團中,漸漸消失。
樓下未見人影。
“他不會來,至少是今天。”烏鴉說,“我們最終會融化在一起。”
“是的,我們最終會融化在一起。”杜玟點頭,她回到屋裏帶上帽子圍好圍巾,“我要去閣樓,你在這裏等我回來。”
“我會等你回來的,”烏鴉拉出一張凳子坐下,“但是不必要,你無法走出這裏。我說過,我們最終會融化在一起。不是別的地方,就在這裏。”
杜玟徑直走到大門前。門不知何時被死死焊在門框上。她試探地拉下門,門紋絲不動。
“回來吧,坐在床上,靜靜等著。害怕的話,可以想想劉彥軒。如果他這時也醒著,他也會在想你。”烏鴉晃著二郎腿,“不過說實話,我不認為他醒著。說到底,不管是睡著還是醒著,都會在這裏融化。所有的門都已經焊死了,沒半分虛假的焊。”
杜玟摘掉帽子圍巾坐回床上。
“不幸中的萬幸,我們知道自己將融化於何處,何時也能估摸出來。”烏鴉望向窗外,“你看它離我們又近了點。雖然何時何地與何人一起不是自選的,畢竟它給我們一段時間調整適應。”
“別想了,”烏鴉說道,“聽我句話吧,劉彥軒今天是不會來了。”
“他會來的,他從來沒有騙過我。”
“這可不一定啊,”烏鴉笑著,“‘從來’這種話可是要放在最後的最後說的。”
杜玟搖搖頭表示反對。
過了半晌。
風仍沒有住,那氣團卻不再往前了。屋裏的昏黃中多了些黑色,杜玟和烏鴉變成模糊的黑影。
“你瞧幾點了,你還在等劉彥軒嗎?”烏鴉看著窗外,“現在是晚上八點二十一分,你別等了,趕緊睡覺吧。我看,今天我們還融化不了!”
“還有三小時零三十九分鍾呢。”杜玟說,“他不會食言。”
2
杜玟醒在天蒙蒙亮時。與劉彥軒分手後,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夢境的主角。偶爾他也會在某個角落出現,沒有許多話語或是動作,隻是靜靜地存在著,存在於她的生活裏。
時間過得真快啊,已經與劉彥軒相識了九年。八歲到十七歲的每一天,這個名字都會毫無例外地出現在她的腦海。沒有刻意去想他,隻是自然而然,就像夢醒來時要先睜眼一樣。
六年級的畢業典禮結束後,彥軒在回家的路上攔住她。那也是個七月初酷熱的中午,刺眼的陽光下,彥軒的雙手背在身後,通紅的額頭滲出一層汗珠,汗水順著眉毛留下。
“杜玟。”彥軒說,“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說著,彥軒從身後捧出一束玫瑰。
她接過玫瑰,拿出紙巾輕輕擦去彥軒的汗水,而後答道:“我願意。”
五年後,仍是七月初,仍是中午。彥軒和她坐在小區裏木製長椅上,那條承載了二人間九年時光的椅子。彥軒苦惱地撓著頭,半晌,終於憋出那句話:“杜玟,我們還是分手吧!”四周一下子靜寂了,隻剩下高高的樹梢上此伏彼起的蟬鳴。
隻是九年而已,杜玟想,怎麽像是走出一世呢?這時間很快會消去的。
她起身下床。
3
“杜玟。”劉彥軒從身後叫住她。十月的秋風輕輕吹過,滿世界都是金黃色。
杜玟回頭注視著他,不知道他要說出什麽話。隻是許久後耳畔再次響起他的聲音,她的整個靈魂仍是為之一顫。她不清楚那是驚喜抑或驚嚇,正像她理不清如今自己對他是愛還是恨一樣。
“好久沒見你了……最近怎麽樣?”彥軒有些手足無措。
“過得去。”杜玟回答。這似乎也是唯一可以說出口的答案。
“我們上高三也挺長時間了,學習一定要抓緊。”說罷,彥軒沉默許久。杜玟也沒有開口說話。
“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為了問你一件事情……”彥軒的目光滑向地麵,“你覺得我們現在可以做朋友嗎?”
4
盡管彥軒接連追問幾句,杜玟仍舊沒有告訴他不做朋友的理由。像彥軒一再強調分手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而非杜玟的,她也隻是一味地用自己無法接受來搪塞彥軒。
這倒也是實情。曾經她看到那些“真正愛過的人是無法做朋友的”之類的話是,隻是以為這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慨。沒想到這段時日裏這句話的真實逐漸顯現出來。
如果是像朋友那樣時常相見甚至聊上半天,一來她難免會回想起過去的事;二來每每見到劉彥軒,她滿眼都是他的優點和迷人之處,如此下去何時才能真正忘掉他恢複正常生活呢?
也許在過去許多許多、多得能讓她淡忘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的日子後,她仍可與彥軒對坐暢談並把這段時光付之一笑。不過這與當下並不相幹,畢竟那將是是很久很久以後了。
5
晚自習放學後,杜玟信步走到兩棟宿舍樓間的長廊裏。長廊上爬滿了紫藤蘿,白天它們曾掛著一串串可喜的花朵,現如今它們在這黑夜裏形成可怖的影像。
彥軒始終力圖讓杜玟明白,自己提出分手的原因與那個人無關,她卻還是忍不住想到那個人。他在哪兒呢?過得還是很好嗎?杜玟歎口氣,這不講道理的老天。
但她知道,自怨自艾沒有用處,如今自己能坐的,似乎隻是努力比那個人過得更好,就像,雨疏風驟後的夜晚,應仍是期許海棠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