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熊清求收回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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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誌得意滿。本以為再無煩憂。
    不想第二日一早,就聽說隴西伯家老二熊清求見。
    朱維楨負手立於飛簷之下,緋色龍袍被日光映得刺目,階前跪著的青年脊背筆直,左臂以布帶吊在胸前。
    他被父親帶去邊關數年,撫州之戰時,被塞進齊順大軍做了先鋒,率五百騎踏破古爾圖大纛,左肋卻挨了狼牙槊一記,幾乎透骨。除此之外,左臂也骨折了。
    昨日慶功宴都是在家裏養傷的。
    熊清進殿叩首,“臣請陛下以臣之功,收回賜婚聖旨。”
    “臣心既許一人,再分二意,無論是對縣主,還是對府中妻兒,皆是不公。”
    即便是幾年前,朱維楨也極少細看這位躺在父親軍功上和家族庇佑下享受的富貴鄉公子哥。可現在,看他滿臉風霜,比起之前的俊美少年,竟有其父的淩厲厚重之感。便是曆經蛻變,亦其心不改。
    朱維忽然笑了,笑意不達眼底,“你知道縣主等了你多少年嗎?你可知抗旨何罪?”
    青年再次叩首,“陛下,臣昨日已拜訪過縣主,縣主同意了。若陛下以為臣罪當誅,臣請一身當之。”
    朱維楨挑眉,卻沒再說什麽。
    天子口含天憲,讓皇帝收回聖旨?他的功勞還不夠!
    拿隴西伯府來抵還差不多。
    不過此時是大勝之時,皇帝不欲在這個時候鬧出個君臣閑話來引人揣測。
    隻叫人宣召了隴西伯府主事的世子來,又讓皇後召縣主入宮問話。
    禦書房外,銅鶴香爐吐著細細的煙,在朱漆廊柱間蜿蜒。
    隴西伯世子沈玨幾乎是跌進來的,他今日本要去京郊巡莊,被急召入宮,一路策馬而來。
    “臣……臣教弟無方!”他重重跪下去,額頭抵著金磚,聲音發顫。這位素來端方的世子,此刻連呼吸都帶著惶恐。
    熊清就跪在兄長右側,不顧皇帝在上,沉聲與他兄長說,“大哥,我與衡娘,你非得她有十樣百樣好,才配的叫你欣賞一二,喜愛一二。而我不一樣,我不是個完人,她也不是個完人,我隻要她陪著,我兩一起往前走,有好的一起笑,有不好的一起改,我就能萬分的安心來麵對這世間種種了。至於其他功名利祿,人生向往,那不瞞你說,先頭我差點死的時候,已經把一輩子的妄想全都想了一遍,把一輩子的擔憂都害怕了一遍。可等我活過來再次為未來打算時,腦子清醒,不清醒時,我都十分清楚,我在做什麽。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但我現在不做,我就會遺憾悔恨一輩子。而我以後就算有一點後悔,可隻要想到今日的誓言,我也會認同自己的選擇。”
    聽了他一大摟子話,隻叫皇帝無語歎氣。
    這位隴西伯二公子,就算人氣勢變了,看著長進了,但是一叫他說起話來,本性露出來,那個腦瓜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叫人無語頭疼。
    皇帝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殿中碎開。叫下麵跪著的隴西伯世子猛地抬頭,指尖在發抖,隻想捂住弟弟的嘴。
    先時因為弟弟受傷而心痛的兄弟情意在全家身家性命前蕩然無存。
    “臣……”世子聲音嘶啞,“臣弟妄言,求陛下寬恕。”
    至於被同樣宣召的同安縣主,是由廣安郡王妃陪她一起進宮的。
    坤寧宮的香獸裏燃著沉水,煙氣蜿蜒,廣播郡王妃帶著同安縣主跨過朱漆門檻時,還有些茫然。
    皇後端坐在西窗下,鳳袍上的翟紋被日光照得刺目,開口直言問道,“昔日陛下賜婚,今日那隴西伯府上卻以軍功求陛下收回聖旨,說是縣主同意了?”
    太皇太後去世,王府便是奉迎,可還是與宮中生疏了許多,皇後問話問的突然,私下裏女兒又未和她講,因而郡王妃並不知道細情,此時聽聞當即一驚。
    王府得皇帝賜婚在前,隴西伯府便是立了功勞也不該狂妄到讓陛下收回聖旨,很何況縣主在京裏擔著逼走了未婚夫婿的名聲等了好些年,這樣一想,廣安郡王妃本欲據理力爭。
    可同安縣主瞧著母妃頭上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一縷白發,再抬頭看皇後臉上淺淺掛著的虛假笑意,自己本就不是強硬之人,活了這麽久就一根筋的堅持過這樣一件事,這些年為了她,背地裏看笑話的許多,她再執著,總不是不願意讓自己的母親為了她,在皇後麵前失禮失儀,落下罪名的。
    她眨了眨眼,忍下心頭難堪,對著皇後起身再拜道,“娘娘容稟,臣女少時,原是喜歡他俊美溫柔的,便是他溫柔不對臣女,可他能站出來維護心上人,即便是做不好,也是讓人感動的。那時臣女想著,若是做了他的知心人,得了夫君一心體貼維護。夫妻之道,便是如此。”
    “可是他幾年不改其意。臣女亦有所思,與其三人痛苦,不如他二人美滿。”
    同安縣主一番少女心思,說的皇後動容,開口為她辯解道,“少時誦詩書,追尋這些,也是有的。”
    同安縣主盈盈再拜,“娘娘所言甚是,喜愛時輾轉反側,決斷時亦當斷即斷。臣女以前年輕,執著這些,可現在想通了,他非喜悅於我,我執著的,他都不會給我。既喜愛他對心上人的一心一意,便不該去破壞他們的情意。”
    “我若真去毀他這點一意孤行,反倒辜負了當年自己動心的緣故。”
    王妃望著女兒,恍惚間看見當年那個攥著同心佩、偷偷躲在屏風後看少年的小姑娘,一時心酸,不知如何言語。
    而皇後垂下眼,護甲劃過茶盞,“如此,便差人如實與陛下回話吧。”
    得了坤寧宮回話,朱維楨便叫興安去收回旨意。
    更不願再見叫自己出爾反爾的苦鴛鴦。
    擺手叫他們都趕緊走。
    宮門外的禦街長而直,斜陽把青石板照得發亮,隴西伯府兩兄弟駐馬階下,世子翻身下馬,他先伸手去扶弟弟——熊清左臂還吊在胸前,兩人並肩而立,見王妃先身,先一步躬身行禮。
    “舍弟魯莽,累縣主清譽,隴西伯闔府羞愧。”
    熊清與兄長一起低頭時,後頸突兀地露出一條新傷,血痂未褪,像一道醜陋的赭色鎖鏈。
    同安縣主忽然想起,他們初遇時,熊清白衫翻飛,後頸白淨得如上好的瓷。
    今日新傷舊傷,不複往日俊美,可在同安縣主眼裏,也並不難看可怖。
    王妃鬢邊那縷新添的白發在風裏微微顫。她原想板著臉罵兩句,卻見熊清臉色蒼白,一副淒慘模樣,到底是剛立了大功的,不好為難,她抬手冷漠道,“罷了,起來說話。”
    “少將軍請起。”同安縣主第一次用這個稱呼,聲音輕,卻帶著笑。“我少時執著喜歡的,本就是文弱少年。如今少將軍與舊時大有不同,不必再說相負之語,也不必愧疚。”
    說完,她轉身與母親上了馬車。
    世子拍拍弟弟的肩,低聲道:“走吧,祖母和母親還在家裏等你,別再叫她們憂心了。”
    兄弟二人翻身上馬,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馬車簾子落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兩騎絕塵而去,至今仍不知道為何會喜歡那麽久的人,終於不再與她相幹了。
    車輪轆轆,郡王妃握住女兒的手,掌心潮而熱。
    同安縣主輕輕回握,聲音散在暮鼓聲裏:“娘,回家吧。以後……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