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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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止丹墀!
    顧成燁興致不減,秋獮遂又持續到了第二日,這次倒是沒要求女眷參加,隻是男人之間的角逐,除了顧懷信又讓人遞了托詞來告假。
    宮人在場外擺下了宴席,方便女眷觀摩。於是聖天子坐於高位,女眷們則被安置在下首,吃茶聊天,倒也愜意。
    驀然間,從圍場裏衝出了一匹失控的駿馬,馬上坐著一個鎧甲掩麵的男人。他眯眼拉弓,箭矢直指聖位。
    席間女眷嚇得花容失色,四處逃散。陛下身邊的薑公公驚得大喊“護駕”。
    場內的皇子大臣聽到了動靜,連忙往這裏奔來,卻已是來不及了。
    馬失控的衝向席間,望舒後退數步,已是來不及多想,一把搶過宮人手中準備送去場內的弓箭。
    兩箭上弦,一支將刺客射出的箭打偏,另一支被呼嘯的風送進了馬腹。馬哀鳴一聲倒在了地上,刺客也跌落在地。
    郎中令周衍與衛尉沈從墨帶著護衛圍了過來,數把劍架在了刺客的脖子上。
    皇子和眾臣姍姍來遲,顧懷瑾正要查看,刺客就咬破口中毒藥自盡了。
    他撿起地下的箭,目光落在箭柄的字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父皇,是齊地的顧準。”
    各封國所鑄的兵器都得遵循當地的標準,而這支箭便是按照齊地的要求所製。
    宮人將箭送到顧成燁麵前,他摸著箭端凸起的字,麵色極為難看。
    “好大的膽子,朕還沒殺了他,他倒是先來謀反了。”
    話音剛落,遠處又有馬蹄聲傳來,眾人大驚,以為是刺客,正要護駕,卻見來人隻是陸正則座下的士兵。
    那士兵灰土滿麵,似是累極,一下馬便癱在了地上,“陛下,丞相與齊王談判決裂,雙方交戰,如今丞相被困空城,兵力有限,特派臣來請求朝廷支援。”
    望舒聽到消息心中大驚,不禁朝顧懷瑾看去,果然見他麵色煞白。
    “好一個顧準,真是好啊!”顧成燁怒極反笑,“看來這削藩是勢在必行了。”
    何既明站出來提醒他,“陛下準備派何人去增援?”
    顧成燁踱步沉思,一時間群臣沉寂,都在等他的決斷。
    他轉身坐了下來,微微撫額。良久之後,才道“陸幼年,你去調兵吧。”
    眾臣不禁麵麵相覷。
    誰不知陸正則與陸幼年雖出同根,卻分嫡庶,當年為了爭奪丞相一位鬧得麵紅耳赤,而後陸幼年聯合陸家宗正將陸正則逐出陸氏族譜,又是轟動整個長安城的大事。如今派他去調兵,就不怕他徇私泄憤嗎?
    顧懷瑾緊緊皺眉,他想反駁,卻被何既明拉住了衣袖。
    “殿下,不可。”聲音極低,顧懷瑾收回了邁出的腳步。
    顧成燁揮了揮手,眾人在肅穆中正要退下,他卻忽然想起了什麽,指著望舒道“這便是皇後的侄女,蕭禦史家的女公子吧?”
    蕭淩恒看了望舒一眼,神色不明,而後上前兩步,“正是小女。”
    顧成燁讚賞的點頭,“箭法是真的好啊!說百步穿楊也毫不為過。蕭公定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培養令嬡吧,這魄力與準力不輸於世間男子,把朕的幾個皇子都比下去了。”
    蕭淩恒雖然心下喜悅,麵上卻不露分毫,“小女不過是花拳繡腿,哪能跟眾位皇子相提並論,陛下折煞她了。”
    “蕭公過謙了。”顧成燁笑著對望舒道“懷宇贏了秋獮,你救了朕,他得了賞賜,你也不能落下,說吧,你想要什麽?”
    望舒恭順的搖了搖頭,“臣女什麽都不想要,陛下的安康就是臣女最大的心願了。”
    “瞧瞧,連話都和懷宇說的一模一樣,果真是朕家的人啊!”顧成燁大笑,一掃方才的陰霾,“但就算你不要,這個賞賜朕也是一定要給的,你若是沒想好,就想好了再來找朕討要吧。”
    望舒隻得答應。
    眾人散去後,何既明拉著顧懷瑾走到一旁。
    “陸公給我寫了信,他雖被困,但情況安好,殿下不必擔心。陸公還讓我提醒殿下,千萬不要為了他衝動行事,得罪陛下。如今蕭後與三皇子盛眷正濃,殿下卻如履薄冰,您當下最該想的是如何重獲太子之位。”
    “本王明白,有勞何公提醒。”
    顧懷瑾雖然擔心陸正則,卻也十分明白自己此刻的處境。
    望舒走到何既明身邊,“何伯伯,我舅舅還好嗎?”
    “隻要援兵及時,陸公那裏便不會有問題,姑娘勿要擔心。”何既明見天色已是不早,屈身告辭,“我馬上回去和幕僚討論一下,看能不能幫到陸公。”
    何既明走後,隻剩下顧懷瑾和望舒兩個人。望舒正要離開,顧懷瑾卻在她身後道“你是真的擔心陸伯伯嗎?”
    “你這是什麽話?”望舒停下腳步,回眸冷冷的看著他,“他是我的舅舅,我怎會不擔心?”
    霞光將她眼中的淩厲映得分明,顧懷瑾被她這樣看著倒是失了言語。
    望舒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慢慢收起鋒芒,“可也正因為他是我的舅舅,所以我了解他,知道他一定會凱旋歸來。你別忘了,他可是從驍騎大將軍的位置上過來的。倒是殿下應該時刻謹記,你的關心對他來說才是催命符。功高蓋主,陛下忌憚舅舅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可以容忍顧懷瑾不信她,但她卻忍受不了他質疑她對舅舅的用心。
    望舒的心緒不佳,便不願再多逗留。
    她看著手上被箭矢劃破的傷口,眼中閃過柔色。
    世人隻以為蕭淩恒花費心思培養出了一個箭法高超的好女兒,卻不知她這身箭法是陸正則一點一點教她的,甚至連她的父親都是今天才知道她騎射甚佳。
    宮人拿著大臣們脫下的鎧甲經過,那冷峭碰撞的聲音讓她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候,舅舅還不是丞相,隻是驍騎大將軍,每每平亂而來,解甲而歸,他總是要抱著她去街上溜達一圈。漸漸地,隻要聽到甲胄碰撞的聲音她就知道是舅舅回來了,又有人陪她去玩了。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
    似乎是從陸幼年被父親說動去支持顧懷宇開始。陸幼年與舅舅一嫡一庶,本就不親厚,又因為陸幼年是嫡子,整個陸家都要遵從他的決定,而舅舅卻固執的維護顧懷瑾,兩人因此有了嫌隙,後來陸幼年與舅舅爭奪相位,更是反目成仇,陸幼年便以舅舅身份不明為由,請出陸家宗正在族譜上劃去了舅舅的名字,逼他出府。
    望舒的母親雖然也是嫡出,卻與舅舅感情甚好。彼時母親因為老太太的刁難小產,剛從沙場歸來的舅舅聽聞了消息,兵甲未卸便衝進了蕭家,拿劍指著眾人。
    “是欺負我們陸家沒人了嗎?這樣對待我的妹妹。”
    望舒還記得蕭老太太麵色鐵青卻無法發做的樣子。
    的確,舅舅的軍功戰績便是母親在蕭家最好的後盾。
    可後來母親還是選擇站在了一母同胞的陸幼年這邊。舅舅心寒,離家自建了府邸。
    母親這些年越來越後悔當初的選擇,在她的影響下,望舒也一直覺得是蕭家和陸家對不住舅舅。
    她不禁想,如果當了陸家家主的是舅舅,而不是利益至上的陸幼年,或許母親之後在蕭家的處境也不會那麽艱難了,不會被妾氏騎在頭上,更不會成為長安寵妾滅妻的笑話。
    細細說來,如果不是因為舅舅的緣故,望舒也不會幫顧懷瑾,他畢竟是舅舅要保護的人。
    望舒回了寢宮後命人準備了吃食,然後去了陸幼年那裏。
    彼時陸幼年正在看行軍圖,見望舒進來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小舅舅。”望舒笑了笑,將食盒裏的糕點拿了出來,“閑來無事做了一些點心,正好給您送來。”
    陸幼年拿了一個放進嘴裏,讚不絕口,“確實不錯,你有心了。”
    望舒笑了笑,又給他將茶沏滿。
    他吹了吹茶上浮沫,轉而笑道“你今日可是大出風頭啊,想不到我陸幼年的外甥女還有這般的膽識魄力。”
    “您可是太尉,掌管著全國軍務,我也有陸家一半的血脈,自然差不得。”
    陸幼年大笑,顯然對她的說辭十分讚同。
    望舒瞥了一眼麵前的行軍圖,“舅舅可是在考慮調兵的事情?”
    “是啊,聖意難測,這可不是一個好辦的差事。”陸幼年愁眉不展。
    望舒也蹙起了眉,“的確難辦,陛下明知您和陸相關係不合,還派您調兵,實在有些奇怪。”
    “你也覺得?”陸幼年微詫。
    “望舒猜想陛下是不是在試探您?若您因私怨不救陸相,倒幫陛下除去了他所忌憚之人。”望舒觀察著陸幼年的臉色,見他麵色猶疑,遂話鋒一轉,“隻是陛下善猜忌,功高震主的又何止是陸相,還有父親和您,他若想一石二鳥,戰敗了,您不救陸相便成了鐵錚錚的罪名。”
    陸幼年麵色微沉,他沉默了半晌,輕斥道“別胡說,聖意豈是你我能揣測的。”
    “是我失了分寸。”望舒知錯的垂眸,她偷偷打量著陸幼年鬆動的麵色,知道他還是聽進去了。
    望舒拿著空蕩蕩的食盒走出了陸幼年的住處,臉上的熱絡也一點點退去。
    她故意對陸正則冷淡,故意站在陸幼年這邊考慮,也隻是為了提醒陸幼年,千萬不要想借此機會除去陸正則,畢竟陸正則一去,陛下忌憚的便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