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更深一層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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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賓客盈門的這天,方刈提前讓人把日常起居室裏的小廚房收拾妥當,準備上了一應吃食,說是今日賓客眾多,身份各異,要求我無論如何也不許出房間,乖乖等他回來。
有些無聊地窩在衣帽間裏的小沙發上,看陽光透過窗格映進來,窗台上的琺琅彩花瓶與紅玫瑰一起在灰啡色的地毯上投射出長長的淺淡影子。白色的衣櫃,巨大的立鏡,抽屜裏整排整排的各式腕表和懷表,卷得整齊的一層又一層的領帶,乃至於紫檀木珠寶盒裏的翡翠寶石戒指、領針,全都是我心上細細的宛轉回文。它們華麗而精致,貴重而奢罕,是低調之中最絕豔的身份昭彰。它們就像一顆顆遺落的明珠,綴連起來後,便是常人無法企及的高貴豪華的幻想之景。
幻境裏的那個人,我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熟悉到似乎看見了他回首對我笑,陌生到似乎再怎麽努力也沾不到他半片衣擺。
我看著他們仔細地替方刈換上剛剛重新熨燙出整齊直線的衣服,打好端端正正的領結,在口袋裏放進疊好的純色手帕,別上一枚造型特別的金色領針……
正當他們從抽屜裏拿出一塊酒桶形狀的腕表時,方刈突然說:“不要這個。”
他微微側過頭,迎著陽光與偷偷闖入窗欞的、裹狹著青草香味的暖風,勾起嘴角,朝我極輕極淡地笑了一下:“去選一塊你喜歡的。”
我知道手表對於男人而言是很重要的物品,心裏重重疊疊的、細薄的惆悵之上,因此忽然覆上了一層輕盈。它像一層米白色的糖果紙,就是那種老式糖果外裹著的、可以吃掉的、清清甜甜的糖紙。
“好呀!”
我跑到抽屜前,立刻被一個個珠光寶氣的小格子晃花了眼,左挑右選之下,忽然看到一塊有著瑩藍色表盤的羅馬數字玫瑰金腕表。
好特別的材質,晶瑩的湛藍隨著角度的變化深淺相易,更會在邊緣折射出青碧色的光澤,我突然想到一句話。
雨過天青雲**,此般顏色做將來。
方刈往我這邊望了一眼,馬上就笑了:“沒想到你看東西的眼光和看人一樣好,拿過來吧。”
我將腕表幫他戴上,才看清原來表盤的最外幾圈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大時區裏的代表城市,對應著羅馬數字盤外的一圈二十四個數字,便可以知道這些城市的當地時間。
源於一層疊一層的距離感的惆悵,被他的一句話徹底吹散,像白色的輕盈羽毛紛紛落地,最後鋪成一片溫柔的毛絨地毯。
方刈裝束妥當,走過如漫天細雨的一層香霧,清冷深遠的味道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又讓我想起初見他時的樣子。
恍然如墜入虛浮空渺的華胥之夢,夢中的他,似悠悠降臨北渚的遺世仙君,又似華堂深處、碧欄杆外的一枝絳色牡丹。
他伸手在我麵前晃了晃,又揉揉我的頭發。
“小憐……”他見我一直沒反應,最終忍不住按了按我的腦袋,“我要走了,不要亂跑,等我回來。”
眼睛忽然一酸,我拉住他的袖口,心裏莫名的很不舒服。明明他今天連大門都不會出,我卻覺得與他隔了千山萬水——也許是又看了一遍他裝扮成一個完整徹底的貴公子模樣的緣故吧。
我不想放手,不想他就此離開,眼中竟然泛起淚花。
不行,絕對不能讓他發現,他這麽忙碌,絕對不讓再讓他花精力來擔心安慰我了,隻是莫須有的小情緒而已。
我舔掉了唇上的櫻色,想在他懷裏蹭蹭,又害怕把他熨燙整潔的衣衫弄亂;想對他撒嬌說“要快點回來哦”,開口卻是如善解人意的大和撫子一般冷靜溫柔的“嗯,我等你回來”。
他好像輕易就看穿了我拙劣的偽裝,雙唇在我額上輕輕略過,在我的耳後落下一吻,“很快就回來了。”
我在他將要踏出門的瞬間叫了他一聲,他馬上停下腳步,回頭問:“怎麽了?”
我驚訝於自己居然叫出了口,扭扭捏捏不知道如何回答,不想說出心裏的話,卻也說不出一句“沒事”,左右為難之際,隻好像鴕鳥一樣低下了頭。
他折返回來,摸著我的腦袋,彎下腰與我平視,輕聲問:“你想跟我去?”
我移開了目光,“沒有……”
他笑了笑,“我讓她們幫你換衣服。”
“我不去,不想給你添麻煩,你走吧。”我咬咬嘴唇,伸手從茶幾上摸過來一本雜誌,“我看雜誌。”
“如果真的很想去,無妨的。”
“不去了嘛。”我躺下來,背朝他,懶懶地翻開了雜誌。
他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答應我一定盡早結束,我生怕自己隨時改變心意,催著他快走。
翻完了幾本雜誌,隻覺得越看越煩躁,甚至還鮮有地因此產生了購物欲——覺得隻要買點什麽把玩一番,定會舒服很多。
剛才看到雜誌裏一款東洋化妝品的浮世繪膠彩鏡麵外殼實在很好看,我又打開雜誌頁猶豫許久,最後隻是歎了口氣。
算了。
方刈讓人把屋子裏所有窗戶的紗簾都落了下來,還多派了幾個人高馬大的保鏢留在客廳,就算知道他是為我的安全著想,也難免覺得有些不自在。
壁鍾上的秒針速度均勻地行進著,我卻覺得時間越過越慢,百無聊賴的我將平板電腦抱進臥室,下載了一個漫畫軟件想打發時間。
清一水的爽文劇情簡直是宅男宅女們的幻想鄉,我點了幾部封麵畫風尚可的漫畫,內容大同小異,劇情尷尬僵硬,看得我哈欠連天,不知道怎麽就睡過去了。
再醒來時已是晚餐時間,我睡得有點頭痛,饑腸轆轆,正坐在餐椅上慢慢吃著一盤五顏六色的通心麵。
我之前在超市買冷藏快餐的時候,曾經買到過五顏六色的小海螺麵,覺得看起來十分養眼,吃起來異常有滿足感。
後來和方刈說起時,他聽畢不知道為什麽笑了一下,也沒有接我的話,我以為他隻當小事聽過去,沒想到從那以後每逢這類麵食,端上來的總是紅綠黃三色的、各種花樣的小麵條。
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
僅僅是很普通的家常做法而已,我卻在每次吃到這樣的麵條時都感覺到了從深處傳來的、像小小泉眼一樣湧上來的快樂。
好像是一直以來因為沒法達成而不敢細想的心願和期許得到了滿足,哪怕隻是很小很小,甚至稱為“心願”都有點可笑的期許。
我拿起桌邊準備的裝了碎香草的調味瓶,擰開開口,往通心麵上撒了一圈。
重新嚐了一口,羅勒的清新中和掉了芝士和醬料的膩味,非常開胃,我熱愛這些香草所帶來的大自然氣息。
正吃著,忽然聽到門外有些動靜,我拿著叉子的手停住了,艾妮則說,她去看看是什麽情況。
“嗯。”我又吃了兩口,隻聽門外傳來了更清晰的聲音,似乎是什麽東西撞在牆壁上,悶悶的。
這麽大的動靜實在令人懷疑,意識到事情可能不簡單,我頓無食欲,放下叉子也往門口走去,門邊裝了監控,在屋子裏也能看到外麵的狀況。
兩個保鏢警戒地蹲在門邊,見我過來,艾妮卻刻意遮住了監視器。
“小姐,您……”她眼神閃爍,“您回去吧,沒什麽事。”
她這樣的行為才讓我疑慮重重,我顧不得那麽多,粗魯地推開了她,“你也知道叫我小姐,還管我做什麽?”
從監視器的屏幕裏隻見門外橫七豎八躺了有十來個人,他們的四肢和頸骨被折斷成詭異的形狀,暗紅的鮮血濺在灰藍的地毯上,令人反胃。
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子背對著門,手上舉著一把槍,而槍口對著的方向——正是方刈。
我急忙拿起聽筒。
“她果然在你手上!”男子的聲音很奇怪,仿佛在咬牙切齒,卻更像是緊張的顫抖,“太爺已經把玉璽給你了,家主之位也是留給你的,你為什麽還要從我手上搶人?她是我的東西,我為家族付出的時候,你就是個整天花天酒地的廢物!如果不是太爺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的出身……得到這一切的應該是我!”
“你想用她來做什麽,自己最清楚。”方刈冷冷地盯著他,手中也握著一把槍,“你一個人的自傲和不甘,會把整個家族拖入深淵,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的自傲和不甘?我隻是為了家族變得更好!是,我是不甘,從小到大拚了命活下來,長大後不眠不休地為家族攫取利益,但是在偏愛和出身麵前,這一切是竟然都變成不值一提!”男子嘶吼著,“有被利用的價值是她的榮幸!以我的能力,一定會讓家族變得更強大!”
“你想故技重施把她變成導火線,有沒有想過被這次的目標反撲會發生什麽?”方刈很少這麽大聲地說話,聽起來他的憤怒已經快要抑製不住了,“上次你不僅失敗了,還被別人利用,這次你想將整個家族拉下水為你的不甘埋單?”
男子爆發出瘋狂的大笑,“那你怎麽不殺了她?你留著她,不就是好奇‘那樣東西’,順便滿足自己的私欲?”
“我做的事,不需要向你解釋。”
“哈哈哈哈哈!是啊,到底是多麽好色的廢物,才會連這種被那麽多人睡過的女人都下得去手?”
腦海劃過一道又一道的晴天霹靂,他們在說的,該不會是我……吧?!
這個人和以前的我有關係,方刈他……
本來就認識我?!
“哎呦,尊貴的長公子生氣了啊,是不是想殺了我?哈哈哈哈哈——”他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頭顱,“你想殺了我,來啊,隻要我一死,關於她身體裏‘那樣東西’的消息就會傳遍宗族,到時候宗族裏和你不對付的人,恐怕不到半天就會把這裏夷為平地吧!”
“你!”方刈忽然一臉驚恐,“方槿元你想幹什麽?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方槿元以為自己道破了他的軟肋,哈哈大笑,我看到方刈在這個空當突然舉起槍,子彈倏然而出,正打在方槿元胸口附近。
方槿元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捂住胸口一下跪倒在地,“方刈,你瘋了?!”
“來我家裏搶人,你覺得是誰瘋了?”方刈擺了擺手,李和幾個保鏢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衝了出來,立刻控製住還在掙紮的方槿元。
方刈進來後,將所有人趕出了房間,他臉上笑意盈盈,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
“你偷聽?”他揉著我的頭發,“別聽其他人亂說,不用擔心。”
說得輕巧,我早已頹唐得懷疑人生,懷疑我所看到的一切,“你明明認識我,明明知道我的過往,為什麽要在我麵前演戲?”
努力支撐著不要讓情緒崩潰,等待他的回答。
幾秒鍾的寂靜裏,我全身發冷,我不敢想,他會說什麽。
“我說過,我要保護你。”他靠到我身邊,像是要教我如何寫作業一樣,冷靜而清淡,“你身體裏的‘龍’,確實是有人故意放進去的,因此你早就被許多人盯上了。方槿元……也就是剛才那個男人,他不知道‘龍’真正代表著什麽,而我的所有作為,全都是為了保護你。”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什麽保護我,你告訴我,我的記憶是怎麽回事?是你們幹的嗎?”
“你還不明白嗎?你身體裏擁有令人臣服的能力的‘龍’,是所有狂想家們眼中最有誘惑力的獵物。方槿元不清楚‘龍’的凶險,雖然猜到你有用,仍把你當成是個長得漂亮討人喜歡的女人,想利用你掀起鬥爭的波瀾。”方刈望著我的眼睛,“至於你的記憶,我確實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也許和‘龍’有關。你之前大病了一場,高燒多日,醫生們找不出原因,那之後你就失憶了。”
聽完了超出認知範圍的故事,我頭皮發麻,渾身抖如篩糠,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我好冷。”
他似乎錯估了我的反應,連忙脫了外套蓋在我的腿上,餘香陣陣,竟然一點酒氣也沒有。
我裹著他的衣服,仍然覺得腳趾冰涼,抬眼望他,他眸色如水,周身的氣場溫和沉靜,和剛才我在監控裏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他到底是真的,還是說……
門把輕動,葉言獨自一人走進來,一身白色禮服,淺灰色的暗紋領帶,金色的領針左側是一叢竹枝,右側小簇四角花,雖然設計十分傳統,與西式禮服倒是相得益彰,令他整個人出奇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他將平日裏留的半長胡茬全部剃得幹淨,雜亂的頭發也修出了鬢角,又是那個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如芝蘭在穀,春風盈岸。
“你家老太爺果然提前替你解決好了。”葉言將一疊紙扔在桌上,“你要的名單。”
方刈翻閱著印滿墨色文字的慘白紙張,露出厭惡的神色,他將那疊資料甩在桌上,淡淡地說:“全部殺了。”
葉言遲疑,“範圍太大,血流漂櫓,這樣太粗暴了吧。”
“比起‘龍’,他們算什麽。”方刈點了根細雪茄,“這些人的生死和天下人相比孰輕孰重,你與我都很清楚。至於怎麽控製影響,以你的聰明才智,想必不需要我擔心。”
葉言應承一聲,正要走時,忽然回頭對我說了一句:“小憐,不要忘了我教你畫畫時說過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