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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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著滿滿一塑料碗從街邊便利店買的咖喱魚蛋,和方刈在路中央的站台等待著前往舊城區的雙層巴士。
“嘀玲——嘀玲——”清脆的鈴聲從遠處傳來,在嘈雜的馬路上幾不可聞。我剛剛咬了一口簽子上的魚蛋,探頭出去望時,隻見遠處一輛漆成郵筒一般紅色的雙層巴士正慢悠悠地沿著軌道行進。
道路並非完全平坦,車子開到道路一側微微拱起的位置時,整個高大狹窄的身子便傾斜得十分明顯,我不禁為此捏了一把汗。
上車之後,因為下層車廂太過昏暗狹窄,我們扶著車子中段又高又窄的樓梯上了二層,才重新感受到了光明。
幸運的是最前一排座位還空著,那裏可以透過玻璃車窗看到將近一百八十度的景色,我三步並作兩步就衝了過去,趕緊將它據為己有。
“哇~”這裏的視野真是非同一般,狹窄道路兩邊的摩天大樓一往直前,樓底豔麗的店招和燈箱、灰色馬路上黃白的指示線、道路盡頭高樓頂部露出來的一線藍天,尤其是人行道和紅綠燈前洶湧不休的人潮……從巴士二層半空中望去,仿佛闖進了動畫片裏的微縮世界,來到了螞蟻的聚居地。
這……就是世界的樣子嗎?
每個人都如同螻蟻,鑽營在自己構造出來的一個個小方格裏,為了苟且偷生迫不得已成為規則的奴隸。
有些人會說,都市生活把每個人都變成了畜牲。
可是人本來就是動物,本來就是畜牲啊。
因為擁有自我意識,因為構架了文明社會,因為科技和城市化進程的飛速推動,生活到社群裏的人們越來越多。他們看起來過得比遙遠的先祖要體麵得多,穿著合時的衣服,吃著精細的食物,哪怕自己做飯,買回家的也是長得與書本相差無幾的蔬菜,以及幾乎感受不到血腥的肉類。
隨著女性平權運動的興起,女性在社會裏的地位似乎越來越高了,但我覺得對於大眾而言,她們根本沒有對所謂的平等尊重,有真正中庸的認識。
社會宣揚女性為自己而活,宣揚女性事業有成,宣揚女性獨立,這沒有錯;可是人們應該反過來想想,依附男人,相夫教子,就是錯了嗎?
人類都是自私的,因為我們需要生存,需要活下去;自私會帶來偏執,會帶來狹隘,如果舉著“女性平權”的旗幟去宣揚成功女性、去否定不熱愛事業和工作的女性,也是一種歧視。
我們需要的,古人早就說告訴過我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隻可惜碌碌塵世就如同這兩排隔絕青空的摩天大樓,而樓底下芸芸眾生,大多數永遠隻能是小人。
身價、地位、聲望、成功、流行、時尚、娛樂、享受……一切都有著衡量標準,這些標準聽起來很高級、很專業,但與衡量男人能殺死多少獵物、女人能生殖多少孩子,一點區別都沒有。
體麵,隻是資本家和上層給野蠻的、血淋淋的生存規律蓋上的一層遮羞布,好讓大眾快樂地自我麻痹:我們用科技超越了曆史,用客觀超越了愚昧,我們都是天之驕子,我們盛世昌隆,萬事大吉。
我們該如何逃脫?逃脫這社會的上帝照給我們看的影子,逃脫這金字塔尖給我們蒙上的陰影。
古人也早就告訴我們了: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
然而芸芸眾生,我們這些“小人”們,又豈是那麽容易逃脫得了呢?
好想變成一隻透明的蝴蝶,存在於塵世,卻不屬於它。
然而這不過是妄想,我做不到。
隨著車子停靠的站台越來越多,車上的人漸漸坐滿了,我吃得隻剩下幾顆丸子,便想再給方刈喂一顆。大概是沒料到專注於窗外風景的我會突然回頭,他皺攏的眉心來不及展平,慌張地咳嗽一聲,先問了我:“怎麽了?”
“嗯——”我歪著腦袋看他,想必他是因車上人太多而煩躁了,便坐直了身子故意轉動幾下腰,拉著他的手撒嬌道:“這椅子好硬啊,硌得我好痛,我們下車走走好不好。”
街上人流的密集程度感受比從車上看還要更高,尤其我和方刈拖著手並肩而行,時不時就要避讓過往行人。
這路怎麽能這麽窄嘛!
不過這條街全都是珠寶手表,櫃台裏璀璨奪目,我牽住方刈完全就是為了不會在欣賞它們的時候把自己弄丟。
街上真熱啊……
“龍性淫貪婪,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方刈忽然來了這麽一句,聲音不大,傳進我耳朵裏卻一清二楚。
我瞬時收回撒到珠寶櫥窗裏的目光,紅著臉往他身邊靠了靠。
“我……我沒有。”
他笑了笑,“我說的是龍,又不是你。這麽急著澄清,難道被我歪打正著說中了?”
“我……才不是!我就隨便看看!”
“走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轉了個圈進了剛路過的店門,門口穿著製服的店員立刻笑容滿麵地和我們打招呼,我扯了扯方刈的袖子,他完全不為所動,指了指櫥窗,說了一句我聽不太懂的話。
店員非常有禮貌地答應一聲,從櫥窗裏取出來一條粉白二色寶石鑲嵌成的手鏈,手鏈正中央是一顆切成心型的粉色寶石,兩側主鏈上對稱著有三顆略小一些的鑲鑽橢圓同色寶石,主鏈下還有波浪一般垂下來的碎鑽細鏈裝飾著,華麗而可愛——確實是我剛才看了最久的一件。
店員溫溫柔柔地將手鏈放到絲絨托盤裏準備讓我試,方刈輕輕說了句稍等,拿起手鏈對著光細細看了一會,才點頭表示“還可以”。
拒絕了店員幫我佩戴的請求,將手鏈拿在手上,一邊回憶著方刈教給我的知識一邊細細打量,寶石淨度很高,切工精湛,不知道多少錢……
我偷偷瞄了一眼被店員摘下放到托盤裏的價簽,雖然是比不上方刈那些拍賣圖冊裏大部分珠寶的估價,可是……
價簽忽然被拿走,我抬頭一看……他正在付錢。
“喂!”我趕緊放下手鏈,跳下椅子,“你住手,都不問我意見的嗎?”
他慢條斯理地簽著字,“問了你不許我買怎麽辦?”
“……”我居然不知道怎麽回答,怪他吧,顯得他好心辦壞事,這放在誰心上都不會高興。
“那……謝謝你。”我想了想,顧不得店裏還有許多店員看著,直接湊到他耳邊親了他一下。
這應該就是會讓他開心的反應吧。
方刈果然笑了,在明亮的光裏,像溶溶流金。
他拿起那條手鏈,我以為他要幫我戴在手上,正想伸出手,他卻直接屈膝半跪下來,抬起我的小腿,將手鏈戴在了我的腳腕。
不僅是招呼我們的店員,連我都目瞪口呆,我小聲說:“這個……戴到腳上,是不是有點……”
“寶石配黃金鐲太俗氣,戴在這裏也不錯。”
他盯著我的腳腕,全然不顧周圍的店員和另外一對客人,像是在與我低語,又像是與自己對話,像風吹過竹林,清深溫軟:“這鏈子走起路來,肯定像仙女腰間的瓔珞,很適合你。”
出了珠寶店,我又與他走了一陣,日頭越來越猛,氣溫越來越高,我感覺有點頭昏腦脹,哎……好像完全逛不來了啊。
方刈見我懨懨的,追問之下,立刻叫了林渺來接我們回酒店,我也隻好答應他晚上再出來的安排。
好熱啊,我看到路邊有賣消暑涼茶的小店,想說買一杯隨便喝一下解解暑,畢竟這路看起來堵得很,林渺估計沒那麽快能到。
“靚女,來喝杯涼茶啊!這麽熱!”店主熱情努力地給我介紹——因為他的普通話說得實在不好,但看得出來真的很想做生意——最後賣給我了一杯夏季特供消暑佳品,我嚐了一口,草藥的味道清清涼涼,好像真的很解暑。
然而才喝了一半,甚至還沒等到林渺,我就覺得更加不舒服了。
惡心,想吐,頭痛。
方刈緊張地從我手上搶過剩下的半杯涼茶仔細聞了聞,喝了兩口,臉色瞬間變了。
“怎,怎麽了,這個茶是不是有問題?”我勉力靠在椅子上,捂著胸口咬著牙,努力調動著身體的氣息去舒緩和壓製,然而胃裏的翻江倒海更加嚴重了。
方刈冷著聲音質問店主涼茶的配方,店主起先說這是家傳秘方,堅持不能告訴外人,我整個人快要虛脫了,精神也在漸漸渙散,並不知道方刈進行了怎樣的威逼利誘,隻在最後聽到他壓抑著憤怒的低沉聲音。
“艾葉?我就沒見過煮涼茶放艾葉的!放了怎麽還不寫出來?”
“都說這是家傳秘方,我個仔剛才喝了一碗都無事的啊!”
……
“嘶……方……”
眼前的景象迅速溶解褪色,我徹底掉入了飛速旋轉的黑暗漩渦。
沒有了疼痛,沒有了眩暈,沒有了一切觸覺,不,是五覺都沒有了。
輕飄飄的就像一隻透明的蝴蝶,不,我大概是一顆蜉蝣吧。
我是不是……成為了那個被掙碎的水晶棺材?
可是,如果真的變成了一顆蜉蝣,算不算得償所願了呢?
在最後努力逃逸的邊緣,我好像看見了那個午後,水池裏踩著金色蓮花翩翩而來的阿狄麗娜。
很快,唯一的色彩在漆黑終點外就被撕裂成碎屑,粉塵在霎那布滿整個空間,隨即被吞噬得不剩分毫。
……
我與優秀絲毫不沾邊,隻是一個吞噬他才情和能力甚至生命的罪惡人偶,全然不是水邊那個夢一樣的、閃耀著光輝的少女。
希望他,不要再救我了。
他會不會讀到我這樣的期望呢?
“我的宿主,怎麽會是你這樣的廢物。”
這是……哪裏來的意識?
“你對廢物的定義是什麽?”
居然還有另一個聲音。
“無才無貌,手中空空,不就是廢物嗎。你——又是誰?”
我……?
“我隻是天地一縷蜉蝣,寄居在合適的時空位置。”
“我沒聽說過你。”
“距離上一次見你,已經過去一千年了。”蜉蝣說,“帶著久遠而強大的、令人臣服的力量的龍女,居然不認識我?”
“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知道我。”
“蜉蝣,無根無據,在天地間路過時,恰好記下了你。而我選擇的人,雖然隨機隨意,卻必不是廢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