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你手中的世界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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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全身都好痛啊,這些蟲子好像還有毒,我感覺到毒素漸漸滲入我的皮膚,四肢疼痛,骨頭裏好像有無數隻蟲子鑽了進去,正在到處啃噬,奇癢無比。
    我心中憤恨,顧不上被噬咬的疼痛將它們從身上拔下來,捏碎,撕爛,憤怒和羞恥此刻完全占據了我的精神,讓我隻想把身邊所有活物統統毀滅。什麽選擇,什麽感情,我自以為他給了我選擇,但其實我才是他們的選擇!
    眼前越來越黑,蝕骨的疼痛讓我失去了對四肢的感受和控製力,腦海中有色彩斑斕的幻象,意識漸漸模糊……
    我要死了是嗎。
    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是啊,是我活該,我這種人,就像下水道的蟑螂,不知多少人對我恨之入骨,覺得我是他們眼中最惡心的廢物。我哪裏配得到方刈這種翩翩絕世佳公子的愛慕,獲得了多少,就要付出多少啊。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如果被這些蟲子吃得隻剩下骨頭,會很醜吧,那麽醜,方刈會不會不喜歡我,會不會把我忘了?
    不,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引誘我,故意培養我,一切都是為了‘龍’而已!
    人死了還會有意識嗎?還會有記憶嗎?還是說會變成無數塵埃?
    塵埃……也會記得自己的過往嗎?
    應該記不得的……
    最好是記不得吧……
    好累啊……
    ……
    ………
    …………
    “到底是什麽樣的廢物在擾我清眠,區區螻蟻竟也敢打我的主意?”
    沉重的黑暗裏,我好像聽到了這麽一句話。
    又好像沒聽到,怎麽可能“聽”到呢?
    應該已經要死了吧,聽說人死前會有走馬燈,可是為什麽我沒有呢……?
    我想……再見他一次啊。
    反應已經是被掙碎的水晶棺材了……
    我猛地驚醒。
    “阿刈,你竟然偷學殷商秘法!”太爺因驚訝而變得粗糙的蒼老聲音從頭上傳來,“怪不得我喚不醒‘龍’,原來你早就把她做成了你的傀儡……嗬,我該罵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還是誇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太爺,她不是鑰匙,您在那時候不是已經試過了嗎。”
    方刈?
    什麽殷商秘法,什麽鑰匙?
    太爺說他無法喚醒‘龍’,那麽我剛才的難道真是……幻覺?
    方刈的傀儡……
    我看清楚眼前的光景,周身已經一隻蟲子也沒有了,腳底下倒有大堆毒蟲屍骸,有的被捏碎,有的被攔腰扯斷,有的則蜷縮得緊緊的,死狀慘烈,延伸出去兩米有餘。
    而對麵的角落裏,還縮著一堆瑟瑟發抖的毒蟲。
    心裏的聲音又響起了,它仿佛在向我炫耀,擺動著身子問我自己厲不厲害。
    是……‘龍’嗎?
    它……醒著?
    “阿刈,家主之位本來就是你的,我讓你好好養著她,等待‘龍’的蘇醒,你為什麽要做這些事!”太爺生氣地用拐杖敲著地麵,“那時她的‘龍’還沒長成,與現在根本不同。如今你把她變成了傀儡,我還怎麽知道她是不是鑰匙?!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隻想讓她身體裏的‘龍’永遠沉睡,不要再掀起腥風血雨。太爺,您想要研究三代秘法,我沒有資格說什麽,但我不願天下蒼生為此塗炭,那些罪惡的東西,真的不應該再出現在世上。”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將‘龍’養成,為的不是一己之私,我為的是家族地位的綿延、天下的穩定!難道你連我都不相信嗎?你自己尚且以精血飼養她,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我是為了救她才那樣做的,並不是要把她養成傀儡,也不會用她做任何事!太爺,她身體裏還有蜉蝣,蜉蝣已經六百年沒有現世了!”
    “救她?‘龍’宿在她的身體,你既然懂得驅使,理應知道她根本不會死!你是想保存她的自我意識吧?”太爺徹底憤怒了,我聽到他將拐杖扔到了方刈身上,木頭撞上骨肉,發出悶重的聲音,“你喜歡她?!”
    是不是,和我猜的不太一樣。
    我展開自己的手掌,上麵的血已經凝固了,深黑暗紅,腥臭異常。裙子上滿是血跡,密密麻麻,一片又一片,像吸血鬼城堡前以血肉澆灌的玫瑰花園。
    寂靜,隻剩下毒蟲窸窸窣窣的聲音。
    “算了。”太爺一聲粗重的歎息,是無可奈何的憤怒,“事已至此,家主之位,我該再考慮考慮。”
    方刈深深謝過,太爺按動機關,一條梯子伸到我麵前。
    我站在梯子底下準備爬上去,仰頭一看,方刈居然想下來。
    “你不要動!”我趕緊阻止了已經蹲下身子的他,“這下麵好髒,我身上全都是血,你站遠一點,我自己可以上去。”
    “我拉你。”他朝我伸出手。
    “都說了讓你站遠點!”我將手掌在衣服上一擦,抓住梯子就往上爬。
    好奇怪,之前明明還覺得被毒蟲咬得渾身劇痛,現在卻感覺四肢矯健,身體裏充滿了力量,爬到地麵上毫不費力。
    打心底裏不願意方刈看到我滿身血跡的狼狽樣子,我爬上去後根本不敢抬頭,小心地想選一個離他遠些的地方落腳,不想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臂就將我拉到了身前圈住。
    “小憐。”他輕聲叫我。
    我沒料到他動作這麽粗蠻,直接跌在他懷裏,太爺望了我們一眼,冷哼一聲。
    “我如果真要殺她,你覺得自己保得住?”
    “……”方刈深吸了一口氣,心跳明顯變快,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定,說:“如果您願意以家族內亂為代價,我不介意。”
    我顧不得手上還有血跡,狠狠打了一下他抱住我的手臂,低聲喊:“你瘋啦!”
    “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孫子。”
    機關隆隆啟動,蠆盆上的地麵重新合上,一點痕跡也看不見了。
    “還不走?”
    太爺背對著我們,語氣很嫌棄。
    “謝謝爺爺。”方刈溫順地說。
    “現在知道叫我爺爺了?”
    “爺爺一直對我很好,我是知道的。”
    “知道就趕緊滾吧。”
    方刈拉著我出了石室,原來這石室入口建在懸崖峭壁之上,外麵有棧道連通,非常險峻。我完全沒料到門外是這樣的世界,腿都軟了,伸了伸手卻看清了自己掌心手臂上的血跡,遂放棄了請求方刈幫助的打算,穩住心神,抓緊了崖壁上的鐵索。
    夕陽下山風呼嘯,遠處雲海翻滾,棧道之下是萬丈懸崖,茂密的林木在夕陽映照下泛著一層金綠,有些植物已經被寒涼秋意染成橙黃桔紅,時有歸鳥翔集,唳鳴數聲,沒入林中。
    “小憐,看。”方刈指了指一處林木略略稀疏之地,“鬆鼠。”
    “噗,好肥的鬆鼠啊,好可愛。”我拽緊鐵索朝那處張望,鬆鼠一蹦一跳,正撿著山石縫裏的果子吃。
    “改天抓一隻給你玩好不好?”
    “不要不要。”
    “怎麽不要?”
    “它那麽愛蹦蹦跳跳,偶爾看看還行,每天照顧著該煩死了。”
    “那你想養什麽?”
    “嗯……你過後還要走的是嗎。”
    “看來太爺不想我現在接任家主,秋祭之後就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大概過年才會回來。”
    “……對不起。”
    “不是在說寵物的事嗎?突然的對不起什麽。”
    “我給你添了很大的麻煩吧,按照太爺的安排,你應該好好看著我,等‘龍’蘇醒,結果你……教了我那麽多東西,還讓‘龍’的控製權跑到你手裏去了。”我感覺到身體有點虛弱,聚精會神地穩住腳步。
    “太爺本來就讓我教你,‘龍’對宿主的要求可是很高的。隻是……我確實有私心。”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就那樣握住了我緊緊抓著鐵索的手。
    我嚇得尖叫。
    方刈牽著我重新邁開步子,又說:“太爺說的對,我就是擔心‘龍’蘇醒後奪走你的意識,我……不舍得。”
    我因為手上有血跡,非常不安,他卻完全不在乎,“那麽害怕掉下去,就抓緊我啊。”
    清冷的山風裏,我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啊啊啊,是不是有點太惡心了!
    “我手上好髒,都是剛才那些蟲子的血,你不要碰我才是,我自己可以!”
    “不髒,你抓緊一點。”他對我笑了笑,“碰到點血,洗洗就解決了。你要是掉下去,我豈不是更麻煩?就像用你的安危來換那個位置,我寧願不要。”
    “可是,這樣對你很不利……太爺要推遲的想法一旦被知道,大家都會懷疑你失勢了。”
    “有那樣的傻子,我正好以逸待勞反手撈點好處,沒有勢的人才害怕失勢,我不害怕。”
    天邊彩霞爛漫,像雪山圍繞著淡金色的天池,水麵島嶼上亭台樓閣,璀璨輝煌。
    這般蓬萊勝景倒映在他的瞳仁,仿佛本就該是他眼中與手心的世界。
    棧道的盡頭連接著一條幾乎要被落葉和青苔埋沒的山路,我跟著他拾級而上,覺得十分疲憊。更神奇的是這條山路蜿蜒曲折,完全望不到頭尾,走在其中,隻有上下十來步距離裏的石階顯露出來。我們走了有一小會兒了,可不管往上還是向下,都看不見更多的路。
    方刈說這條路乃是故意為之,目的就是要將它隱藏起來,族中向來隻有家主和繼任者知道這個地方。
    我非常驚訝,原本以為太爺是真的要把我這枚偏離軌道的棋子放回去,如此說來,完全就是一個試探他的陽謀啊!
    “是啊。”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有什麽辦法呢?我如果不來,你出了差池,我後悔都來不及。雖說你對他有用,他輕易不會殺你,可我不敢賭。”
    我氣喘籲籲,方刈提議先休息兩分鍾,他讓我坐在石階上,教我提起體內潛藏精力的方法。閉上眼睛,我試著用他的方法,深深呼吸幾下,將提起的精力充塞到四肢。
    確實感覺輕盈了一些。
    趁著這股精神,我們趕緊出發,又爬了兩刻鍾,終於回到了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