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金色鳳凰與晦暗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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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我先是衝了個澡將身上血汙洗淨,接著就打算泡個澡放鬆一下四肢和心情。女仆麻利地準備好了一浴缸的熱水,還端來許多花露讓我挑選。
她剛為我做好準備工作,隨即被方刈支了出去,方刈自己也衝了澡,浴巾隨意裹著,伸手從放滿花露的檀木盤裏拿了一瓶。
他將木塞一揭,放到鼻尖聞了聞,“小憐喜歡什麽味道?”
“都可以呀,我喜歡香一點的。”
他淡淡應了一聲,開始挑選花露。
“玫瑰。”
“晚香玉。”
“牡丹。”
“沉香。”
“嗯……再來一點點麝香吧。”
一瓶又一瓶淡黃色的香精被他緩緩傾倒進浴缸,甜蜜嫵媚的氣息隨著水溫蒸騰成縷縷薄煙迷霧,我剛掬起一捧水,便看見他解了浴巾,跨進來打算與我共浴。
我嚇得手上的水都撒了,正好濕了他的一片肌膚。
“對不起!”
他坐到我身邊,隨手攬住我的腰,“你今天已經說第二遍‘對不起’了,難道想嘴上說說了事,什麽責任也不負?”
瞧他這話說的!好像我是把他睡了又不負責任的渣女一樣!
“哼!”
與他這樣坦誠相對真的很令人羞澀。低下頭不去看他的臉吧,又會看到更令人麵紅耳熱的東西;別過頭吧,又擔心他覺得我不搭理他。
我最終選擇直接坐到他身邊,仰頭給他送上親吻,等他正欲加深之時,我躲了一躲,撅嘴看著他。
他輕輕一笑,“哪怕知道可能是為了討我開心故意為之,你這渾然天成的可愛本事……還是讓人淪陷得心甘情願。”
“我哪有故意!”好不爽,“哼!”
“嗯,對,沒有,小憐隻是喜歡我,想跟我撒嬌,對不對?”
被他摸了摸頭頂,方刈將手收回去之時,我仍覺得不夠,甕聲甕氣地抱怨了一句。
他不解,我皺著眉瞪了他一眼,“還要!”
“要什麽……?”方刈剛拿開的手愣在半空,“要……摸頭?”
“嗯!”我紮進他懷裏,用額頭狠狠蹭了蹭他的胸膛。
方刈說我像隻貓,別的女孩子都不愛被人觸摸頭發,害怕發型被弄亂,我倒是最喜歡把自己的頭發蹭得毛毛躁躁。
“蠆盆裏那麽多毒蟲,有沒有被嚇到?”他問。
“沒有,雖然感受得到陰暗氣息,但覺得它們很普通。不過被它們咬起來可真痛啊,那時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那都是極毒之物,你的‘龍’雖然比它們都要更強,但身體最開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承受不住也很正常。蠆盆的作用,就是讓這些毒物互相撕咬,最後留下最強的一隻,才會被用在後續的步驟裏。你還記得之前見過的‘龍’的記憶嗎?它就是這樣搏殺到最後的。”
原來這就是那些腥紅畫麵的由來……
“所以……太爺把我扔到毒蟲堆裏……”這又說不通了,本來它們就不可能比得過我身體的‘龍’,除非,“難道……他找到了比‘龍’更強大的存在?”
方刈想了想,“據我所知以及剛才的觀察,應該沒有。是因為你身體裏的‘龍’已經長成,所以爺爺才想將你放到真正的蠆盆裏,研究‘龍’到底會不會、到底如何使這些處在它們食物鏈頂端的毒蟲俯首稱臣。”
“既然你們都知道‘龍’比那些毒蟲更強,那些毒蟲自然也知道呀!”
“它們並沒有見過‘龍’,怎麽判斷它比自己強?可能是散發的氣味不一樣,也可能是別的不一樣,那麽,這種可以令同類臣服的‘某種東西’,到底是什麽,到底是怎樣的不一樣?這是太爺想要知道的。”
“可是很明顯那些毒蟲根本不怕我啊,一開始咬我咬得比誰都狠……”
我這才想起來查看被它們咬過的地方——應該全身很多地方都被咬過吧——然而在水霧之間,在閃爍的光裏,我的手臂居然雪白如玉,一點被蟲子叮咬的傷口和紅腫都沒有。
身上,雙腿,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怎麽會這樣……”我喃喃自語,“不應該啊,我記得當時被咬得可凶了,渾身發痛,怎麽會一點痕跡都沒有呢?”
“蠆盆裏的毒蟲本已經過了好幾輪篩選,已經是食物鏈中的佼佼者了。你身體裏的‘龍’在沉睡中氣息微弱,所以它們很容易錯誤地估計對手,直到我用血喚醒了‘龍’後,它們才發現你的不尋常。來自‘龍’的毒素遠比這些毒蟲高級,咬過你的毒蟲因此全都死了,至於傷口,本也不大,毒素已除,自然很快愈合,何況你身體裏還有蜉蝣。”
“這還和蜉蝣有關嗎?”
“嗯。”方刈從托盤上取來一個瓢,是很正經的瓢——對半剖開的葫蘆。
他用瓢舀了花香濃鬱的水,溫柔地澆在我的肩頭,“小憐往下躺些,這樣容易著涼。”
“可是水漫過胸口的話,喘不上氣呀!”
“那我幫你澆。”
“我自己來就好啦,你也泡進來嘛,你才是真的要著涼了呢。”
我說著就要搶他手上的半瓣葫蘆,方刈將手一舉,笑得邪裏邪氣的,“我身體好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硬搶不行,隻能來軟的了,我一癟嘴,盯著他手上的葫蘆,“讓我玩玩嘛!”
“這有什麽好玩的?”他把瓢放到水麵上,任它隨波漂動,“既坐不下我們倆,也沒有無憂無慮的江湖讓我們遊蕩,它不過是一個水瓢。”
“嗯……”我用葫蘆舀起一瓢水,稍稍傾側,細細的水柱泠然而下,有玫瑰與麝香的香味從鼻尖拂過。
玫瑰花太常見了,它甚至算不得我喜歡的味道。花朵做成的香精就那麽幾樣,除了蓮花和梅花的清新雅致對我有些吸引力,其它著實隻稱得上聊勝於無。
“我還是喜歡你的熏衣香。”我對方刈說,“那種沉香、龍涎,還有草藥的味道。不過泡澡用那味道似乎不太合適,還是花香更令人放鬆些。”
他笑了笑,“把小憐慣壞了,一般香露都看不上。”
“啊——”我蹭在他肩上深深吸了兩口,“因為聞到這種香味就想起你嘛!”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啊。”他伸出手指,趁我張嘴準備說話時伸進了我的口中,我一不留神便咬到了他的指頭。
方刈露出惡作劇般的歡喜笑容,低下頭與我兩額相抵,“小憐真可愛。”
“咬你還可愛啊?”
“當然了,咬我才可愛……”
我趁他不注意,舀了滿瓢的水當頭澆在他身上,方刈的頭發本來早已幹了,這樣一通澆淋,他瞬時成了一隻被風雨打濕的……鳳凰。
奇怪,我記得以前從沒覺得他像鳳凰,現在卻有幾乎脫口而出的感受。
“……”我把心中所想收藏妥帖,故意裝作無語的樣子轉開了臉。
幾經周折,今天為他做飯的計劃是徹底泡湯了。方刈提議既然已經要來了肉菜,幹脆直接在院子裏涮火鍋吃。
他主動表示要幫忙切蔥剝蒜,不由分說把我手下兩頭大蒜搶了過去,蹲在垃圾桶邊一縷一縷地開始撕蒜皮。
我看他剝得認真,便把其他佐料都先撿好了,豆蔻、八角、辣椒、香葉、花椒、肉桂……
他與我一樣愛吃藥材的味道,我特意又拿了鮮參與當歸,準備等他的蔥蒜好了一並放入清湯。
然而當我做好了一切準備,我才發現——他隻剝了兩瓣蒜,還剝不幹淨!
……我就猜到會這樣。
“給我啦,方大公子。”我粗暴地扯開蒜衣將它們平放在砧板上,手起刀落狠狠一拍,一顆顆蒜完整地從蒜衣裏脫了出來。
方刈震驚於我這綠林好漢般的豪邁,連聲提醒我小心,別弄傷自己。
“不用擔心,你看——弄好啦!”我將白淨的蒜瓣在水裏一漾,又切了根大蔥,將它們一起放入兩邊鍋中。
炭爐熱得慢,幸好女仆早就幫忙點著了火,水底已經開始冒出小氣泡,香料的饞人氣味正在發散。
我猛然想起什麽,大叫一聲,“完了!”
方刈緊張萬分,“怎麽了?”
“剛剛洗得那麽香,一吃火鍋全身都是味道!白洗了!”
“……我當是什麽大事,那等吃完再洗一遍不就好了?”
“可是,好懶啊……”
“我幫你洗?”
“不要!”
方刈揉揉我的腦袋,另一隻手支著臉,溫柔地看著我,“其實哪怕小憐粗服亂頭,我也很喜歡。”
“不,我嫌棄。”
“那也要——吃飽才有力氣洗啊。”
“嗯……也是,它聞著好香啊,用銅鍋炭爐肯定比一般火鍋都要好吃……”
我正在籌劃該先涮哪些菜肉,林渺匆匆進院子來,說是太爺讓方刈過去吃飯。
差點沒控製住要垮掉的臉,我趕忙低頭拿筷子扒拉一下鍋底,掩飾霎那的失落。
“你趕緊去吧,已經不早了,別讓太爺久等。”我對他說。
方刈很猶豫,我不想讓他為難,變著花樣催他走,“我一個人吃飯還爽呢,想吃什麽吃什麽,想怎麽吃怎麽吃!”
他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別糾結啦,快點去。”
在我好說歹說之下,他總算換了身衣服跨出院門,走到月洞時,還不忘回頭看了我一眼。
方刈穿了一身黑色綺羅做成的套裝,在肩頭開始前後各用金銀線繡了一枝梅花,花瓣恍若風中顫抖的蝴蝶,翩然旋落。山裏月色清明,滿院銀輝鍍出他的輪廓,就像在竹林間尋覓果實、在梧桐枝頭等待簫聲的青鸞。
我朝他軟軟一笑,希望他放心地去吃飯。
晦暗中的金色鳳凰振翅而起,飛入彩色月霞映照下的蕊宮仙府。
方刈走後,我隨便涮了些肉菜吃,不得不說山裏的食材就是鮮美,就連隨便涮涮,也是美味得很。
突然有些想吃嫩筍尖了。
來他家之後就沒和方刈吃過一頓飯,不管是早晨,中午,晚上,他都要到太爺住的苑子裏吃飯,看來我那時的直覺還挺準確的——
我抬頭仰望天空,月光璀璨,星河冷落,不覺令人有些傷秋之思。兩千年前的春分點星,此刻應該位於天幕的東南方,記得我第一次讀到關於春分點變化的知識時十分驚訝,因為一直未曾細想過,原來春分點是會變的。
我們都知道星星運行不止,可是平白無故的,有多少人會在城市裏抬頭遙望星空,記住它們各自的樣子和位置,有多少人會留意它們的來去呢?
它們運轉不息,我們卻鮮有感受,所以牽扯到某個與我們相關的節點時,反而會引起更大的震撼。
忽然想到了一句詩,馬上又想到了它的後文,明明應該黯然神傷,我卻不知道為什麽笑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