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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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裏的“青春創造力”偶像選拔在一個來月前的總決賽結束之後,當晚就成立了女子組合“eighteen”,如團名所示,一共十八人,寓意偶像們永遠都是十八歲的青春少女。
“eighteen”鋪天蓋地的通稿和話題整整霸占了社交平台一周的主要流量,各種衣食住行用的品牌們紛紛邀請她們代言新品,連我這個隻關注女性時尚的中老年愛美人士都能從各大品牌的新宣傳裏看到“eighteen”成員,煩不勝煩。
以往挺喜歡看女團們唱歌跳舞的,雖然未必技藝高超,但勾人的眼神,誘惑的動作,風格多變的衣著和妝容,都是我的學習榜樣。可最近冒出來的這些所謂女團太糊弄人,唱功舞蹈令人窒息倒也罷了,連長相氣質都毫無吸引力,真讓我懷疑那天夜裏在大商場門前遇到的粉絲都是背後資本家找來造勢的水軍。
尤其是其中一位排名第二的成員,選拔結束之前便因為“性格直率”、“作”而紅遍網絡,我在和方刈吃飯時從電視上看到她的時候差點一口飯噴出來——這刁鑽野蠻的難纏氣質,比起鍾琪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的人是眼瞎了嗎?
在娛樂圈立人設、在職場上立人設、在人生中立人設,我認為都是生存所需,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無恥風氣,到底是價值觀被扭曲成什麽樣的大眾,才會讓偶像以“作”之名,斬獲這麽多的名聲與粉絲?!
資本家運作明星收割金錢,稱不上好事,但若能帶給大眾相對而言不失偏頗的觀念、帶給大眾藝術層麵的滋養和愉悅,也算有點道義。
然而時代就是這麽可悲,始作俑者沒了下限,而許許多多的人居然緊隨其後搖旗呐喊,對其中的不合理毫無察覺。
我們到底還記得住、分得清,什麽才是“人”原本的樣子嗎?
也許罪惡、低俗、狹隘、利己,才是我們作為哺乳動物的基礎基因序列吧。
登上社交平台打算看看宋蓁的劇組賬號有沒有更新動態,剛刷到最新的一條,就被下麵的轉發評論數震驚了。
幾十萬的轉發,十幾萬的評論?!
趕緊瀏覽內容,原來是新演員進組歡迎通告,這位新演員比較特別,是“eighteen”組合的一位成員。按通告裏的意思,她是戲份不多的客串演員,由於來自女子組合,唱功尚可,所以特邀出演擅長唱歌跳舞的角色。
宋蓁公司這業務水平著實不錯,不管是黑是紅,至少給新劇流量賺了個盆滿缽滿。
八卦之心讓我對這十幾萬條評論產生了好奇,翻了大概有幾十條,我發現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這位偶像在選拔賽的最終排名不高,組合出道後卻被成員票選成了隊長,還幾次霸占排名較高選手的舞蹈位,各家粉絲因此十分不忿,看到這位的動態便組團前來冷嘲熱諷。有幾位大粉還貼上了粉絲們為自家偶像花錢數額的表格,質疑為何自家偶像得不到好的資源。
我點開他們附上的統計簡表,登時驚掉了下巴:排名第一的偶像,數據從出道以後截至兩天以前,剛好一月時間,粉絲們為了她的各項代言以及活動,居然花掉了一千多萬!
這這這這這?!
先不說疲軟環境下這些人到底哪來的錢瘋狂消費,我一直以為所謂偶像團體不過是資本家自己砸大錢虛構狂歡來賺取些回報,也聽過許多富二代選手買票出道的傳言;哪怕這位大粉發的數據有一半來自經紀公司背後支持,粉絲們的真實花銷也相當可觀。
“方刈方刈!”我跑過去把手機遞給他看,“一千多萬啊!這隻是其中一個團員,還不算出道前的刷票宣傳,這些偶像到底哪來的這麽大吸引力?”
方刈瞥了一眼,“真醜。”
“說的是啊,我理解不了了。我一直以為這些女團打榜什麽的,很多應該都是經紀公司或者成員自己家裏拿錢去砸,原來真有粉絲買賬嗎?他們才認識這個藝人幾個月啊就在這兒大氪特氪?”我又點開另一位成員粉絲的花銷表,“你看這個,也大幾百萬,一個月啊!方刈你一個月掙得來大幾百萬嗎?”
他輕哼,“不止。”
“……”我瞬間噎住。
“其實還好。”他又說,“國外有些女子團體也不相上下。不過是無能之人的自我滿足。”
我不解,“靠給別人花錢來自我滿足?這又不是他們的女朋友,而且好多粉絲都是女孩子呢,你想想我們那天在商場前麵遇到的。”
方刈坐直身子,揉了揉手腕,轉了轉肩膀,往椅背上放鬆一靠,才說:“因為自己做不到,自己找不到完滿人生價值的目標,所以就去做一些完滿別人人生價值的事,從而得到自我認同和成就感。”
懶散輕慢的語調如流風拂過山嵐,吹動著天空中金黃湛藍的萬千氣象,他幽深的目光如同藏匿了九龍之淵,沉默、寂靜、百無聊賴。
好像世間人事,都不過是從小熟讀的小人書,輕易就被他解開了一個個故事劇本裏的連環繩索。
“自我價值,是人的本能欲望。”
他的話讓我的腦殼驟然陣痛,好像被什麽東西頂了一下。
是啊,我之前明明就想到過。
我們追求的,是自以為的“倒影”啊。
點開劇組通告裏偶像隊長的戲裝扮相照片,她身穿一襲繡著龍鳳虎紋的暗紅色曳地長裙,在月下朦朧的高台大殿背景前翩然起舞,纖腰細束,朱唇微張,高高的發髻末端插著一隻墜了長長的黃金葉片與鬆石的發梳,舞亂的金葉和綠鬆在破落宮殿與錦緞紅衣的襯托之下,與她的容貌一樣,豔麗非常。
這還不夠,寬而重疊的袖口依約露出她那如蔥削般的指節,三根手指軟軟掂住一枚青玉發簪,簪頭雕刻出來的竹節形狀,清晰可見。
宋蓁這都是從哪裏請來的舞美指導?
定妝照上除了劇名logo和角色演員外未著一字,我默默點了個讚,把照片私發給宋蓁,附上了一首高適的詩:
“危冠廣袖楚宮妝,獨步閑庭夜逐涼。
自把玉釵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宋蓁回複得快,先是一個表達驚訝的可愛貓咪表情,緊接著就是一句語音:“知己!我叫他們這樣拍,都說陰森詭異,但誰讓我是老板呢,哈哈哈哈哈!哎憐憐我有點忙,晚點和你聊啊!”
忍俊不禁,我簡單回複了她一句,連心緒都變輕盈了。
方刈問我笑什麽,我一五一十和他解釋,他看了幾張劇照後說,宋蓁這部戲肯定會賠錢。不說工作人員的人吃馬嚼,她這樣為了還原書中記載和極力營合詩意而扣細節,花銷必定遠超同類電視劇。
“就說這支玉簪。”他指著圖片,說:“如果用岫玉,六十塊;用韓國玉,二十;阿富汗白玉,十塊;高淨度玻璃,兩塊;樹脂,八毛。你看看這用的什麽,昆侖山脈的山料青玉,兩百八十塊。還有這串組佩裏麵這兩件白玉璜,螭龍造型,諸侯級別,市價幾十萬。怎麽,觀眾是來看下飯電視劇裏的俊男美女,還是來看《盛世收藏》啊?”
我噗嗤笑了,“倒也是。不過宋蓁自己肯定也懂這個道理,她就是想這麽幹。”
“你和她倒是情同姐妹。”
“是啊,可惜人家看不上你。”我趴到他肩上,故意說:“不然做個真姐妹,也無不可嘛。”
“我還看不上她呢。”他輕佻,“何況她認識的又不是真正的我。”
“你的意思是如果她認識真正的你,就會看上你了?”
方刈一手支著下巴想了想,“未必。”
“難得見你這麽沒有自信,不是自詡世人眼中的女神角色都唾手可得嗎?”我趁機取笑他。
“和自信無關。她這種人,總想為天下蒼生積極奔走,以為知道多少社會規則和人心本質,自己就能夠改變多少。”他摸出一根細雪茄叼在嘴裏,滑動火機砂輪嚓喇點著,吹出縷縷薄煙,“我沒有說她不好,相反,社會需要她這樣的人。但她不會欣賞拋卻紅塵、彷徨於世上一無所用的葉言,更不會看得起為了遵循‘所謂的’天命、以萬物為芻狗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