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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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天就是中秋了,方刈最近收到的賀禮除了月餅還有許多大小玩意,不過在許多時候,額外的禮物都會被林渺代為回絕。
今日的禮物卻有些不同,竟然是……給我的。
而且竟是鍾琪送來的禮物,我實在搞不明白鍾琪為什麽還這麽不要命地往我跟前湊,她該不會不知道先前的事情是方刈幹的吧?
倒是很大可能……
方刈聽林渺匯報說禮物是鍾琪送的,立刻笑了,笑聲裏是嘲弄、不屑、厭惡,種種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都可以總結成一句話:鍾琪真是個沒有讓人失望的蠢貨。
我想讓林渺直接把禮物退回去,被方刈攔住了,他讓我把禮物拆了,喜歡就留下,不喜歡也要拆了之後再給她退回去,不喜歡她,就讓她無地自容。
方大公子真是深諳踐踏他人尊嚴的本事。
禮物盒又大又沉,外麵包了一層塑料禮物紙,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好不容易拆開了,還是個沉甸甸大盒子。
揭開盒蓋,裏麵赫然是一隻鱷魚皮柏金包,亮中灰色的鈀金配件,鱷魚皮兩邊是灰棕色的,中間霧白,包口邊沿有一個小標誌,示意此包是完整的野生鱷魚皮製成。
我扶額,這包……還真是鍾琪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惜我一直覺得柏金包很醜,更不喜歡鱷魚皮。
我蠻橫地把盒蓋蓋上,“真醜,還是鱷魚皮,惡心死了,麻煩林叔幫我退回去吧。”
林渺應聲前來收拾了盒子,捧著出去了。
林渺走後,我向方刈求證鍾琪一事,他理所當然地說:“一個連事都辦不好的棋子,她能知道什麽?”
因為鍾琪和林夕遙的微妙關係,她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差得糊在地上摳都摳不起來。生日宴會時替林夕遙給我送禮,口口聲聲說自己為林夕遙感到不平,這下又給我送禮物,她當我是傻子?
我討厭這種被他人稍微暗示就自己站上道德高點,想要去“幫助”、去“救贖”、去“鳴不平”。以為自己的成功是來自自己的努力,所以就覺得——自己的價值觀,一定是正確的價值觀。
努力?這世上多少努力和汗水最後都化作泡影,全世界幾十億人口,說到底不就是運氣嗎?
“是我派了人暗示她,她的女主角一位是你保下來的。”方刈從書裏抬起頭,“我們沒有確鑿證據證明林夕遙受了蕭家操控,鍾琪也算是一條可以入手的線索。”
沒想過他還有這麽一層安排,我有些懊悔,“那你剛才不告訴我,林叔把禮物退回去,鍾琪會怎麽想啊……”
“我想她怎麽想,她就會怎麽想。在這一刻,小憐隻需依喜惡抉擇便可。”方刈話語裏是勝券在握的滿滿自信,“這包價值不菲,你退了禮物,我就讓那人說你覺得禮物太貴重,讓她送些小東西,你再收下。鍾琪窮人出身,必有摳縮本性,這樣就會對你更加感恩戴德。”
明明是嫌棄人、毀人尊嚴的事,愣是能被他玩成花兒。
“要是我收了,你就讓別人說我感受到了她的誠意,讓她抓緊時機更進一步,通過她的既有付出刺激她的心理,推著她往我身邊來。而同時可以借機讓她得點利益,將這筆帳抵過去一部分,之後抓住她的自尊和對金錢物質的渴望,在需要的時候利用她當炮灰。”
方刈拍了拍手,誇我聰明,“學會了嗎?”
我瞪他一眼,撅了嘴,道:“我覺得這不是學不學得會的問題,是因為你手上資源廣闊,有的是人力物力能為你效勞,自然攻無不克。我就算想得到,又有何用?”
腦海中的畫麵飛速閃過,是第一年與他一起過聖誕節的記憶。
我說自己的人性被他輕易利用,我說討厭他;他反過來說我蠢,讓我多讀書多思考勝過在這裏討厭他。
記得我當時,也是像剛才這麽回答他的。
那時我不知道他是方家的長公子,但……我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方刈聽了我的話,半天也沒找到能夠自圓其說的角度安慰我,隻好笑了笑說,“好像是這樣哦。”
我瞬間覺得很沒意思。並非責怪方刈,並非責怪“他這樣的人”。
就算聰明,就算學會了,又能怎麽樣?
學會了,我一個人就做得到了嗎?
學會了,我不照樣是……被比我強大得多的人步步算盡,毫無還手之力嗎?
我的命運,仿佛是我自己可以選擇,然而……真的如此嗎?
我能選擇的,也許隻是吃什麽菜,穿什麽衣服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一個沒有選擇的舒適人生更好,還是一個拚死掙紮,卻茫茫不知能否掙脫出既定命運的人生更好。
這兩者大概都不會輕鬆吧。
也許……前者還是比後者要更幸運一些的吧。
我不知道。
“小憐怎麽不喜歡那隻柏金包,喜馬拉雅尼羅鱷很稀有的。”方刈忽然插話,“覺得血腥?”
“你覺得我是那種會覺得剝皮拆骨血腥的人嗎?”我在心中歎了口氣。
我倒是希望自己是連這些殘忍都見不得的純情少女。雖然我也會替它們感到心痛,我也會認為這很殘忍,但我知道它不會因為我覺得它殘忍,它就不存在了;就像世界上很多其它更殘忍的事一樣,所以我不會想什麽“對錯”。
頂多是對於我這一個人而言,“沒有必要”。
“也是,我糊塗了,蠆盆裏滿滿的毒蟲你都能徒手撕碎,怎麽會害怕這個。”他的話裏沒有調笑的意思,甚至還有些憐惜,“有時候,覺得小憐挺慘的。”
“是嗎。”我在他身邊坐下,“我不覺得。我也……不敢那麽覺得。不敢得久了,也就不覺得了。那樣的感受對我來說無濟於事,徒增心理壓力。就像我知道自己身體裏有‘龍’,知道自己因此十分脆弱,但我不去想,我不去記起,它們便不存在,我就是一個完整的我,我就是我自己。”
“雖然現在跟在我身邊,但你確實是一個倒黴的普通人,隻是因為被選中了,於是……很多輕而易舉的快樂和選擇,都跟你無關。”
我覺得很好笑,“以前都是你開導我,怎麽現在我們的角色換過來了啊?”
“因為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方刈與我挨坐著,卻不像平時那樣會摸摸我的頭,攏住我的肩膀,親吻我的額頭。
他僅僅是在冷靜理性地和我探討一個命題,“你有想過嗎,我說的這些。”
“我很早就想過了,我一直都在想這些。但我發現,它們確實沒用。”我望向他,潛意識裏的依賴,讓我握住了他的手。
沒有用,改變不了,很無聊。
隻是我也會希望能——握住他。
我問他:“你是不是覺得不應該在一開始就對我說什麽‘生而有涯’,不應該在一開始就引導我變成莊生夢裏的那隻蝴蝶?”
“嗯。我太急於求成了,後來覺得,應該讓你自己慢慢想清楚。”
“我本來就想清楚了。”我堅定地說,“和你無關,我在醒來的第一天,晚上和室友一起去參加學聯舉辦的酒吧歡迎會,你知道我走在夜晚的路上,抬頭看到一片星空,想到了什麽嗎?我那時候明明什麽記憶都沒有,更沒有讀過書,可腦子裏卻蹦出了一句……‘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以星辰為珠璣’……你說的那些輕而易舉的選擇和快樂,我不心動是假的,但……我沒有渴望、沒有追求它們的渴望了。”
“小憐……”方刈原本與我直視的眼眸忽然垂下了,“你……記得這些?”
我不解,“當然記得啊,才過去兩年多吧。”
“不,我的意思是,你那時明明一點過往的記憶都沒有吧。”
“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方刈輕輕歎了口氣,反手握住了我,我們相對沉默,氣氛在不知不覺間,竟變得有些憂傷的意味。
“小憐,其實……”方刈低低地開了口,“其實你的記憶,是我抹掉的。”
我胸口微微一動,雖然並沒有主動懷疑過他,但這樣的真相並不讓我意外。
“嗯。”我抬眸望向他,“所以呢?”
“你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普通人,你的先祖是殷商王室旁支之後,帶著一群殷商遺民隱於山野,而你的家族,至今仍然是這些遺民後代的實際統治者。數十年前方家在一場鬥爭裏得到了那片區域的把控權,太爺早就聽聞殷商秘術尚有流傳,於是帶人將整片山穀團團圍住,逼迫你們長老以秘術遺篇和他的嫡長孫女為交換,換取族人的安寧。”
“我……是他孫女?”
“嗯。先前和你提過的,我的父母……也是在那場鬥爭裏喪命的。”
“可是‘龍’說我是意料之外的下賤之人啊,我怎麽可能是殷商王室之後。”真相太沉重了,我有些不能接受,如此算來,我和方刈在某種程度豈不是算得上……仇人之後?
“‘龍’所承認的隻有商王嫡傳一脈,你的先祖在那時就已經是旁支,經過了這麽多代的繁衍,深藏山中不入世經營,‘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若非通過故意培養激起基因裏的潛藏能力,便與普通人無異。你以為……你的身體為什麽會輕易吸引來‘蜉蝣’,後來又是為什麽能夠讓‘龍’這種至凶之物在你身體裏乖乖蟄伏,並且無力完全控製吞噬你的心神?不僅是因為我的血,更加是因為……你的基因潛能在逐漸被喚醒,你,越來越強了。”
方刈的一通解釋讓我更生疑竇,我緊張地首先問了一句:“那當年……你家裏的人,沒有殺我家的人吧?”
“這種事情不是用殺人來解決的,據我所知至少你家其他人並未受此牽連,至於其他小人物,我不太清楚。”
“那你為什麽要把我的記憶抹掉?”
“為了方便‘龍’入主你的精神。”
“你這話前後矛盾,前麵說要培養我,後麵又說方便‘龍’控製我,到底是想培養我還是想剝奪我的精神?”
“最開始當然是為了剝奪你的精神,‘龍’對宿主的要求雖然很高,但如果隻是把你作為祭品,遠不需至於你後來被我養成的程度。我後來……真的隻是想讓你變得更好。”
毫無征兆地,我被方刈一下抱緊,他狠狠地貼緊了我,好像很擔心——很擔心我會在真相大白之後,棄他而去。
然後他就說出了讓我更加震撼的話:“我找林夕遙的本意確實隻是讓他保護你。新年的時候,我出於安全考慮,偷偷在你手機裝了竊聽器。我發現你喜歡他,於是在你生日時故意不好好送禮物,故意向林夕遙表示不適合聯係你,給你施加心理壓力,逼你做選擇。後來家中事情已畢,我也一直等到聽見你選擇了我,我才——給你發了好友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