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藏書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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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即仲秋,仲秋又過,就是更深的蕭瑟。深山之中天冷得更快,晚上需簇擁著鴨絨被保暖,白天出院子轉悠也得披上毛衣;有時散步到山崖邊的觀景台,還會被冰冷的山風吹得腦袋疼。
    從那之後我就學會了,但凡和方刈出外散步,都要蓋一頂羊毛軟帽。遇上哪天沒出太陽,還得披條圍巾。
    方刈說我嬌嬌弱弱的,他原本還想留我在山裏過冬看雪,現在倒已經把他看得不忍心了。我一聽這山裏冬天會下很大很久的雪,立刻拍拍胸脯向他表示我不怕冷,純粹就是不愛被風吹著,冬天絕對沒有問題。大宅子位置極好,不僅比外麵山上要暖和,連風吹到院中都是軟軟和和的,一看就是經過了精密計算才選址和營造的,屋子裏還有暖氣,想必即使下了大雪也冷不到哪裏去。
    別說嵐院後花園的溫泉、奇石、牡丹、修竹,單單是藏書樓下的那一片梅林,就足以讓我對這兒銀裝素裹的模樣心向往之,哪是區區小風小雪能讓我卻步。
    我總歸還是對藏書樓很感興趣,方刈也猜出來了,在今天這個晴朗的日子裏,終於說要帶我去看看。
    我歡呼一聲就跑進衣帽間找衣服穿去了,室外寒冷,藏書樓是全木質的結構,不能鋪設暖氣,一定很冷。
    “小憐要穿什麽啊。”方刈今天心情很好,跟著我就進了衣帽間,“蹦蹦跳跳的,像隻兔子一樣。”
    “略略略~”我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我愛穿什麽穿什麽,你管得著嘛!”
    他輕哼,“連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我為什麽管不著?”
    “……”我在此事上還真的理虧,隻好撅了嘴可憐兮兮地挪到他身前,“那,那你想我穿什麽嘛。”
    “嗯——我看看。”他悠然走到右側的衣櫃前,把一扇一扇的門都拉開了,打量半晌,竟不知從什麽角落翻出來一件旗袍,“穿這個。”
    我錯愕之餘,他又從衣櫃裏挑了件寬袖羊毛開衫扔到我懷裏,見我一愣一愣的,好笑地問:“怎麽了?我讓張姨做的旗袍,放進來有一周了,原來你是沒發現?”
    “我,我平時出去的又不多,都懶得挑衣服,每次就穿那幾件……”
    “那現在還不趕緊換?”
    我把滿懷的衣服搭到梳妝台前的酸枝木椅靠背上,這是件傳統剪裁的旗袍,沒有縫製拉鏈,需要把領口一溜盤扣解開再穿上。每一對盤扣都圈有一顆粉金色珍珠,手工極好,隻要對準扣眼把珍珠一推,扣子就解開了。
    長及小腿的旗袍由柔軟的淡紫色純色毛呢麵料裁成,搭配著同色的掐牙,內麵有柔軟的襯裏,款式與設計十分簡單,除了領口處幾顆盤扣上綴著珍珠,其餘一點兒花哨裝飾都沒有。
    這衣服穿上會不會很土啊……
    我心裏一邊琢磨著,一邊已經把旗袍穿上了,活動活動手臂,非常舒適,我抬頭看了看鏡子,這旗袍……
    真是大出所料,我一直以來都不太適合高領的衣服,可這件旗袍穿在身上卻是如此的恰到好處,我迫不及待地撈起那件開衫,跑到等身鏡前想看看究竟如何。
    恰到好處。
    窄窄的裙擺線剛好落在小腿偏下三分二的位置,比普通旗袍更高的開衩一直開到將近大腿根,我側過身來,稍微一動便會看到自己裸露的大腿掩映在淡紫的裙擺與奶白的掐邊蕾絲之間;我從沒發現自己的腰如此不盈一握,更想象不到自己的胸前如此豐盈——這衣服在胸口處似乎是做了特別的剪裁,在我舉手投足間,附近的麵料也跟著一起……蕩漾。
    方刈隨便套了身休閑裝,手上提著一件淡米色的風衣就來到我身側,他從鏡子裏打量一番,忽然從背後把我抱住了。
    不妙,他該不會是想……
    “除了誇小憐好看,像上海灘的漂亮大小姐,一時真想不出別的了。”
    還好他隻是抱了抱,雙手都很安分,嘴唇在我耳邊輕輕一碰,隻見他把風衣搭上自己手臂,從我手裏接過開衫,說幫我穿。
    這兩件衣服都是很保暖的麵料,在烘著點兒暖氣的室內穿有些熱。我想了想,春捂秋凍,秋天不能穿太暖,下身隨便穿雙薄襪吧。
    方刈這個混蛋,見我坐在椅子上穿絲襪沒地兒搭腿,笑盈盈地蹲下來用手掌包住我的腳抵在他的兩膝之間,抬頭看我:“小憐踩著我,是不是好使力一些,嗯?”
    “使,使什麽力呀,你這個混蛋,不許亂動!”我說著就要把腳抽回來,卻被他使了勁握得緊緊的,不得已,隻能踩著他趕緊把絲襪穿好。
    眼見他的眸色越來越深,我迅速把絲襪穿好,理整,趿著居家穿的平底軟鞋逃也似的跑出衣帽間,給他扔下一句:“我穿鞋穿得慢我先去穿鞋子了!”
    拉開鞋櫃找出來一雙奶白色的酒杯跟鞋子穿上,才扣好搭扣,便聽得方刈由遠及近的調笑:“小兔子跑那麽快,怕我吃了你?”
    想起林夕遙也叫我小兔子,我真有那麽滑稽嗎?!
    我臉不紅,心不跳地回應:“人類渴望知識,自然就想快點去看書啊。”
    “還真是和我越來越像。”他輕笑,“尤其是這說漂亮話打太極的本領。”
    “還湊合吧,不管怎麽說,都是名師出高徒嘛。”我顧不得裙擺鋪到了地上,積極地蹲下來給方刈找鞋子穿,“阿刈要穿哪一雙呀,這雙黑色的好不好。”
    “你回過頭仔細看看,我穿了一身淺色,你要給我拿黑色的鞋子?”他說著,走過來彎腰從鞋櫃裏拿了雙灰色的鞋子套上,“這麽心急,倒是快點起來出門啊。”
    換個衣服也被他來回捉弄,我雖然不要臉,可也會覺得滿臉都寫滿了尷尬二字。跟著他出了嵐院,穿過好些走廊巷道,穿過中庭的花園,又往上爬了幾段階梯,終於來到了藏書樓前。
    方刈提醒我:“藏書樓是收藏書籍族譜之處,也兼作族中弟子的學堂。這會兒有人上課,我們動靜小些。”
    幸好我特意穿了低跟的鞋子,隻要注意放輕腳步,鞋跟就不會敲得太響,我與他沿著樓梯直接上了二樓。
    看管的仆人見方刈前來,立刻上前見禮,詢問是否需要為他效勞。方刈擺擺手,說自己隻是帶我來隨便逛逛,叫他們如常工作。
    一層一層地逛著,我在藏書樓裏看見了許許多多傳聞已經失傳的書籍,光是《道藏》就有五版,還有很多書籍的名字我連讀都讀不通順,簡直大開眼界。
    “奇怪。”我和他走了一圈,雖然很多書籍都非常吸引我,可此時實在不想看字兒,最後拿了本畫冊,“連你都有《連山》、《歸藏》,怎麽這藏書樓沒有?”
    “被太爺收走了。族中規定,非嫡係不能修習《易》術,更別說夏易、商易。”
    “那豈不是很容易失傳?!”
    “家主掌握所有相關的文字記載,如果那一代嫡係子嗣稀少,會挑選稟性優異的庶子或者旁係一並修習。”
    “那如果庶子或者旁係修得比嫡係還強,嫡係的把控力和繼承權豈不是岌岌可危。”
    “嫡係一般來說會擁有更多的家族資源。如果在這種條件下都被其他人打倒——這樣與廢物無異的嫡係,也不可能得到族人的認可並且繼任。”方刈可能在我肚子裏放了蛔蟲,他頓了頓,接著就把我還沒出口的問題回答了:“目前在我這一輩裏,方槿元和方槿亨都修習過《易》術。”
    怪不得方槿元一朝落敗就被他們兄弟整成那幅模樣,現在還被軟禁了。
    “那方槿亨……”
    “方槿亨為人認真嚴謹,社會閱曆豐富,隻是天賦與我差得太遠——”他自豪地笑了,彎彎的眼睛裏好像有白日星光,“再加上我私自修習《歸藏》,他,嗯……”
    他是不能把話說滿,我識相地轉移話題:“說起這個,你閱讀周時叫我去圖書館讀《道藏》,我起先確實從某處得知過這是一本獨立的書籍,但網上關於它的資料、甚至百科裏麵都寫著:‘《道藏》是道家著作的通稱,也用作中國古代文獻的通稱’。你當時提到過它的元代刻本曾在幾十年前出版過,我也沒能在網上找著。但從你叫我讀的那本來看,裏麵好像沒什麽特殊的不可示人的內容啊。”
    “是沒什麽大不了的。這類書籍若非有人領入門,或者天資極其聰穎——我說的天資聰穎,是千百年隻會出現極個別這種程度的聰穎——否則,永遠不可能真正‘看懂’。”
    “那所以為什麽……不出版了呢?不出版還可以解釋為書籍太小眾不好賣錢,但為什麽要造那樣的百科誤導大家。”
    “這就要怪現今科技過於發達了。你想想看,古時通訊如此不便,物品交換流通阻滯,假使有一百部《道藏》流傳於世,那麽知道此書並有機會讀到它的,最多幾千人。但如今,但凡網上出現一部《道藏》,所有聽過此書的人,都有機會讀到它。這樣一來,原本千百年才能出的天才,出現並對社會產生影響的概率就會大大提高。”他微微扯了嘴角,似笑非笑,“這種危險事,誰敢去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