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新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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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楚念甩在席子上的那隻水晶小酒杯咕嚕嚕滾在她的裙邊,她望了會兒夜色濃鬱的庭院,又低眉回首對著滾落席上的小酒杯沉思良久。我問她是不是想喝酒,她低聲說是想喝,但不敢喝了,再喝會醉。
    最後我和方刈目送他們兩個上了蕭家派來的車子,夜晚的黑色寒風裏,楚念甚至沒有好好穿上那件寬大的風衣,風衣就那樣掛在她肩上,遮住了及腰的長發。
    她一隻腳踩上車踏板時,伸出一隻凝雪般的細削的手扶住車門,最後回頭望了我一眼。
    不知是因為在飯局上喝了酒,還是她悄悄補了口紅,霓虹燈的光暈映照著她晶瑩的黑色眸子,散碎在她被風吹亂的鬢發,照出她豔麗的唇色,令我想起三途河邊隨風而散的彼岸花。
    他們走後,我和方刈回了住處,林渺前來匯報處理結果:今日傍晚時大酒店發生的事件被定義為酒店餐廳煤氣泄漏導致多人中毒昏迷,現場封鎖,全部受影響顧客和員工統一移送附近醫院。
    “她是不是很漂亮?”方刈靠在沙發裏,閑閑地問我,“比你見過的所有明星都漂亮吧?”
    “是的。”我從未聽過方刈誇讚除了我以外的女孩子“漂亮”,“我覺得……我不知道,她是很漂亮,但看著她總是讓我覺得很憂傷,就像一位千古美人,美麗而無奈,又因這‘無奈’更加美麗。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我大概與她相差無幾。”
    方刈沉默許久,才說,“應該是吧。說起來,你記不記得在酒店昏迷的時候都看到過什麽?”
    “昏迷的時候……你是說抽血之後?”
    “對。”
    “就看見了你給我描述的鄉村風景啊,看著看著就看到田間路上駛過一輛馬車,我追著馬車想看清楚,跑著跑著結果飛起來了,越飛越高,飛到了天上,白茫茫的一片,接著白霧散去,看到了一棵很醜的大樹,四周都是空空闊闊的,我就好想靠近那棵大樹,一直跑啊跑啊,仿佛快要跑到的時候,被絆了一跤,接著就醒了……”
    “無何有之鄉?”方刈忽然插話。
    我一愣,“無何有之鄉?什麽……你是說,那是無何有之鄉?”
    “不。那是你幻想中的無何有之鄉。”方刈點著一根細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煙霧,“楚念的催眠,會讓人陷入自己所渴望的幻境。”
    “這是《連山》術?”
    方刈搖頭,“我不確定,但如此即是在人的腦海裏構出山河社稷,如果使用的力量足夠強大,可以讓人永遠陷在幻覺世界裏。”
    “那……那這豈不是,這太強了。”
    “使用這等‘術’會耗費極大心力,說弱不弱,說強也不是沒有可破之法,至少——”他勾起嘴角,“沈家不可能把一個天下鮮有敵手的人拱手交出,蕭家也不能接受一個近同廢物的低等級者,因此她應該在中等水平,看來沈家前輩們的道行真是高不可測。”
    林渺敲了敲門,進來匯報說,機場那邊的人已經親眼看著蕭明煊和楚念上了飛機,這會兒已經起飛了。
    “鬧了這麽大一輪,他們真的走了?”我甚至不理解他們這你來我往的到底屬意何在。
    “嗯。事情暫時算是解決了。”方刈揮手讓林渺關上房門,才說:“是兩邊的老家主對我們的考驗。”
    我還是不明白。
    方刈給我粗略解釋,其實兩位老家主都知道自己無法輕易徹底打倒對方,但他們都需要威懾對方的牌——比如我和楚念,因此把這件事扔到即將繼任的小輩頭上,作為對他們的大局觀和處事能力的考察。
    “事情已畢,我們明天就回山裏,到時候還要和太爺好好談談。”他說。
    夜深了,想起山裏雖然有吃有喝,但一直吃得太健康了總還是感覺胃裏差點啥,趁著還在城裏,趁著方刈在浴室洗澡,我飛快地下載了一個外賣軟件,點了份外賣。
    不,不是“點了份”,是點了好幾份。
    快餐,小龍蝦,燒烤……我各種都點了兩份,一份我和方刈吃,一份給林渺和張姨,看配送員快到了,眼巴巴地跑到大門口等著。
    “小姐,外麵太冷了。”張姨從屋裏跟了出來,“我在這兒等吧。”
    “沒事,這比山裏暖和多了,我不冷,張姨你年紀大,快回屋吧。”
    “這……其實讓他們一會兒給拿進來也可以。”張姨看了看守在大門的兩名保鏢。
    “不要不要,我就是想自己拿,自己拿才有那快樂的感覺。”
    張姨說不過我,“那好,小姐要是冷了第一時間回屋,別凍著了。”
    “好噠。”
    外賣員很快到了,統共來了三個,他們在小區大門口就碰見了,進來後找著找著路發現都是送往一處,於是結伴來了。
    我手上提著好幾大袋進屋,發現方刈已經穿好衣服坐到一樓的客廳裏了,他抬眼望了我,邪邪地說:“怎麽,吃這麽多,今晚上是想做什麽?”
    “才沒有呢,就是饞了。”我把一份放到方刈麵前的茶幾上,到餐廳再放下另一份,讓林渺和張姨招呼其他幾名家仆一起吃。
    我跑回來一屁股坐到他身邊,蹭著他的腿,伸手去解塑料袋,把一盒一盒的食物拿出來排放好,“唔……先吃燒烤!”
    方刈打開可樂,先灌進去了小半罐,才拿起筷子夾燒烤吃,“嗯,挺好吃。”
    “是吧是吧是吧,這垃圾食品的香氣,啊——”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你這人啊,又怕油煙味兒熏到衣服頭發,又饞,一會兒又該受不了要洗澡了。”
    我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朝他咧開嘴,“對哦,但是我這麽懶,你幫我洗!”
    “好啊。”他答應得輕巧又爽快。
    我又往他身邊擠了擠,“我覺得自己真的好幸運。”
    “你才發現?”
    “是很直觀清晰地感受到。”我說,“就像楚念她……沒有人可以依賴,沒有人可以傾訴,孤獨,寂寞,無奈,甚至……悔恨?”
    “你怎麽知道?”
    “那……她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而我,說到底,我所依賴、我能夠傾訴的對象,不隻有你嗎?可對她而言,不管是她對蕭家的仇恨,還是蕭明煊對她的態度,唯一清楚了解她的這個人,都不可能滿足她這些需求。”
    “我們這些人,本來就是沒有心的。”方刈說,“世人有心,而我們沒有,所以我們才能以‘心’驅使他們。你如果要說楚念倒黴,她心如明鏡,恐怕蕭明煊已經無力輕易翻覆她的心緒,她倒黴得過其他被我們隨心所欲地利用的芸芸眾生嗎。”
    “你要這麽說,那她簡直是幸運了。”
    “雖然要經曆些異於常人的困苦,但一沒瘋了二沒殘了,不僅天賦異稟,還得到了沈家的傳承,難道稱不上幸運嗎?”
    “按這麽說,每個人都可以稱為幸運,每個人都可以稱為不幸。”
    “至少她的結果是幸運的。”方刈竟然把一罐可樂喝完了,手伸進袋子裏又摸出來一瓶哢拉地打開,“小憐真是懂我,叫這麽多可樂。”
    “那可不,你就看這兒有哪樣不是你愛吃的?”我向他邀功。
    “嗯,我也覺得自己好幸運。”他又揉了一把我的頭發,“你看蕭明煊就很慘,別人都捧著他順著他,就楚念這個明明白白地該歸他管的人偏偏對他不屑一顧,大事做得無可挑剔,在他無法計較的小事上就隨心所欲地反抗他。”
    “蕭明煊不會在乎這個的吧,他都是蕭家少主了。”
    “習以為常的控製欲被一次次打擊,他的欲望隻會越來越強。何況楚念長得那麽漂亮,連我都覺得她漂亮——”他湊近我的耳邊,“長得漂亮還要反抗我,那我就必須征服她了,你說對吧,漂亮的葉憐小妹妹?”
    “哼。”我白他一眼,“楚念才不會看上他。”
    “怎麽說?”
    “因為他看起來就是花心濫情薄恩寡義陰暗狠毒的紈絝,比那時候的你看上去還要討厭。你聽那些神仙故事裏,仙女喜歡的都是淳樸可愛真心待人的普通人,有幾個喜歡這些城府深沉的富貴公子。”
    “那你又知不知道,故事裏的仙女與這些平凡俗子幾乎都是露水情緣,根本不能長久。”
    “所以她們最後隻會回到瑤池天上,繼續獨自位列仙班。”
    “對啊。”
    “所以我說楚念不可能看得上他嘛!”
    方刈輕笑,“我也覺得。”
    我腦子裏一串問號,那你剛才和我爭個什麽勁兒嘛。
    “幸好小憐沒有她厲害,不然就該看不上我了。”他又說。
    “啊?沒有吧,我沒覺得她看不上你,她還跟我說什麽,‘方家主不僅長得帥,還挺深情的’呢。”
    方刈喝了一口可樂,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冷哼。
    “你哼什麽?”莫名其妙的,“別人誇你你還有意見?”
    “真不知她是不是在蕭家待久了,學來蕭家人那些欠揍的脾性。”
    “到底怎麽了啊???她怎麽你了???”
    “她發現我局中的陣眼利用率不對,聲東擊西,故意攻擊你來轉移我的注意力,然後從別處突破。”
    這不是基礎的戰術而已嗎?
    “她發現了你的問題,你不能反過去怪她吧。”
    “蠢小憐啊,所以她那句‘還挺深情的’,聽著像在誇人,其實是在揶揄我貪好女色呢。”方刈彈了彈我的臉頰,“真是個小傻白甜。”
    “這……”我手中舉著一隻雞翅愣住了,“她可能是有揶揄的意思,但我認為她大部分意思是在誇你,她欣賞你重情義,在你們這些人裏少有呢。”
    方刈嗤的一聲,“隨便她,關我屁事。”
    “你就是跟她比試輸了不爽?”
    “沒有。我知道我們都沒有用盡全力,她也隻是表達了蕭家的意思——要麽休戚與共,要麽,他們有能力給予更高的還擊。”
    “明明還是他們先跑過來的呢……”我嘟嘴。
    “你忘了啊?是我先設局誘騙他們。”
    “那他們之前還想抓我呢!”我叫道。
    “隻是兩家需要一個新的平衡。”方刈說,“我想了想,你說得也有道理,楚念自己的感情被那麽多人玩弄過,可能真的是在誇我呢。不過她誇我還是損我,跟我又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