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除夕家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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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上那麽多方刈的族親,我還是要盡量低調點兒,穿了身淡橘色楓葉暗紋連衣裙,披了件灰色長大衣,在方刈的要求下夾上了那隻隨侯珠蝴蝶發夾,就算完活。
其實連長大衣也是方刈特意讓我穿上的,和他的大衣是同款,找人定做的,深灰底色淺灰細條紋的羊絨,衣料柔軟,衣型挺括,左側翻領領角用銀線繡了一枝折枝梅花,開盛的、半開的、將來未開的,大小一共九朵。
“走吧。”方刈從衣帽間出來,他敞著大衣,裏麵一身暗色印花襯衫和黑色長褲,襯衣衣擺隻束了小半在腰帶裏,顯出十分隨性。
走近之後我才看清他那件暗色襯衫的“印花”,那居然不是印花,而是緙絲織出來的一幅青綠山水,衣擺一圈山河起伏,在燈下隱隱泛開金色的漣漪。
“你好招搖呀!”我說。
“嗯?是嗎?”他抬了抬手,扶住了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鉑金卷草紋飾邊眼鏡,露出手腕戴著的那隻鈦金酒桶型腕表。看似不經意的華麗首飾,與大衣衣領那最顯眼的銀色折枝梅花交相呼應,更加襯托出千金之子的端莊貴重。
方刈攏住我的肩膀,俯身親了我的嘴角,笑著問:“這樣還招搖嗎?”
“哼,變態。”
“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齜牙咧嘴地向他做鬼臉,“略略略——”
“走吧。”
他伸了手過來想牽我,我往旁邊一躲,拽住了他的衣角。
我朝他傻笑,“嘿嘿。”
“……”方刈十分無語,“你這又是玩的什麽,想這樣拽著我的衣服走到那麽多人麵前?”
“就一會兒嘛。”我向他撒嬌,“我可喜歡抓你的衣角了。”
“是喜歡裝可憐吧。”他一語道破。
“才不是!因為覺得這樣親親密密的呀~總是牽著手,太正經了。”我拽著他的衣角,蹦蹦跳跳地隨他走出院子,“這樣就好像可以撒嬌,可以犯癡,就好像什麽事情都可以依賴你,什麽時候你都會保護我一樣。”
“你就算不牽著我,不拽著我,這些也都會有。”
“可我就是喜歡這樣嘛!”我跺腳。
“喜歡跟我撒嬌。”
“你!——”
見我吃癟,方刈十分愉悅,他拍了拍我的腦袋,催我快走。
冬天的太陽落得早,花草庭院裏的積雪閃著遍地黃昏,居然真的有那麽點兒一年將盡的惆悵。
大餐廳裏已經到了不少人,見方刈進來,紛紛與他打招呼。除了方槿元,其他幾位我見過的他的弟妹都在,方槿亨一副穩重得體的模樣上前與方刈寒暄幾句,方淑可本來不想上來,被身邊一位中年女子再三催促,才上來叫了聲大哥,又不情不願地叫了我一聲葉姐姐。
方淑貞和她親姐姐方淑含站在一起,就像紅白兩色的一對玫瑰花。方淑含是家中長女,已經三十了,和方刈關係尚可,平日裏喜歡搞藝術,跟家裏並不親近。她長得高挑而美豔,完全是模特明星的水準,但從衣著打扮上看,似乎日子過得並沒有特別好。
“霍城呢?”方刈低聲問方淑含,“又沒跟你回來。”
方淑可搖頭,“我們說好的,新年各回各家。”
方刈皺了眉,“第三年了,他霍家是不把方家放在眼裏。”
“他本來就……是我答應他的,大哥不要生氣了。”方淑含歎氣,“我替他向大哥道歉。”
“你是長女,怎麽混成這個樣子。”方刈微微眯了眼,已經有了怒意,“霍城那個人渣!他霍家幾斤幾兩自己心裏沒數嗎?”
“大哥,算了,是我……當初是我自己喜歡他。他也……陪了我很多年了。”方淑含垂了眼眸,眼眶一圈似有若無的粉色,仿佛含了萬千苦澀哀怨。
“淑貞今年該上高中了。”方刈深吸一口氣,剛才的憤怒漸漸消散無形,語氣變回平時的輕淡隨意,好像隻是與方淑含談論些家長裏短,“你接她住一起?”
方淑含輕輕點頭,“過了初七就走。”
方刈表示了解,而方淑含似乎不是健談的人,雖是長女,但在家裏的地位顯然不行,很快就被旁人不著痕跡地擠到一邊了。
方刈忙於應酬,先帶了我落座。他與方槿亨的座位分別位於主位右側和左側,我坐在他的下位,另一邊正好坐著方淑含。
方淑含長發一頭黑色的微卷長發,和她妹妹一模一樣,比起略顯青澀的方淑貞,她帶著成熟風姿的美麗和嫵媚要耀目得多,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泛著淚光,仔細看時卻又沒有,小巧豐潤的嘴唇,瘦削的臉,尖尖的下巴,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女神級人物了。
“葉小姐,你好。”她右手邊按排行坐著二小姐方淑章,方淑章手邊坐著方淑可,似乎那倆人更聊得來,方淑含被晾在一邊了。
“淑含姐,你叫我小憐吧。”我對方淑含印象還是不錯的,長得漂亮,氣質優雅。
“小憐,我應該是第一次見到你吧,在山裏住著還習慣嗎?”她露出一個微笑,從小被訓練出來的得體表情染上她的溫柔,優雅而含蓄。
好像冷雨撒遍的清秋夜裏,寂寞無聊的風吹起窗戶半垂的蕾絲紗簾,西洋陶雕花瓶裏的玫瑰花,染上了濕露露的惆悵。與她離得近了,我這才看清她的眼睛一圈委屈的淡紅原來是抹了深淺調和的眼影,櫻粉色、蜜桃粉色、淡酒紅色,依據眼型與位置精致地交相染暈著,連眼下都顯出一片欲哭無淚的緋色。
這個女人……好像沒有看起來那麽柔弱好應付啊。
“這裏挺好的,空氣很好,又很安靜,我很喜歡。”我試圖把話題從我自己的身上引開,中規中矩地先問:“淑含姐在哪裏發展?”
“一般住在江南的一座老城,小地方,生活節奏很慢,周圍有許多水鄉古鎮。我是做服裝設計的,有時候也會去歐洲。”她比我高挑不少,估摸著有一米七了,望向我時目光落在我的發間,她登時睜大了眼,“你的……”
她的表情不對勁,但我一時沒意識到到底怎麽回事,“怎麽了?”
“你這隻發夾墜著的珠子好奇怪,和我見過的珍珠都不一樣,是……”她努力思索半晌,“是什麽深海貝類出產的有機寶石嗎?”
原來她說的是那顆夜明珠啊,我都差點忘了自己頭上夾著發夾,奇怪,方淑含作為長女居然沒見過……不對,如果真不知道是夜明珠,怎麽會露出那麽驚詫的眼神?
我對這位貴小姐的防備絲毫不敢鬆懈,腦子裏飛速盤算著,判定方淑含剛才那句話是對自己真實問題的刻意掩蓋,但既然她都這麽說了,我正好順著台階下來。
抬手摸了摸發夾,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個啊,我不太懂這些,在首飾盒裏看到覺得蠻好看的就夾上了,淑含姐也會做珠寶設計嗎?”
“我主要做定製禮服,偶爾會給熟悉的客人設計配套的珠寶。說起來,”她又是優雅一笑,“我聽淑貞說你像一位女明星,那女明星正好是我熟客,今日見你,你們確實相像。等我有靈感了,也做一套禮服送你吧。”
這又是什麽套路,我心中一陣哀嚎,方刈為什麽要把我帶來這種地方!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應酬完啊,混蛋!!
“可是我很少機會穿禮服誒……”我努力推脫,努力裝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以避免得罪她:“淑含姐太客氣了,我真的是個粗人,禮服都掛在衣櫃落灰。平時看時尚雜誌上的采訪,做一套禮服要花好多精力和時間呢,淑含姐要送我,感覺怪對不起的。”
方淑含嫣然一笑,“那我就給你做一套平常也能穿的。”
事到如今,我已經可以完全肯定剛才的猜想,方淑含絕對認出了我頭上的那顆隨侯珠,並由此判斷出了方刈對我的態度,方淑含族中地位不穩,下麵還有個尚未成年的親妹妹,若能不費太大心思討好一下我這種意誌不堅定的小螻蟻,對自己絕對沒有壞處——果然這些小姐們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我知道方刈站在哪個位置,我知道他看著我,我隻要一轉頭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大概就會來救我於水火吧?!
不行,不能這麽懦弱,我一定能應付方淑含。
“那先謝謝淑含姐了,我沒有淑含姐巧手,若下回看到漂亮首飾,一定給淑含姐帶幾件。”我雙手在桌布底下交疊,不知道方淑含是否看出了我的緊張。
“好。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漸變的橘色和青色的楓葉,搭配很大膽,有江戶時代風格,想來小憐挑首飾的品味一定很好。”
縱然方淑含說話溫柔動聽,但我已經覺察到了她的意圖,更覺這你來我往的恭維勞神費力;難怪方刈特別討厭過節,說過節比平時更累,我總算親身體驗到了。
幸好方刈作為名義上的家主,為了顯示身份地位,本來就掐準了時間不能早到,我們到場時已將近開席,又過了一刻鍾,太爺來了。
方刈身先眾人迎到門口,方淑含也不跟我聊天了,拉著我湊過去給太爺問好。
太爺沒有說什麽,環視一圈,朝眾人點了點頭,不怒自威。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飛快地掃過,與他半秒的四目相接裏,我甚至沒來得及感到驚慌——那是一雙如鷹的眼睛。
表麵風平浪靜,是堅毅,是冷靜,是淡漠,但那層薄薄的透明水麵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他的瞳仁就像來自深淵的回望,有著看透一切雕蟲小技和城府手段的銳利,隻是被他那麽一眼掃過,等回過神來時,自己的心髒已然被利刃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