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除夕家宴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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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宴開始後,隻需要安靜吃飯的我反倒放鬆了,雖然和太爺同桌且坐得極近,至少方淑含不會找我說話了。這一桌都是大宗第三代的子女,一個個看起來就不好對付,幸好他們規矩嚴明,不僅是方淑含,各人隻要沒有被太爺問話,誰都不能輕易開口,一桌人安靜如雞,連筷子和碗碰撞的聲音都聽不見。
    我夾了麵前的一道菜,就著米飯正要往嘴裏送,忽然感覺腳腕被碰了碰。
    桌布遮擋住了桌下的光景,但在這種場合從這個角度而來,毫無疑問該是方刈的惡作劇。這人也太信得過我了,得虧我本來不是一驚一乍的人,這會兒腦子也靈光,這才沒被他驚得叫出聲或者掉了筷子。
    但似乎沒逃過太爺的眼睛,他緩緩開口,蒼老而持重,“阿刈窺小而見大,有大局觀,有魄力,就任家主以來,做得不錯。你們都是方家的孩子,要向大哥學習,對自己多加留心,別出去讓其他人笑話。”
    我怎麽覺得他在罵方刈丟人呢?
    一定是因為我做賊心虛以為太爺發現了方刈的小動作吧。
    “是。”一桌人小聲齊應,繼續吃飯。
    太爺再沒說話,眾人靜靜吃著晚飯,我又想,太爺是不是為了保住即將離家的方刈的地位,才故意說剛才那番話的呢?
    我實在捉摸不透他們的想法。
    整個餐廳都太安靜了,即使旁邊桌子偶爾有人低語,對整個壓抑氣氛沒有絲毫的影響。因有規矩製約,雖是山珍海味,杯盤列席,也完全不像是熱熱鬧鬧歡聚一堂的年夜飯。
    難怪方刈不喜歡過節。這樣的“團圓飯”,這樣的“節日”,不過是團圓節日裏的笑話吧。
    太爺在席間吃了半個來小時就表示吃飽了,讓大家接下來多吃點兒,好好過節。太爺離席後又過了小一刻鍾,隨著大家越來越繁密的交頭接耳,宴會廳裏氣氛終於漸漸放鬆。有人吆喝著讓家仆上酒來,對飲拚酒好不快活,也有人吃飽了,移步客廳休息閑聊。
    客廳的超大屏電視播放著春節聯歡晚會,桌上放了水果和年節點心,家仆忙著給各人端茶遞水,宗親們有說有笑,仿佛其樂融融。
    方刈忙於周旋,又留了我一個人和方淑含方淑貞姐妹坐著吃茶閑聊,我如坐針氈,小心地陪她們聊著美容護膚打扮的話題,生怕說了不該說的話,泄露了不能讓她們知道的秘密,踩進了她們鋪好的精美陷阱。
    雖然有點怨他丟下我一個人,但我早就想到這個可能性了,偶爾假裝倒茶或者看電視,往人群中瞄他一眼。
    方刈談笑風流的樣子配上他華貴得體的打扮,真是太讓人摧眉折腰了,我本來就沒跟他說幾句話,此時更忍不住偷瞄了他好多回,都顧不上會不會被方淑含發現。
    也許是感受到了我的殷切目光,也許是應酬終於告一段落,方刈終於來到我麵前,“陪我出去抽煙。”
    我真的和幾位方家小姐聊得心力交瘁,此刻稱方刈一聲救命恩人毫不為過,向身邊幾位小姐道了聲抱歉,幾乎是逃命一樣站起來抓住了方刈伸來的手。
    “驚惶失措的小兔子。”方刈往我這邊微微側了身,小聲道:“我一直在看你。”
    好丟人,“我看起來有那麽可笑嗎?”
    “唔~”他竟還仔細想了想,“表現是有些生澀,倒也還行吧,畢竟小憐不是從小生活在這種地方的人。”
    “誰稀罕活在這種鬼地方。”我先是白了他一眼,隨即向他吐露心中的不安,“我好緊張啊,感覺一個不注意,就要被她們探問出祖宗十八代來。”
    “她們都和你說了什麽?”
    說話間已經出了會客廳,我們走到花園裏,找了處石凳坐下。
    把方淑含飯前對我的試探和討好,以及飯後她帶著妹妹和另一位外姓小姐跟我閑聊的破事兒都向方刈說了清楚,我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審判”。
    方刈不急不慢地吐著煙圈,仰頭望向璀璨星河,等到他的沉默吊足了我的胃口和緊張心情,他才扭頭朝我一笑,說:“雖然沒有攻城略池,至少守得固若金湯,小憐倒是挺聰明的。”
    我最怕他這樣笑著說話,總覺得是故意為了讓我放鬆而為之,“真的嗎?”
    “嗯。聽你這麽說,問題不大。”他抬起捏住細煙的手望了望,見還有半根,把煙扔到地上踩滅了。
    “那就好。”我這才舒了口氣,“和她們說話真是累人,尤其是方淑含,看著溫柔可憐毫無攻擊力,實則處處都有心思細密的步步為營。”
    “方淑含雖然混得慘了點,但能活那麽大的人,怎麽可能像看起來那麽軟弱無能。她不想在族中爭權奪利消耗自己,那就要換一個方式付出她的人生。所謂脆弱、悲苦、可憐,不過是女人保護自己的偽裝。”方刈用最理性的話,解釋著人間世上的無奈。
    “我總算明白你一直說討厭過節是為什麽了,要同時應付那麽多居心叵測的人,得集中精力一點不敢鬆懈,又累壓力又大。腦子就像跑了一場馬拉鬆,麻木得要遊離出我的身體了。”我說,“還好沒說錯什麽。”
    “和她們說話,是不是沒有你想象那麽難?專注而不執著,放鬆而不懈怠,有些事對你而言,沒有想象的那麽困難。”
    方刈抿嘴淺笑,在華堂光耀至此的燈影之下,在隨侯珠冰泉凝絕般的幽光之間,明明如月。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朝我眨著眼睛,“我好累。”
    會客大廳與我們相距不過十來米,隔著的也不過是一片廳前空地和小叢不值一提的山石花草,廳中喧鬧依稀可聞,來往伺候的家仆們進出廳前絡繹不絕,而方刈有如深林洞府中的月下仙君,我控製著自己不去靠近他已是極大的考驗,更何況他還對我笑。
    世俗禮義廉恥建立在我心中的臉麵矜持終於垮塌成破碎的沙礫,我靠到他懷裏,摸著他大衣的衣領,摸著他光滑柔軟而帶著筋骨的襯衣衣襟,仰起頭向他索取——山珍海味與玉露瓊漿都不能滿足的——“口腹之欲”。
    深吻帶著淡香水的芬芳與白酒的醉人,荷爾蒙的誘惑力在香精與酒氣裏幾何倍地翻漲,方刈借著大衣的遮掩,肆意撫著我的腰背。
    “呃……”他最後也沒把低啞的細語扼住,小聲求我和他到花園更深的地方去。
    我們躲進假山堆疊出來的一處隱秘之地,遠離了庭燈照亮,遠離了眾人的目力所及,連隨侯珠的泠泠清光也被山石攏得滴水不泄。方刈迫不及待摟住了我,一手伸進我的大衣裏,伸到我的背後摸索著什麽。
    我隻覺上身的約束驟然鬆落,他喑啞低沉的誘惑已然鑽入我的耳中:“剛才吃得好膩,喝得好暈,要吃點醒酒菜,喝點解酒湯……”
    ……
    這麽符合他胃口的刺激場麵,他卻真的隻是解了解膩,醒了醒酒,就幫我重新理整衣裙。他唇邊帶著笑意,眼中滿是憐惜,“怕你著涼。”
    方刈掏出手機看了看,刺眼的白光讓我眯了眯眼睛,他說出來有一陣子,該回去了。
    我在黑暗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罷了,不要給他添亂。
    忽然想起一些事來,也是在宴會中途陪他出來抽煙,也是寒冷的黑暗夜裏,也是這樣……想叫他,卻叫不出口。
    不,那時候我似乎是叫了他的。
    隻是他走得太快,隻是步風太冷。
    隻是我……隻是我喜歡他,卻不希望這種喜歡,變成生命裏的一段笑話。
    抓著他的手,胸口一陣疼痛,我想和他一起過節,一起吃新歲之時的餃子,但那就意味著我要再麵對那些小姐們至少三個小時。
    是回去,還是和他一起吃餃子呢……
    “小憐跟著我。”他忽然說。
    “啊?我跟著你啊。”我不解地抬頭,才發現我們已經回到了會客廳前。
    他於廳堂入口處金箔銀屏的錦繡光色中回頭,衣領上那枝梅花恰巧被華燈照亮,熠熠生輝。
    “我是說,從現在開始,都跟著我。”
    我又驚又喜,就差哭出來了,方刈覺得我的表情好笑,眾目睽睽之下摸了一把我的頭發。
    我們剛轉過入口的稀金緙絲紫檀大屏風就被攔住了。
    “哎喲,大哥剛剛哪裏去了啊。”方槿亨像條魚一樣遊過來,手上端一盤櫻桃,提著柄兒往嘴裏送,來到我們跟前時,他把那隻白瓷碟往我麵前一遞,“嫂子來點兒?東洋進口的,昨天才摘下來,老甜了。”
    “吃撐了,消食。”方刈毫不客氣,直接從他手上順過盤子往我懷裏塞,方槿亨不給也不是,嘴裏嘖嘖作聲。
    “我吃不了這麽多,水果酸得牙軟。”我捏著柄提起來三顆,才發現這些櫻桃已經被從底部開口挖掉了核,難怪方槿亨迎過來時一顆接一顆地吃,都不帶吐籽兒的。
    把盤子還給方槿亨,他接過去接著吃起來,一邊對方刈說:“人都準備好了,大哥看,九點半準時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