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鬥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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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幾何時,一天9人的閱讀量也令我歡喜。)
    江延年見莊家斌學的有模有樣,也端起杯,見杯中茶葉舒展如初春新綠,幽香裹挾著鬆煙氣息撲鼻開來,便品嚐了一口。
    茶湯滑入喉間時,江延年卻眉峰微動:“這茶怎麽喝起來宛似白水?連江氏工作茶都不如?”
    忽然看到那老僧眉梢輕挑,頓時明白,不!這茶就是白水!
    恰在此時,一個冷峭且帶著分明不屑的心聲在他腦中驟然炸響:“哪來的浮浪紈絝?連這‘無味之味’都識不得?你當這是為口腹之欲而來?豈不知此處品的是心境,求的是侘寂?若要解渴,何不歸家自飲!”
    江延年心頭巨震,麵上不動聲色地擱下杯盞。抬眼見那老僧與莊家斌皆雙目低垂,麵容沉靜,儼然正深深沉溺於某種玄妙體驗。
    \"好個"無味之味"。\"江延年指節輕叩桌麵,突然間有了主意。
    隻見他右手掌心輕輕揮動,動作看似隨意,空氣仿佛水波般輕輕蕩漾,一隻八角蘭花紫砂古壺和幾個倭角四方杯憑空顯現在他跟前。
    又五指虛攏,幾縷嫩紫色的光華從虛無中跳躍而出,盤旋凝聚,最終化為一小撮珍逾黃金的顧渚紫筍幹茶。茶形修長如鷹喙,嫩芽尖鋒覆蓋著細密的銀毫茸毛,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流轉著紫金輝暈。
    老僧依舊好泥塑般閉目靜坐。
    但當江延年又憑空召喚出一裝滿金沙泉水的大塑料桶時,刹那間,老僧枯井般沉寂的麵容,那萬古磐石般紋絲不動的眉梢,似乎輕輕顫動了一下。
    江延年對周遭變化恍若未覺。他引壺,注水。水溫妙到巔毫,既不沸騰喧囂,亦不冷澀遲滯,清泉般自壺口悠然流淌,注入紫砂小壺腹中。水聲潺潺,宛如空穀幽澗。合上壺蓋的瞬間,他屈指在壺腹輕彈三響,清脆如磬,似在喚醒沉睡的茶魂。
    須臾,奇妙的景象發生了。一股清澈如碧玉、凝練似煙霞的香氣,自壺蓋與壺身那細微的縫隙間,嫋嫋娜娜地彌漫開來。初時極淡,如林間薄霧。
    漸漸地,那香氣便霸道起來。它不再輕盈,而是聚成了一道凝實的煙柱。更為玄妙的是,這香氣竟如有靈識,筆直如箭,徑直穿過禪房內浮沉的檀香煙氣壁壘,堅定地朝老僧口鼻方向蜿蜒探去!老僧置於膝上的枯瘦指節,似乎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顧渚紫筍,這春日深山孕育的靈物,它的本味在此刻顯露無疑——那是嫩葉初綻的清鮮,混合著岩石般冷冽的凜然礦意,在核心處,又纏繞著一縷足以穿透萬物的、帶著陽光甜意的山花野果之醇韻。這香氣銳利如刀鋒,劈開了檀香的沉悶,它帶著無法模仿的生命蓬勃感,刺入這被死寂封鎖的禪房內部。它不再是無形無質的氣息,竟仿佛擁有了實質和溫度,滾燙地熨貼著人的神經末梢。
    好香!!!
    老僧的呼吸,原本悠長、低緩,細微得如同即將斷絕。此刻,那枯槁的胸膛下,氣息的節律陡然混亂!一吸,似溺水之人驟得生機,深重而貪婪;一呼,卻又如負萬鈞重擔,滯澀渾濁。鼻翼兩側的肌肉不受控製地翕張,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抽動。那緊緊抿著的、早已失去血色如同幹涸溝壑的薄唇,竟微微開啟了一道幾不可見的縫隙,隱約可見微微顫栗的舌根。
    然而,他依舊沒有睜眼!隻是眼窩凹陷得更加深了,眉宇間那道刻下的“川”字紋痕,此刻堆疊得如同險峻峭壁,每一道褶皺都在無聲地呐喊抗拒。枯瘦的手指死死抓著膝蓋上殘破的舊袈裟布料,指節處因用力而泛白如同朽骨。他在與自己搏鬥,那顆枯寂多年的禪心,正被一股來自生命源頭的洪流猛烈衝擊,維係心境的菩提樹枝葉在狂風烈火中搖搖欲墜!
    “靜!定!萬法皆空!色即是空,香即是妄念,妄念不可生…” 老僧心中瘋狂地誦念著經文真言,每一個字都試圖化為巨石,去鎮壓那正在沸騰冒泡的岩漿般洶湧的欲望。枯寂數十載,這具軀殼似乎早已斷絕了人間煙火,可這來自靈芽深處的馨香,竟如穿石透骨,喚醒了他血脈深處蟄伏的、對“滋與味”最原始的記憶和貪戀。
    紫砂壺在江延年指尖溫潤地旋轉,如同活物。他慢條斯理地衝洗茶杯,動作優雅,神情平淡如水。終於,一注溫熱的、澄澈如紫霞流淌、又帶著無比鮮活嫩綠的茶湯,從細巧的壺嘴傾瀉而下,注入杯中。那流淌的茶湯,光暈流轉,如同蘊藏著星河。
    香氣再次如炸彈般爆裂開來!如果說先前是煙霧彌漫,此刻便是香靄化雨!它濃鬱到了極點,徹底滌蕩了最後一絲檀香氣息!甚至,那盤膝而坐的老僧麵前攤開的古舊經卷上,似乎都無聲無息地蒙上了一層濕潤的、帶著異香的薄霧,字裏行間的法意被這鮮活的滋味籠罩、滲透,變得模糊不明。
    “咕——嚕——”
    一聲幹澀至極的、仿佛枯木強行扭斷的吞咽聲,突兀地在寂靜中響起。老僧那因為極度克製而扭曲的喉結,不受控地上下滾動了一次!幅度之大,扯動了頸間鬆弛的枯皮,像是有生命在死寂的泥土下掙紮翻滾!
    江延年恍若未聞,兩指輕拈茶杯,穩穩遞到唇邊。杯沿溫熱細膩。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
    枯坐如磐石的老僧,身體深處猛然爆發出一股連他自己都完全無法理解的暴戾衝動!仿佛饑餓的獸類撲向近在咫尺的獵物!
    “嗬!”
    一聲短促渾濁的嘶啞低吼擠出喉嚨。他動作僵硬迅疾到帶著一種詭異的狼狽,整個人如同離弦之朽木,猛地向前一撲!寬大的破舊袈裟袖口狠狠掃過矮幾邊緣,掀起一陣破風之聲!一雙幹枯如鷹爪、布滿褐斑和褶皺的手,帶著微微的、無法抑製的顫抖,死死攥住了江延年拿著茶杯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嵌入骨節!
    與此同時,他那枯瘦的頭顱如同嗅到蜜糖的昆蟲,不顧一切地向下紮去!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赤裸裸的、近乎猙獰的渴求,早先那洞徹世情的澄澈已然無影無蹤。枯槁焦渴的雙唇,不再是象征戒律的壁壘,而是兩張饑餓張開的深淵巨口,貪婪地追附著杯沿那抹令人發瘋的鮮綠瓊漿,眼看就要覆上江延年的手指和那滾燙的茶湯!
    茶杯被這猛烈的力道撞擊擠壓,一滴近乎澄澈的碧綠茶露,控製不住地溢出杯沿,滾落下來。
    不偏不倚,正巧沾在了他枯癟、急切湊上來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