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你大唐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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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幽州。

    作為防控漠北胡族,乃至挾製遼東的軍事重鎮,幽州的地位在隋煬帝時期就已是十分突出,曾設有東夷都護府。其後終唐一朝,亦於此地曆設幽州節度使、範陽節度使,以控製漠北奚、契丹等族。

    天寶末年,安祿山以幽州為根據地,發兵反唐,掀起了重創盛唐的“安史之亂”。其後叛亂雖平,幽州卻已實為長期不奉朝命割據一方的河北三鎮之一,直至當今。

    時年逾五十的劉仁恭,便也是如此遵循曆代幽州節度使的傳統,不受中原朝令。

    昔年他還不過一幽州鎮將,因兵變而投奔晉國,借李克用之手殺回了幽州,被後者表為幽州兼盧龍節度使。但僅過一年,他又與李克用交惡,轉投於朱溫,以擺脫晉國的控製。

    十年前,劉仁恭吞並了義昌節度使,將轄境擴張到了南麵滄州,任長子劉守文為義昌節度使,駐滄州。而後野心大起,欲奪成德、魏博二鎮,以兼並整個河北三鎮。

    便是因此,其遂與朱溫交惡,引得後者兩次親征河北。不但成德、魏博二鎮沒取到,反而為朱溫做了嫁衣,令二鎮轉投入大梁旗下。

    但就算如此,劉仁恭仍可作為偏安一隅的諸侯存在,直到幾月前,其次子劉守光領兵攻入了他享樂所在的大安山宮城,將他堂堂的幽州節度使,囚禁在了一方小院中……

    …………

    節度使府。

    因這兩月一直在擴建,這座占地不俗的府邸已有了些王府的建製,府中來來往往的仆役,裝束似同宮人一般。

    唯有這方小院,還是從前那副布局。

    院中生有雜草,被刺骨的寒風刮拂著,格外顯得有些蕭瑟。

    天空上積有黑滾滾的烏雲,猶如傾軋之勢,低低的逼壓而來。

    劉仁恭發須蓬蓬,已有些打結的樣子。

    他木著臉,困坐在狹窄的堂屋內。屋中寒意凜冽,卻全無絲毫取暖的東西。

    院子裏倒是生有一堆篝火,不過旁邊圍有兩個頂盔貫甲的衙兵,看都不看他一眼。兩人是負責看管他的人手,隻聽命於劉守光一人,全然不在意他的什麽感受。

    此時,一負責送飯的衙兵捧著食盒喜不自勝的闖了進來。

    “有十日前的捷報送到幕府了……”

    “什麽捷報?”

    “劉守文那廝不自量力,幾敗之下竟還敢率軍回返,駐兵於玉田,欲阻節帥兵鋒。而今節帥領兵親往,在玉田與其大戰,大獲全勝,共斬首三千餘級,劉守文他娘的僅以身免,再次遁往遼東去了!”

    “入他娘,這廝跑路真行!”

    三個衙兵口無遮攔,且還有意無意的把話音喊得極高,偏偏讓劉仁恭聽了個一清二楚。

    後者滿嘴苦澀,心中再次湧上一股悔意。

    幾年前,劉守光與他的愛妾羅氏私通,那時他就該痛下殺手,將這個孽障一刀砍了,而不僅僅是與其斷絕父子關係。誰曾想到,當年隻是一個心慈手軟,會造成今日局麵。

    外邊還在繼續擺談。

    “捷報是十日前的,說不得節帥現已回返了,屆時,你我恐怕也少不得亦被封賞……”

    聽到此處,劉仁恭已是深深的絕望,但多年來的養尊處優、荒淫奢侈,卻容不得他狠心去求死,遂突兀的幹咳了一聲。

    待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他便厚著臉皮乞求道:“可否容老夫,給二郎傳個話?”

    “老節帥有什麽想說的,直言就是,不過我可不敢保證節帥會聽得進去。”

    “咳……”劉仁恭幹咳一聲,諂媚發笑:“二郎新任幽州節度,總得需要老夫出麵不是?還望幾位能替老夫告知二郎,當年確實是老夫看錯了他,寵信了大郎。而今老夫已識大郎無能,甘願向他讓出這節度之位,隻求老夫今後不要一直被關在這裏……”

    三個衙兵一愣,而後互相對了對眼,倏爾便有人大聲嘲笑出聲:“老節帥,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過重了些?節帥而今自稱燕王都無人敢反對,還需要你出什麽麵?”

    “不想待在這,還想去哪?回大安山繼續享樂啊?”

    幾人嘲笑不斷,似是由此能讓他們獲得更多的快感,完全不給劉仁恭麵子。

    劉仁恭老臉一僵,尷尬之色一閃而過,幹笑一聲後,隻得徒勞的再次坐回去。

    重新握住座椅扶手,他的手指卻攥得極緊,一股深深的屈辱感,自他心中噴湧而起。

    ――――――

    幽州以北,燕山。

    古北口。

    若說塞外與河北到底有什麽不同,便就是中間隔絕了這麽一條巍峨起伏的山脈。

    燕山橫貫東西,據於河北平原的最北部,全長可達三百多千米,是防禦漠北南下最重要的阻礙。同時,在這險之又險的山勢上頭,古舊卻又厚重的長城,隻是盤旋在山巔之上。秦磚漢瓦,冷冷矗立在烈風當中。

    暴雨滂沱而下,號角聲撕裂了層層的雨霧。

    風急雨驟,在天地當中連成了密集的斜線,順著磚縫,衝出了一潑又一潑的血水。城頭之上,屍首堆疊得高出了垛口,血水順著城牆往下流淌,饒是如此大雨,也衝刷不幹淨。

    城牆之下,亦是慘狀無比,密密麻麻的屍首之間,散布的全是盾牌以及亂石,因雨水灌注,這些死屍已被泡的發白,卻又被滾燙的糞水燙的發爛,顯出了極惡心的畫麵來。

    城牆上頭,已然沒什麽人影。

    最後一名幽州軍將渾身血汙,冰冷的雨水斜打在他的頂盔上,順著頸口灌了下去。

    雨霧中,又有一道號角聲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援軍呢!援軍呢!?”

    軍將已經力竭,但猶自瞪著被羽箭劃破了的眼睛,渾然不顧血水噴湧,嘶聲大吼:“烽火已燃了一日,檀州援軍為何不至!?”

    曠寂的山巔上,他的聲音不斷回響。

    但許久許久,也沒有人應他。

    直到一道人影攀附上了城頭,這軍將才能循聲睜著模糊的眼睛望去。

    那是一個矮壯敦實的漢子,一雙羅圈腿,穿著劣質的皮甲,戴著氈帽,能看到他的腦袋邊上,有些許被浸得濕透的小辮垂下。

    “雜胡……”

    軍將不甘的低喃了聲,旋即就被那猖狂大笑的漠北人一刀梟首。

    古北口外,號角聲再次嗚嗚的響了起來。

    雨霧中,一道趨馬的人影緩緩駛出,他年約三十上下,筋骨強勁,麵容粗糲,留有一副短髯,一雙眼睛在這滂沱的大雨下,仍然銳利如電。

    他梳理著被雨水衝塌下去的馬鬃,眼望著這片被汙血鋪滿、盡是死屍的長城關隘,久久不語。

    身後,幾個親衛騎卒近前。

    “大王,古北口已被兒郎們攻破了。果如王後所言,有劉守文作誘,劉守光必然以為俺們要從遼東南下,竟將檀州的兵馬都抽走了……”

    耶律阿保機卻仍是沉默,許久後,才閉上了眼。

    “願長生天、多闊霍庇佑漠北。”

    幾個親衛互而對視,而後一齊出聲:“願多闊霍庇佑漠北……”

    須臾,耶律阿保機重重的一夾馬腹。

    “南下,誅滅劉守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