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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山東麓名喚‘太陽屲’，半山坡有座古樸的木屋，隱逸於翠竹之中渾然天成，一條石板小路下通山底琵琶湖上達山頂古炮台。
    “鳥叔，過年好，小九在這裏給您老拜年了，祝您老健康快樂，福壽延年！”
    “咀！咀咀咀咀！”
    一串清脆的鳥鳴回蕩在幽靜的山林，就像一個老頑童在俏皮的應答：“喲，歡迎歡迎！”
    “鳥叔，大過年的，您老人家就這樣歡迎客人？”
    “臭小子，哪有天沒亮就擾人清夢的客人，我看就是個騷客嘛！”
    “哈哈，誰抽風大清早在山頂大樹底下做夢啊，真稀奇。沒見我手裏的禮物嗎，也不知道趕緊接一下。”
    “不稀罕！也不知對不對我的胃口，我的規矩你小子是清楚的，犯忌諱看我怎麽收拾你。”
    “俗人一個，哪來那麽多的破規矩。”
    一老一少鬥著嘴，沿石階而下。
    “撲棱棱！”飛來一隻灰喜鵲，圍著甘光複的頭頂打轉，不時的從眼前飛掠好像在討要禮物。
    “灰老大，別急，好吃的在包裏，一會讓鳥叔給你們分配。”
    灰老大歡快的鳴叫兩聲便飛走了。
    走進籬笆柴門，滿眼都是跳躍的各種小鳥，籬笆牆、地麵上、屋簷下、樹梢頂，到處都是，這裏就是一個鳥兒的世界和天堂。
    屋簷下的牆上突出一根撐杆，杆上蹲著兩隻綠頭鸚鵡，看到鳥叔和甘光複走進院門，兩個家夥搖頭晃腦：
    “你是哪個？”“你是哪個？”
    一隻黑色的精靈淩空劃過：“你是哪個？”
    “我是九哥！”
    甘光複沒好氣的回答道。
    “我是九哥！”
    “我是九哥！”
    黑色精靈在半空懸浮：“我是九哥！”
    “九哥是哪個？”
    “九哥是哪個？”
    “九哥是哪個？”
    “呆鳥，滾一邊去！”
    小九哥氣得破口大罵。
    “呆鳥，滾一邊去！”
    “呆鳥，滾一邊去！”
    兩個家夥抖抖翅膀不屑一顧，鸚鵡學舌禮尚往來。
    …………
    甘光複狼狽不堪，敗下陣來。
    “嘎嘎嘎嘎！”
    鳥叔笑得極其猥瑣就像夜梟一樣不拘一格。
    鳥叔的居室是北首的第一間，裏麵的擺設極其簡陋，一床、一桌、一椅，緊靠後山牆是一方灶台，上麵擱置著鍋碗瓢盆等灶具，有竹製的煙筒通向外麵，旁邊是一口半人高的米缸。
    屋內唯一有現代氣息的是牆上突出一截的鑄鐵水龍頭，這還是甘光複同學給鳥叔專門裝配的，替換了他聯通山泉的原始竹管。
    床上的鋪蓋已經卷起來了，隻留下光滑的涼席展示隱居山林的簡樸。
    最耀眼的是桌上的一套古色古香的景德鎮官窯青花瓷茶具，一把茶壺，六隻茶碗，另外配一個相同釉色的蓋碗，造型美觀，色澤飽滿圓潤，光滑細膩，看著就十分的養眼。
    甘光複帶來的糕點茶葉蜂蜜等禮物深得鳥叔的喜愛，他愛不釋手的收藏好以後說道：“小九，難得你還想著老夫，咋滴，你小子是不是想通了要做我的關門弟子，隻要你答應，我將會把畢生所學都毫不保留的傾囊相授。”
    “鳥叔，我這可是拜年的禮物，不是什麽束脩，您老人家不要想得太多了好不好；鳥叔，要我說您還是給我找個鳥嬸，趁著還身強力壯早點生兩個弟弟妹妹，一塊伺候您老的這些寶貝鳥兒豈不更好！”
    “唉！”
    鳥叔一聲歎息，勾起了滿腹的惆悵。
    甘光複默默起身，點燃灶膛的柴火，架上木炭，很快在熊熊爐火中一鍋山泉水翻起了白牡丹的浪花。
    沏茶還是要鳥叔親自動手，泡的是鳥叔親手炮製的苦茶，苦澀中有一股淡淡的百合的清香，鳥叔說這是老麻雀留給他的秘方，對保護嗓子有奇特的功效。
    品味著風味獨特的苦茶，兩人一人在床一人在椅，相對而坐。
    “鳥叔，老麻雀是誰？”
    甘光複打破了沉寂開口說道。
    鳥叔沉默了一會抬起了那張布滿滄桑的麵孔：“實話告訴你吧，你鳥叔我是個閹人，八歲進宮，原來是皇家上林苑珍獸館的太監。大清滅亡以後，我身後無人無處可去，隻好流落到這裏，與白馬山的鳥雀為伴了此殘生……”
    “啊？”甘光複吃驚的張嘴瞪眼，一時間感到無比的窘迫：“鳥叔，對不起……”
    “小九，你不用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是這個可惡的世道。”
    鳥叔一臉的寂寥無奈，就像騰格裏大漠一顆曆經滄桑毅然挺拔著身軀忍受風吹雨打的胡楊，活著和死亡，對他來說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我從小就以乞討為生，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叫什麽，直到有一天一個老太監把我帶進宮中，才結束了我餓肚子的生涯，從那一天起我有了名字，叫‘山雀’。”
    這個大年初三的早晨，鳥叔木然的給小九哥講述他的前世今生：“帶我的老太監叫‘老麻雀’，原本是馬戲班子的醜角，有一手馴化鳥獸的本領，更有一身神鬼難辨的‘口技’絕學，收進宮以後成了王公貴族的消遣玩物，玩膩了以後賞了一個珍獸館管事的閑差。庚子年八國聯軍進京，老麻雀為掩護我出逃死於戰亂，他也是個苦命人啊！我的一身本事就是老麻雀所傳，勉強能混口飯吃……”
    “鳥叔，您別難過，我答應做您老的弟子，等我稟告父母之後正式行拜師禮，我甘光複侍奉您一輩子，給您老養老送終。”
    一瞬間，鳥叔的眼中春暖花開，他顫抖著緊緊握住甘光複的雙手說道：“孩子，你有心了，可惜鳥叔我沒福分做你的師父，我是十不全之人，沒資格也不能牽連你受苦受累，不吉利啊！先前隻是與你開玩笑而已，你可千萬不能當真。”
    “鳥叔，我不忌諱這些世俗的東西，沒關係。”
    “胡說，我們活在世俗中誰能免俗。孩子，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對得起你我的一場忘年之交。”
    “鳥叔，既然你堅持，那就免了這些世俗的套套，我現在對天發誓，我的承諾永遠不會改變。”
    鳥叔再沒有言語，他隻是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持之以恒，天天聞雞起舞的半大小子，眼中噙滿了亮晶晶的淚花。
    古人重承諾，一諾千金，重於泰山，絕不是後世商賈的口花花，鳥叔知道小九哥這份承諾的分量。
    “臭小子，難得哄老夫開心，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百鳥爭鳴的奇觀。”
    煥發青春神采奕奕的鳥叔帶著甘光複來到院中，他撮指捏著嘴唇發出一聲清嘯，隻見‘撲棱棱’飛起漫天的鳥雀在半空盤旋，逐漸各自歸類組成大小不同的雲團，以木屋為中心，選擇茂密的樹木，嘰嘰喳喳棲落在上麵，隨著鳥叔的第二聲清嘯，整座山林突然安靜下來，隻有那隻黑色的精靈撲棱著翅膀在眼前懸停等待指令。
    “嘰籲格，嘰籲格，啾啾！”
    鳥叔口中發出一種奇怪的鳥語，清脆悅耳，聲波蕩漾，穿透空靈。
    “嘰籲格，嘰籲格，啾啾！”
    黑色精靈閃電般竄向高空，傳遞這道神秘的指令。它懸停在那片區域的上空，那片區域就爆發出獨一無二的鳥鳴，‘唧唧’、‘咀咀’、‘啾啾’響成一片，讓人感到非常的神奇；
    “這是紅嘴相思鳥，又名紅嘴玉、相思鳥、紅嘴綠觀音。它羽色豔麗、鳴聲婉轉動聽，喜歡結群飛行或與其它鳥混群，雌雄形影不離，動作活潑捷巧。
    這群是灰喜鵲，你看，帶頭的就是‘灰老大’，它們非常凶猛，極具攻擊性，但又非常容易馴養，與人極親近且能較好地領會人的意圖。
    這片是正大山雀，體形比麻雀略小，生性好動且不怕人，喜鳴叫，叫聲悅耳，主要出沒於山區林地，愛集群活動，主要以各種昆蟲為食，且食量很大，一天能吃掉和自身體重相當的害蟲。
    這個黑精靈可不是烏鴉，它叫‘烏鶇’，當地人叫它‘老哥’，體型比烏鴉小很多且氣質優雅，全身黑色，隻有嘴部為黃色，在南方極為常見，喜愛在地麵落葉中翻找食物，以漿果和昆蟲為食，烏鶇叫聲多樣且動聽，可以模仿很多鳥類的聲音，所以也被稱為“百舌“，最漂亮的要數‘虎皮老哥’，能說會道，是人們的最愛。
    這是銀喉山雀……，這是黑尾蠟嘴……，八哥、發冠卷尾、鷓鴣、竹雞、噪鵑、粉紅山椒鳥、畫眉……，每當一種鳥兒鳴叫的時候，鳥叔就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更加神奇的是當黑精靈再一次在半空唱響‘嘰籲格，嘰籲格，啾啾！’的時候，百鳥爭鳴，一起發威，發出山呼海嘯般的聲浪，鋪天蓋地如風似濤，給人一種錢塘觀潮攝人心魄的波瀾壯闊。
    “咀！”
    最後一聲嘹亮的清嘯響起，‘轟’的一聲，山林裏騰起一片烏雲，聚合為一塊黑色的雲團在白馬山上空打了兩個旋，然後四散消弭在山地叢林，耳根倏然清淨，腦海裏一片空明，仿佛能和虛無的宇宙相連。
    回到木屋，鳥叔和甘光複談了許久，快到中午時才讓他提著裏麵是兩隻紅嘴綠觀音的鳥籠，一直把他送到山下的琵琶湖邊，鳥叔才依依不舍的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