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如山罪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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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篇章!
    早在十二位神奇生靈對青鸞發起攻擊,掩護玉簟逃跑之時,蘭舟便已是醒來。
    但醒來的她卻也未曾盲目的去戰鬥,因為她很清楚,無論殺死青鸞多少次,對方也僅是化作青煙消散,或者說殺死再多分身,也是毫無意義。
    蘭舟很是好奇。
    既然是複製而出分身,那麽便應該有著本體才對,而這所謂的本體,又會藏在何處?
    蘭舟不知,也是沒有絲毫頭緒。因為戰線至此已是拉的太長太長了,誰也不會知道青鸞的本體究竟藏在何處。也許是藏身於長橋另一側的繁華城市之中,也是藏身於長橋之上的廢棄車輛之中,也許是藏身於廢棄城市的寬廣長街、老舊樓體之中,也許是藏身於聖堂之外,且是從未走入過聖堂之中。
    當然,也有可能青鸞的本體一開始便不曾來到五重天闕。
    畢竟罪孽加持之下的力量,本就充滿了怪異之感,且是毫無常理、章法、規律可言。
    雖是迷茫,雖是絕望,但蘭舟仰倒在地進行思考之時,卻是發現了那已是爬到了光明巨劍之上的小姑娘,也就是跟隨青鸞一同來到這聖堂之中的小姑娘。
    很是奇怪,於蓮花“劍光”之下,玉簟有著寶傘加護,青鸞也可通過複製之能而“重獲新生”,但小姑娘呢?她是如何於“劍光”之下存活的呢?如果說她真的是被疫病所感染的人,那麽她根本就不應該具備任何抵禦“劍光”的力量。
    也許一切僅是讓蘭舟感到怪異,但讓她篤定小姑娘便是青鸞本體的則是她此刻爬上巨劍的舉動。
    因為青鸞的根本性目的並非是殺了蘭舟,也並非是擊敗蘭舟、玉簟從而彰顯自己的強大。其根本性目的便是找到五重天闕的柴門,並通過它走到更高的地方。
    於五重天闕生活了無數載歲月的蘭舟,自然知道柴門就在那明光巨劍之上,且是位處劍鋒的地方。
    小姑娘展現出的目的性太強了,不合常理之處也是太多了。不妨做個假設,假設小姑娘就是青鸞的本體,且是偽裝成了人畜無害、無關緊要的模樣。並利用分身對蘭舟展開牽製,亦是利用分身吸引蘭舟的注意,從而使本體達成想要達成的目的
    其實蘭舟的猜測毫無證據,甚至就連小姑娘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自己是誰,僅是隱約記得自己好像有著一段不盡人意的過往。也是隱約記得自己一定要不斷前行,而牆上的偉岸雕像即是她的向往,而雕像手中巨劍所指之處,便是她應該去往的地方。
    明光巨劍就像是一條筆直的道路,且是充滿明光、充滿溫暖的道路,呈現於千辛萬苦“爬”到此處的小姑娘身前。而孤零零的柴門,也就設立在這條道路的盡頭,也就是巨劍的劍尖之上。
    也許小姑娘已是忘記了柴門通往何處,但心中的直覺卻是在告知著她,隻要走過那道柴門,便可以到達世間最為美好的遠方。但相比於遠處的柴門,柴門之後的遠方,更讓小姑娘在意的卻是巨劍之上那溫暖的明光。
    就像是凜冬風雪中忽現於人們眼中的盎然春意,亦似飛蛾眼中的炙熱明光,縱然明知會燃燒殆盡,也值得它們去向往。
    小姑娘不曾向前而行,而是趴在了明光巨劍的劍身之上,似是貪婪的享受著明光中的溫暖。而就在她趴於巨劍一瞬,蘭舟即是一躍而起,且是通過教化之力瞬凝長劍在手,正對剛剛趴下的小姑娘衝殺而去。
    不知小姑娘是否就是青鸞的本體,但無論是或不是,都值得蘭舟去嚐試。但也僅在相臨一瞬,亦是在手中長劍將斬一瞬,即有猩紅流光瞬閃瞬至,且是精準擊於長劍之上。
    長劍未斷,不過卻是與猩紅流光同消同散,顯然是通過“相減歸零”之力而消散。
    “姐姐這是要做什麽?”刀劍同散,青鸞即臨,不僅擋在了小姑娘的身前,更是擋在了蘭舟的身前,亦是用著無比迷茫的模樣與語氣相問。
    蘭舟“做我應該做的事,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姐姐。”
    “你不是我的姐姐?你怎麽可能不是我的姐姐?平日裏你們這幫狗東西一口一個妹妹叫的緊,如今有本事了便不認我這個妹妹了?”青鸞迷茫,不過隨著言辭離口,卻是化作了略顯猙獰、憤恨、癲狂的模樣。
    蘭舟“我從未這般叫過。”
    “你不叫?你不叫就代表別人不會叫?它們叫的不僅動聽,更是叫的歡樂。”青鸞依是憤恨的說著,但說著說著便再度化作了迷茫,且是略顯委屈的模樣,同時更是再度開口道“但這也太奇怪了,真的是太奇怪了。奇怪到讓我下意識的認為,此方天地、芸芸眾生,凡是先我臨世,年歲長吾之輩,皆是吾之兄、姐。凡是後我臨世,年歲幼吾之輩,皆是吾之弟、妹。但我卻是不知為何,那些年長吾者,竟是將我視作家畜,不僅欺我、辱我,還要讓我去敬他、愛他。”
    蘭舟“世上並沒有太多美好,但也絲毫不礙我們對美好向往,如果”
    “夠了!沒人願你聽你那所謂的如果!你說!你一直說!你一直站在高高的山崗上說!不僅說著照在你身上的每一寸明光!更是對著那些陰暗中的人們說著它有多麽的溫暖!是這樣的!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們就是喜歡站在美好之中說著美好的話語!”青鸞癡狂,且於癡狂之中語無倫次的、無比憤恨的呐喊著。
    蘭舟很難反駁青鸞所說。
    因為苦,她吃過。
    因為那殘酷的現實,她經曆過。
    也是認同站在真正的殘酷之中,縱然心懷萬般美好,也是無法道出半字。因為在真正的殘酷之中,活著都是一種悲痛。
    “雖然我們之間的遊戲並不愉快,但我至此依舊可以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也許你表現出的東西不是那般強烈,但相比於那些表現強烈之人而言,你這種於平淡之中努力拚搏、無私付出之人,才更加偉大。”青鸞麵色瞬變,且是用著淡然的模樣,對蘭舟訴說著略顯感慨、略顯無奈的話。
    蘭舟“真正偉大之人,素來是那些最為平凡的人。或者說平凡才是一種真正的偉大,隻不過這種偉大太多太多,多到讓我們認為平凡僅僅是一種常態。”
    青鸞“但也不是所有人在擁有力量後都能保持一顆平凡的內心,而這原本平凡的內心,也注定會在擁有力量之後發生質變。”
    蘭舟“如此看來,你應該也是一個偉大之人,或者說理應成為一個偉大之人。”
    蘭舟所言看似毫無根據,但教導過無數孩子,且是看過無數孩子成長的她卻很是清楚人的體質。或者說在她看來,擁有力量之後的青鸞依舊瘦弱不堪,而由此便能看出擁有力量的她,並未肆意而食。
    青鸞“偉大麽?我不記得了但我卻覺得我從未改變過什麽,也許我本該有著一段人生,一段無比完美的人生。而在這完美的人生之中,我本可以像你一樣,於平凡之中做一個偉大的人,也可以像你一樣於平凡之中履行自己的使命與職責。但卻不知為何,這所謂的完美,竟是變成了如今這幅支離破碎的模樣。”
    蘭舟“每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人生,無論是否完美,我們都不應該通過我們自己的行為或舉動去破壞他們。”
    青鸞“那又如何呢?你不要忘記,無論天闕高低,無論姿態貴賤,所謂的第一人稱,永遠都是‘我’!而這所謂的‘我’也是所有人共用的第一人稱。在我的世界中,我才是最為重要的!也許你會覺得他們是無辜的,也會覺得他們是可憐的,那我呢?難道我就該死?難道我就應該經曆並承受一切痛苦?”
    青鸞“啊我想起來了。人們不是經常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說‘都怪你自己沒本事’麽?一件事怪你們自己沒本事,兩件事怪你們自己沒本事,所有事都怪你們自己沒本事。”
    青鸞“嗬嗬如今我有本事了,那麽我也要說,我不僅要說,更是要站在人間最高的地方,用著最為高傲、最為放肆的模樣去說這不都怪你們自己沒本事麽?”
    蘭舟無言,且是迷茫了。
    雖然明知於戰鬥中迷茫是一種致命的行為,但她卻也依是迷茫了。也許英雄不該迷茫,但讓蘭舟迷茫的原因,恰恰是英雄。
    什麽是英雄呢?製裁罪孽?阻絕災難?將正義貫徹到底?
    是的!
    英雄會製裁罪孽,阻絕災難,並將正義貫徹到底。但英雄當思,如何才能避免罪孽,預防災難,並讓正義這一概念,毫無用武之地。
    就在蘭舟迷茫之時,亦是在她與青鸞對話之時她們腳下的明光巨劍,卻是變了模樣。
    明光不為小姑娘所動,卻是由罪孽所動,漆黑的火焰瞬起於小姑娘周身上下。而覆於巨劍之上的潔白明光,則是似水流淌、緩緩倒流至小姑娘那滿覆黑焰的身軀之上。漆黑與潔白交匯,卻也未曾化作灰蒙蒙的模樣,二是化作了黑白交錯的火焰,且使小姑娘化作了即聖潔又邪異的模樣。
    沒人知道潔白明光有著怎樣的力量,僅見一柄四尺長刀,竟是攜帶些許風雪,於小姑娘的腳下緩緩浮現,亦是漸漸升起。
    非是環首刀無前,而是微弧太刀無歸,英雄至死當無前,英雄至死當無歸中的無歸。
    當初拔出無前的是對未來充滿向往、渴望的小小英雄。
    如今拔出無歸的是人生中滿載絕望、苦難的小小罪孽。
    是什麽讓一個孩子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呢?
    也許是不盡人意的命運,也許是那狗屎一般的“劇本”。
    小姑娘忘記了,忘記了自己的過往,也忘記了自己於過往中的模樣。
    也許此刻她依舊有著意識,卻也是下意識的問著自己事情為何會發展到如今這般地步呢?自己又為何會化作罪孽之形,站在這潔白的聖堂之中呢?
    小姑娘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唯一知道的僅是待自己回神之時,一切都是變了模樣。
    黑白烈焰覆身的小姑娘,已是不見了麵上五官,能夠見到的僅是略顯猙獰的烈焰,而那滿覆烈焰的手臂亦是緩緩抬起,拔出了身前的無歸長刀。
    是死的力量,如果說無前是於絕境之中對生的渴望,那麽無歸便是於絕境之中對死的向往。
    於小姑娘起身一瞬,亦是漆黑烈焰覆於小姑娘周身一瞬,亦是於巨劍之上明光尚未被小姑娘吸收之時。蘭舟即是擺脫了心中的迷茫,且是再凝長劍入手,對著身前的青鸞直刺而去。雖是威勢十足的模樣,劍亦攜帶風雷破空之意,但蘭舟也是沒有絲毫、任何戰勝青鸞的把握。
    但讓蘭舟不曾想到的是本是可以躲閃,亦是可以抵擋,甚至可以利用教化之力對她反製的青鸞,僅僅是張開了自己的懷抱,且是任憑她手中的長劍,將其身軀貫穿。
    噗!
    長劍穿身一瞬,青鸞則是將蘭舟溫柔的抱在了懷中,且在化作青煙消散一瞬,在其耳畔輕聲而言、獰聲而語“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蘭舟本是不解青鸞所說,但是在其身形化作青煙一瞬方才發現,腳下的明光長劍竟是化作了單純的潔白、且是不具絲毫明光的模樣。待青煙消散一瞬,蘭舟更是得見小姑娘竟是化作了黑白烈焰覆身的模樣,同時更是緊握四持長刀,正對它迎麵斬來。
    噗!
    看上去有些違和,畢竟長刀四尺,小姑娘也不過是四尺左右。但縱是違和,小姑娘也的的確確是讓長刀於蘭舟頰側瞬斬而過,也是在蘭舟臉頰之上留下了一道細微難察,不見鮮血涓滴的傷口。
    長刀貼頰而過,亦是瞬閃瞬過,但於閃過一瞬蘭舟還是清晰得見微弧的刀身之末,赫然印著“無歸”二字的銘文。
    僅在傷口浮頰一瞬,蘭舟即是跪在了巨劍之上,亦是跪在了順著棚頂照落的光束之中。頭未抬,卻也不知是無力抬起,還是覺得抬起也是沒有了意義,僅是於垂首中輕聲而言“可以放過他麽?他還是個孩子。”
    黑白烈焰消散,小姑娘卻是無言。不知是覺得蘭舟已經死去,縱是說些什麽也沒了意義,還是不願理蘭舟,也不願理會她口中的孩子。僅是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對著巨劍劍尖上的柴門緩步走去。
    於柴門開啟一瞬,即見漆黑粘稠物質如若浪潮般於柴門中洶湧而出。不僅淋滿了小姑娘的身軀,更是噴湧於巨劍之上,且是順著巨劍兩側如瀑奔流而下。而這些漆黑物質中所散發的,不單單是寒涼與邪異,更有足以影響思想、磨滅意誌、腐朽信仰、扭曲理念的力量。
    人是什麽?
    小姑娘不禁回想起往日,似是有人對他說過,人是承載著思想、意誌、理念、信仰的載體。若是思想、意誌、理念、信仰皆被這些漆黑物質所影響,那麽人也許真的僅是一堆有機物。
    雖是濺在了小姑娘的身上,也依似湍急浪潮般於柴門中奔湧而出,且是沒有絲毫、片刻、哪怕是一瞬的停駐之意。但小姑娘還是不為所動,僅是手持鐵錘,“擠”入了那漆黑的浪潮中,亦是“擠”入了那柴門之中。
    小姑娘辭別了五重天,但五重天的世界卻是迎來了“漆黑之潮”。
    漆黑潮水的流淌速度並不快,但這所謂的“不快”卻也僅僅是局限於聖堂所在的世界。潮水於巨劍兩側如瀑流淌而下,不僅將那跪地的雕像染成了漆黑之色,更是用著緩慢的速度於聖堂流淌而出,直至辭別三十三道階梯便瞬間化作了湍急、洶湧、奔流的模樣。
    如若妖邪,擺脫了神聖的束縛
    漆黑浪潮於五重天內迅速蔓延,就像是人們口中的“疫病”般不斷擴散。
    有意思的是五重天的百姓,在這漆黑浪潮來臨之際,是否會開啟通往六重天的柴門,逃往六重天呢?也許六重天中並不適合生存,但七重天內卻是繁花盛開、陽光明媚的模樣。不知道百姓會不會去,但當初青鸞所遇的那隻小狗一定不會去,畢竟七重天的銅板都會讓它感受到晦氣,不是麽?
    有意思的是五重天的百姓無論是否會退到下重天闕,五重天都必然會失守。但下重天的百姓對此卻是不知,他們依舊會不斷向上而行,而向上而行的他們又會如何對待於五重天內逃離,並因“黑潮”存在而阻止他們開啟柴門的五重天百姓呢?
    而更加有意思的是早已逃離的玉簟已是通過自身能力製造出了一葉扁舟,並緩慢行駛於兩岸之間那風平浪靜的長河之上。而在風平浪靜中緩慢前行的他,很快便迎來了他時常期待的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波瀾壯闊。
    小姑娘已是走入了柴門,但所進入的卻也不知是否為四重天的世界,因為僅在她“擠”入漆黑浪潮的一瞬,亦是在“擠”入柴門的一瞬,即似跨越了一方天地。
    呈現於小姑娘眼前的,並非是一方悲慘的世界,也並非是攔在路上的強敵,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漆黑物質,更加不是廣袤無垠的長街或大地。
    是燈光璀璨的殿堂,也是富麗堂皇的大廳,而小姑娘所“擠”過的也並非是什麽漆黑的粘稠之物,而是遮於舞台之後的漆黑幕布。
    小姑娘站在了舞台之上。
    舞台之下,是似無盡頭且似道路直通遠方的紅毯。
    紅毯兩側是無數精致的桌椅,桌上置放的是無數酒水佳肴,椅上所坐的則是無數“雍容華貴”。
    所謂的雍容華貴,即是無數男男女女。
    他們不僅穿著華貴的衣物,更是佩戴著晶瑩的珠寶。
    他們不僅有著柔順的長發,更是有著光潤如玉的肌膚。
    他們不僅有著豐腴的體態,更是有著看上去無比高貴的模樣。
    “恭喜青鸞小姐,順利走過天闕、榮登殿堂,讓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她的到來!!”
    有人在旁,年歲不高,模樣卻是端莊俊俏,身著黑白禮服,手持漆黑話筒,一邊放聲高呼,一邊走到了小姑娘的身旁。
    似是主持之人。
    僅在主持人話音落下一瞬,台下觀眾的手掌便是歡快的拍打了起來,但也有紛紛起身之人,帶著滿麵失望離去。看上去就像小姑娘的到來,讓人歡喜讓人愁,而歡喜或哀愁的原因卻大抵相同。
    掌聲熱烈,且是如潮,但小姑娘的目光,卻也並未被大堂中的掌聲吸引,也不曾被身旁主持人所吸引,而是被懸掛舞台兩側的巨大屏幕所吸引。
    屏幕之上,似是放映著電影,也似放映著劇集,但無論是電影或是劇集,內容、景象,都是戰鬥時的畫麵。是小姑娘戰鬥時的畫麵,也是破雲、流水戰死之時的畫麵,甚至是霆筠、寒煙、晴雷被漆黑火焰燒灼時的景象,更是蘭舟與玉簟於荒廢城市中相互追逐,致使萬千炮火轟鳴的景象。
    景象萬千,小姑娘卻是走到舞台之旁,亦是站在了那正播放青羽死時景象的屏幕下,並對其翹首仰望。而主持人亦是帶著些許歡喜,伴隨小姑娘來到了舞台邊緣,看上去就像是小姑娘選擇的屏幕,是最為正確的一塊。
    小姑娘於青羽倒下的一瞬而歡喜側首,且是對著一旁的主持人微笑而言“這是我哥。”
    “是的,每個人都知道他是你哥,但他死了,死的頗為可惜。”主持人垂首,看著小姑娘同樣微笑而言。
    “他死了?他是怎麽死的?”小姑娘不解,似是未曾見到青羽倒於槍火之下、倒於血泊之中的景象。
    “他是為你而死,若他不死,故事也就難以開展,如此看來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主持人依是微笑,不過卻是於微笑中說著頗感無情的話語。
    “死得其所?什麽是死得其所?”小姑娘迷茫相問。
    “若是死的有意義、有價值,人們便稱它為死得其所。”主持人手持話筒微笑而言。
    “意義?價值?什麽樣的意義?又是對誰的價值?”小姑娘依是迷茫,但目光之中卻是不見多少迷茫之色,似乎知道的遠比世人認為的多。
    主持人沒有回答小姑娘的問題,僅是於舞台之中側首,對著堂中無數“雍容華貴”瞧看而去。而小姑娘也不曾再問,也是順著主持人的目光,對著舞台之下瞧看而去,倒也不曾去看那些“雍容華貴”。而是看向了那些正為“雍容華貴”們端茶遞水,亦是呈現著卑躬屈膝之形的服務生。
    是流水?
    是破雲晴雷、霆筠、寒煙、蘭舟、玉簟,甚至還有青羽以及青鸞?
    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個,小姑娘很難理解為何相同的人,竟會有著許許多多?
    而這許許多多的,亦是似曾相識,更是無比熟悉的身影,不免讓舞台之上的小姑娘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
    而且更加讓小姑娘感到無比奇怪的是曾是身為英雄的他們,為何會呈現出卑躬屈膝、任人愚弄的模樣?
    年歲尚稚,卻是被人抱在懷中人意撫摸的玉簟。
    英姿無雙,卻是坐在體態臃腫之人腿上的蘭舟。
    美豔過人,卻是被猥瑣之人拉到角落中的霆筠。
    陽光樂觀,卻是正展諂媚為人斟茶倒酒的晴雷。
    凶神惡煞,卻是手持拖把在旁殷勤拖地的寒煙。
    尚有本是無比高傲、無比暖人的流水與破雲,也是在旁擔任起了收整碟盤、端菜上桌的夥計。
    尚有本是對未來充滿向往、渴望的青鸞,此刻更是呈現著笑語盈盈的模樣,亦是做著給人捏肩捶腿的活計。
    同樣也有不屈於命運,勇於麵對生活的青羽,此刻更是因為打碎酒水而跪在地上,於驚顫中收整碎片的事務。
    “他們是誰?”小姑娘迷茫,雖是於迷茫中相問,也是迷茫著自己,是否瘋了。
    “他們都是像你這般,走過重重天闕到達此處的嗯姑且稱之為英雄。”主持人依舊笑言,且在言語間猶豫,卻也不知是想通過這份猶豫來提醒小姑娘,他們都是往日的英雄,還是單純的未曾想好描述、形容的詞語。
    “青鸞有沒有想過所謂的人生本就充滿戲劇性而你僅僅是為了取悅他人而存在。”小姑娘依是立身舞台之上,亦是立身於舞台中央,卻也不知在說些什麽,甚至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僅是將於心中莫名“蹦出”的話語,說了出來。
    “都是假的,對麽?”小姑娘側首,對著主持人微笑而言,但聲音卻是充滿了顫抖之意,聽上去就像很是糾結。也許她希望自己經曆的一切都是假的,也許她也希望自己所經曆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那些痛苦的經曆,卻是無比真實的。”主持人依是微笑而言,但台下那些“雍容華貴”卻是發現,今日的主持人似乎有些不大一樣,看上去就像是隱晦的、委婉的,將一切殘酷現實盡數壓在小姑娘那薄弱的身軀之上。
    “我於命運之下竭盡全力掙紮的模樣,於寒涼之中拚死忍受痛苦的模樣,都是為了取悅他人,對麽?”小姑娘蹙眉、噘嘴、且有淚光閃爍於眸,卻是道出了充滿喜悅的聲音。
    “一人痛苦,萬人歡愉,難道這不是一種莫大的榮耀麽?”主持人蹲於舞台之上,亦是蹲在了小姑娘的身前,且是側首看向台下無數“雍容華貴”,似是在對小姑娘說你看,他們笑的多開心啊!
    “那他們呢?為何辛苦走過天闕的他們,會變成這般模樣?”小姑娘看著台下那些“英雄”不解而問,而那本是委屈的模樣也是瞬間化作了歡笑,且於歡笑中道出了萬般難掩的悲傷之聲。
    “當然是為了活著。一開始他們也是不願,但離開天闕之後,他們卻是發現自己除了戰鬥之外,並無其本事。而沒有本事的他們,自然也就找不到活下去的方法,所以到了最後縱是不願,縱是強顏,也是回到了這裏。”主持人依是微笑而言,不過卻是於小姑娘耳畔,著重加深了“沒有本事”四字的語氣。
    果不其然,小姑娘在聽到“沒有本事”四字之後,不僅低下了頭,更是陷入了沉默。
    “我的人生隻不過是取悅他人的笑話,對麽?”經片刻沉默,小姑娘終是抬頭,再度向主持人相問。
    “最起碼它還值得人們去笑,不是嗎?”主持人依是微笑,且於微笑中說著無比殘酷,似是血淋淋的話。
    “仙人呢?不是說尚有仙人在天闕之頂,且是能夠滿足人們的願望麽?”小姑娘似是想起了仙人的傳說,也似是將仙人的願望,當做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對於你而言,這裏的每一位,都是仙人。他們不僅可以滿足你的願望,甚至能夠複活你的兄長。”主持人側首,看著那剛剛撿起酒瓶碎片,且有鮮血肆流於掌的青羽。似是在用這種方式告知小姑娘,複活青羽對這裏的人們而言,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複活的還是當初的那一個麽?”小姑娘笑言,卻有淚水滑落於雙頰之上,似乎尚未得到回答,便已知道了答案。
    “不是!”主持人依是用著沉重的口吻,訴說著現實,似乎不想給小姑娘任何希望,也不想給她一絲一毫的幻想餘地。
    “那所謂的仙人,所謂的願望,還有什麽意義呢?”小姑娘反問,也似質問,甚至也可以說是除了複活當初的那個青羽之外,這所謂的願望,還能用來做什麽呢?
    “你要有夢想,畢竟人們都有夢想。例如說你可通過願望而得到一輛車、一間房屋、一位朋友、一雙新鞋、一件新衣,甚至也可以用它來美美的飽餐一頓,不是麽?”主持人依是微笑,卻於微笑之中輕描淡寫的說著微不足道的事物。
    “我的人生換來的僅僅是一雙新鞋、一件新衣、一頓飽飯?”小姑娘依舊在哭,卻也依舊在笑。
    “是的!”主持人篤定而言。
    “如果我不曾擁有這樣的人生,這些東西難道不是唾手可得之物麽?”小姑娘依舊在哭,卻也不再微笑。
    “是的!”主持人確定而言。
    “如此看來,我的人生的確是一場為了取悅他人的笑話。”小姑娘不哭了,也不笑了,僅是無比淡然的站在舞台中央,用著無比淡然的模樣,說著無比淡然的話。
    “是的!”主持人篤定、確定、肯定而言。
    小姑娘沉默無言,僅是於舞台中央轉身,看著懸掛兩側的無數屏幕,卻也不知為何,於此刻翹首之時,目光中不僅充滿了渴望,更是充滿了向往。
    就像是在最初的地方,呈現著最初的模樣。
    主持人依是微笑,卻也似是達成目的一般悄然退下,且是不曾站在舞台之旁,而是走下了舞台並順著一側的大門迅速離去。
    也許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而主持人也似是一位奇怪的人。
    就像是馴獸師,本該想盡辦法馴服猛獸的他,不僅未曾給予饑餓猛獸想要的食物,也不曾揚起皮鞭通過抽打來讓猛獸畏懼、屈服。反而還隱晦且委婉的將猛獸激怒,並在猛獸發狂前的一瞬灰溜溜的逃離而去,亦是將這即將發狂的猛獸留在了看台之上,亦是留給了看台之下的觀眾。
    沒人知道猛獸會做出怎樣過激的舉動,不過還是有著聰慧的看客,想要順著一側的大門走出,從而離開這即將發生動蕩的地方。但讓這些聰慧看客不曾想過,也不曾想到的是往日那任由他們隨意進出的大門,竟是於此刻呈現著緊閉的模樣。
    滿眼渴望、滿眼向往的小姑娘哭了,不僅哭了,更是哭的撕心裂肺、悲傷無助。
    卻也沒有任何一人上前安慰她、幫助她。
    不是沒人知道她經曆過什麽,之所以不曾上前安慰、幫助,恰恰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經曆了怎樣的傷痛。
    所有人都知道,小姑娘的傷痛,並不是通過三言兩語便能遺忘掉的過往,也並不是些許財權便能撫平的傷痛。
    “快!快去阻止她!”
    “不要讓她再哭了!”
    “殺了她!給我殺了她!我命令你!殺了她!”
    無數雍容華貴於舞台之下呐喊著,且似至高無上的存在般,命令著一旁那些曾於九重天闕中走至此處,且是任人魚肉許久的英雄們。
    是流水,是破雲,是晴雷,是寒煙,是霆筠,是蘭舟,是玉簟,尚有那一道道似曾相識,卻是各立兩旁不相識的青鸞與青羽。
    雍容華貴們在驚、在慌,不僅在放聲怒吼,更是將自己的話語當做皮鞭一般,於手中高揚的同時,亦是毫不留情的抽打在這些似曾相識的英雄身上。
    而素來聽話、順從的英雄們,卻於此時此刻展露出了不為所動的模樣。他們在哭、在笑,也是在笑著哭,更是在哭著笑。
    也許這是一件很諷刺的事,也是一件沒有任何道理的事。因為縱觀小姑娘的過往,很難將她與所謂的“英雄”聯想到一處。但此刻對於華貴殿堂中,那些由英雄化作“魚肉”的身影而言,小姑娘就是他們的英雄。
    見眾多往日英雄,也就是九重天闕中往日的演員無動,無數雍容華貴便紛紛將目標放在了一旁那緊閉的大門之上,且是紛紛拿起椅子對著它猛砸而去。
    砰砰砰砰!
    通往遠方的門戶似乎並不容易開啟,但無數雍容華貴還是將大門順利砸開,但讓他們不曾想到的是看似能夠掌控一切,甚至是掌控他人命運的他們,其實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
    大門之外的長廊,早已化作了屍橫遍地、鮮血覆地的模樣。
    本是負責守衛在外、維持秩序安穩之人已死,那麽也就代表著沒有人能夠繼續維護安穩秩序,也沒有人能夠繼續保護這些雍容華貴。
    就像他們往日所認為那般九重天闕中負責維護安穩秩序的流水並不重要,所以才刻意將其放在了某種意義上的“第一位”。但於此刻他們卻是發現無論何時,秩序的安穩都最為重要。
    通往外界的道路分明就在眼前,哪怕這條路已是化作了屍橫遍地、鮮血滿覆的模樣,但也的的確確是能夠逃生的道路。但奇怪的是那無數雍容華貴在得見這滿是血色的道路後,不僅未曾逃離,反而似是擔心道路上的屍體會不會絆倒自己?地麵上的鮮血是否會髒了自己那一塵不染且是整潔靚麗的鞋履?
    似乎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於滿是鮮血的坎坷道路上前行。
    似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美好理想之中那般,對著殘酷的命運發起反抗。
    出奇的,意外的,且是不合常理的,亦是充滿戲劇化的。
    所有雍容華貴皆是放下了臉上的驚慌,也是丟掉了手中那用於砸門的椅子,且是冷靜的整理了一番身上那因之前慌亂而褶皺的衣物,隨後便是紛紛轉身側首,看向了他們那曾經坐過的,也是享受過無數次歡愉的大堂。
    本是於慌亂中掀翻的桌子,本是因慌亂落地四濺的食物,尚有於慌亂中破碎的碟盤、酒瓶,已是被那些往日英雄們整理完畢。而此刻的大堂,依舊是呈現著富麗堂皇,整潔異常的模樣。
    一位兩位十位百位千位雍容華貴,皆是淡然的坐回了原本的位置,而青鸞、青羽亦是各於左右,關上了那被撞開不久的大門。
    有人親手,拿起了酒瓶,且將其中酒水倒在了修長的高腳杯中,亦是優雅的將其端起並置於唇邊輕飲。
    有人親手,拿起了刀叉,將桌上碟盤中的美味佳肴細分,並優雅的將其送到了口中,仔細品味、仔細咀嚼。
    有人親手,拉出了一旁無人使用的椅子,且是溫柔的邀請那些曾被他們欺淩過的往日英雄共坐、共食、共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華麗的舞台之上,似是想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去見證這史詩般的最終章。
    但依舊有著問題,纏繞在這些雍容華貴,以及那些往日英雄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