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之壹 天天和她的孩子們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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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再拍了,那是最後一個鏡頭。之後我開始做後期,一個人在機房裏看往昔的素材。三個多月來,我看著它們長大,又看著它們一條一條地離開,故事結束了,故事又開始了。我看到它們第一次睜眼時的情景,我看到它們第一次朝我奔跑過來的情景,我常常沉浸在畫麵裏,而忘記了如何剪輯。我不能冷靜地進入這個片子。我知道自己出現了問題,可不知道該怎麽辦。
    市場開門後,人們提著籃子衝往最新鮮的攤位,左挑右揀,討價還價,隨後心滿意足地離開,最後隻留下些破爛的菜葉。天色將晚時,攤主開始打烊,商品開始貶值。這是現實的規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小黃就是那些破爛的菜葉,陳年的水分。它的毛色最深,個頭最小,樣子也是最醜的。它還非常淘氣,喜歡和每條狗打架,卻打不過任何一條。屢戰屢敗,卻屢敗屢戰。我記得它,就像一個頑劣的孩子。
    做後期時,我仍舊盡量保持著一周去看天天一次的頻率。小黃沒有伴兒了,在角落趴著,呼呼地睡覺,卻並不消極,睡醒後便自己玩著假想敵的遊戲。偶爾騎到天天脖子上鬧,天天的大腦袋晃來晃去的,一點也不著急,反倒像在縱容它,縱容著最後一個未嫁的女兒。我看著它一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樣子,便有點心酸得好笑。
    陽陽說,如果沒有人想要,她打算將小黃留下來,自己養。但她男朋友有些疑慮,畢竟家裏的狗已經太多了。我聽著他們的談話,看著小黃蹦跳著咬我的衣角,我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這不是一天的事。是十年,甚至更長。我明白這一點。十年的愛——你能保證嗎?我很猶豫。
    後期做到一半時,我因為私事離開北京一段時間。忙了很多事情,也去了一些地方。在坐長途汽車經過二郎山時,我看見了這樣一幕。一個男人將吉普車停在盤山公路的懸崖邊,山頂彌漫著雲海,雲朵在森林中徜徉,一會兒飄過來滿眼的綠,一會兒又飄過來滿眼的白。男人坐在懸崖邊看雲,身邊坐著一條大狗,也在安靜地看雲。我看著他倆的背影,忽然很感動。車開過去很久,我腦海中仍然止不住地浮現出這個畫麵。我知道城市裏每天都會發生很多故事,每天都會出現無數張新鮮的麵孔,可城市裏卻從不曾有過這樣默契而溫馨的畫麵。
    人,自然,動物,其實可以這樣相處的。
    回北京後,我打電話給陽陽,說我想將小黃帶走。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以確定我是否衝動。節目播出兩天後,我將小黃帶回了家。那是2006年9月9日,我給它取了個新名字——小九。我希望它能長長久久地陪在我身邊。我希望有一天,我們也能一起去看雲。
    然而,就在我將小九接回來兩天後,北京城的打狗行動開始了。
    日誌
    一隻特立獨行的貓
    好狗惡貓
    子夜的河床
    城市公寓的夢
    我的媽呀
    我家小九初發情
    陽光下的絮叨
    小九的冥想
    愛的真諦
    一隻特立獨行的貓
    2006年9月25日星期五晴
    晚上突然決定接小九回家。在漆黑的高速上,我和一條狗,以110公裏的時速向著燈火闌珊處前進。卡車像電子遊戲中的路障,我需要做的隻是自如地穿過它們,這些在黑暗中猛然出現的大家夥。我孩子般地有些激動,小九則很安靜。它趴在後車座上,一動不動,似乎已安然睡去。它胖了十斤。短短的半個月,它似乎已經離開我太久。我想念它,像想念一個朋友一樣。這不由得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老了?
    想起半個月前,一位買菜回來的老太太,在經過我身旁時慈祥地提醒我:還在遛狗呢,抓狗的來了。她話音剛落,我便以豹的速度帶著小九奔向了我的車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車門,通著電話,一溜煙去往了朋友居住的郊區。
    我不會讓它被抓走的。除非我死。
    但我忘了,我是會想念的。
    小九回來後,靜靜地趴在它熟悉的位置上,睜著一雙純淨的眸子看著我。我看著它,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一個如此不善於表達的人。我滿懷愛憐,卻隻會一遍又一遍單調地撫摸著它。我們彼此靜默地對視,空氣中,沒有一絲的做作。它,總能讓我平靜。
    朋友講了一個故事,在一個地下室的天井裏,一隻貓被卡在欄杆之間,幾個小男孩在用石塊投擲它,看誰先將它打死。男孩們鬥誌昂揚,喧嘩吵鬧。兩個女生悄悄地走過去,扯男孩的衣角,說,哥哥、哥哥,求求你們,別打它了,求求你們,別打它了。男孩們投擲的石塊終於激起了貓的慘叫,他們越發興奮了。女孩徒勞地絮叨著,無助地張望著。貓不動了。隨後,男孩們興奮地叫著,離開了。女孩們默默地哭了一會兒,也離開了。貓被卡在欄杆之間,它死掉了。
    聽完之後,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似乎不是因為饑餓,說不清緣由,我和幾個半大孩子,將別人家的貓抓了,上山準備煮了吃。坑都挖好了,柴火也撿來了,火弄得旺旺的,油鹽辣椒一字排開,我們將捆綁好的貓塞進了偷來的一個大瓦罐裏。那是一個月光極明亮的夜晚。幾個男孩在山坡的向陽處,興致勃勃地煮一隻貓。我們能看見彼此眼神中異乎尋常的興奮。皎潔的月光下,貓淒厲的嘶鳴聲格外悠長。
    我們圍坐在那裏,人手一張碗,筷子敲得震天響。
    神啊,請原諒我們吧,罪惡的誘惑從那時便開始了,暴力和破壞欲從內心深處時時浮現。可兒時的我不知道,當時浮出海麵的隻是鯨魚的脊背,年齡越大,鯨魚便越喜歡在海麵上騰躍,直到最後,它們在子夜瘋狂地衝向沙灘,衝向人群。
    感謝上天,那隻貓最後掙脫了捆綁,從火堆中騰空而起,一聲嗷叫,向茫茫山野奔去。我不知道它是否成為了一隻特立獨行的貓。我隻記得,濺起的火花在夜空中飛揚而下,在瞬間的極致明亮中,我和夥伴們突兀驚恐的眼神。
    此刻,小九在我的腳畔四腳朝天地睡去。我知道,它是天使,是來檢驗我們的道德,還有子夜的寂寞,是否合格。
    好狗惡貓
    2006年10月11日星期日晴
    照例深夜去遛狗,小九和一隻叫熊熊的秋田犬意外相逢,於是,它們瘋了一般追逐起來。想來也是,雖然身邊人人都愛它,可是,它又如何懂得我們的語言,我們又如何了解它真正的喜好。想起老孫趴在地上搖頭晃腦地與小九對咬嬉戲的樣子,我不免唏噓。我們如此盡力去扮演一條狗,可狗卻未必真的高興。
    老孫是個頹了的搖滾青年,他愛音樂,愛動物,愛生活,可生活總不愛他。他和小九相處得極好。我曾笑話他是小九的男朋友,他也不惱,隻是張著雙大手,聲嘶力竭地和小九玩著“久別重逢”的遊戲。